在隆務寺一間簡陋的僧舍裏,我見到了寺裏最年長的老僧人更登智華。
今年81歲的更登智華依窗而坐,手裏不停地撚動著一串長長的佛珠。清晨的陽光靜靜地停留在他神情安詳的臉上,使他看上去並不像是一個耄耋老人。他的僧舍十分窄小,一個他天天坐在上麵念經的土炕,炕的一端擺放著一隻木櫃,炕下麵是個小木桌和一把椅子,中間是一個取暖的小鐵爐。除此之外,屋裏再也看不到一件奪目的物品了。
我向他微笑著,卻找不出一句話來說。我們之間沒有能夠溝通的語言,交談需要通過陪同我來的州統戰部的藏族小夥子才巴翻譯。才巴告訴我,更登智華出生在同仁蘭采鄉,一個偏遠的牧區,6歲時出家來到隆務寺。更登智華是個出色的僧人,靠自己努力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獲得了格西學位,在僧眾中頗有威望。他在隆務寺曾擁有寬敞的僧舍,步入老年後,卻把僧舍捐給了寺院,自己選擇了這個隻有幾平方米的小屋,依然過著清貧簡樸的日子。他的行為感動了其他僧人,如今成為隆務寺的榜樣。
這是8月,隆務河穀最溫暖的日子。可更登智華麵西的小屋裏,卻不時襲來清晨的陣陣涼意。身披單薄袈裟的更登智華似乎很高興我們前來采訪。滔滔不絕的講述中思緒早已飄回了逝去的歲月。也許“文革”那個特殊的年代最令他銘心刻骨,他的回憶總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他說那時候大經堂成了個集貿市場,天天收購羊毛、羊骨頭等物品。如今寺院裏留存下來的一些年代久遠的佛像和唐卡,是當時僧人冒死偷出來的。隆務寺遭到浩劫後,他和其他僧人被趕出了寺院,他返回自己的家鄉,重新拿起了羊鞭。盡管這時候他隻有27歲,但生命的大部分時光都屬於了寺院,眼前安靜咀嚼著青草的羊群並不能使他的心靈安寧,那一卷卷經書被燒毀的一幕不斷閃現。一陣微風襲來,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望著隆務寺的方向,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去繼續自己的僧侶生涯。
聽著老僧人的講述,我的身體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種被切割的疼痛。這時,一位也上了年紀的藏族婦女來到更登智華僧舍的窗前,她扒在窗台上認真聽了一會兒後,也興致盎然地加入到老僧人的回憶中。不時地插話似乎是在幫助老僧人填補或糾正回憶的某些片段。我並沒有詢問這位藏族婦女的身份,但從她的神情可以斷定,他們都度過了隆務寺裏的相同歲月。
更登智華的放牧生活結束在1980年,政府重新恢複寺院時,他回來了,卻已年近半百。但他畢竟迎來了一個新生的年代,寺院回歸了往日的生活,政府投入大量資金,修複寺院曾經的容顏。他親眼目睹了隆務寺一天天的變化,也親自感受到了現代生活是如何一點點地注入到了隆務河穀裏。但他覺得自己依然如故,隻是年事已高,不再擔任重要的職位,做的事也沒有從前多了。每天依然是淩晨3點起床,到經堂點燃酥油燈,然後回到他的小屋裏,安靜地念經,一些時候,還會繼續教授學生。
離開更登智華時,他的思緒依然遊蕩在往昔的歲月裏,他黯淡陳舊的小屋,隔絕著現代生活斑斕的色彩,但你卻分明能夠感覺到那裏飄溢著的神異的力量,正如一位作家所言:從某種意義上說,宗教的益處在於它提升了人生的目的性,它主張通過修行來限製自身,也是試圖阻止人們在庸俗的快樂中耗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