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摩尼教種種

1991年春,某國際學術考察團體在泉州晉江縣華表山發現宋末摩尼石雕像,此像散發披肩,高1.52米,寬0.83米。他們在那裏還看到了全世界僅存的一塊摩尼教碑文。這消息在國內外產生了不小的震動,摩尼教一時又成了學界的熱門話題。

摩尼教是公元三世紀中葉波斯人摩尼創立的,今天已基本不存在了。但在中世紀,它曾廣泛地流行於中東、北非、歐洲及中國等地,擁有眾多的信徒。它在唐代以前就流人中國,在唐代一度得到官方的承認,唐武宗以後,又遭官方禁絕,在相當長的一個曆史時期銷聲匿跡。到北宋中期,摩尼教又悄悄地隨著國際貿易的商船來到中國福建地區,又從福建流行到浙江、江南地區。北宋末年及南宋前期,摩尼教在上述地區的傳播極盛。

這裏又牽扯到一樁曆史公案:方臘農民暴動究竟同摩尼教有怎樣的聯係?方臘農民暴動發生、擴展的地區有摩尼教流行,這一點是沒有疑義的。參加方臘農民軍的農民中有信奉摩尼教的,這也是沒有疑義。有記載說,方臘起事後,“其徒(摩尼教信奉者)處處相煽而起”,響應暴動,這也是可信的。宋朝官方幾乎在派兵鎮壓方臘暴動的同時,頒布了取締摩尼教齋堂(聚眾進行宗教活動的地點)、禁止夜間進行宗教活動(據記載摩尼教徒往往夜聚曉散)等命令,也說明方臘暴動與摩尼教有某種聯係。這些都不是爭論的焦點。爭論的焦點在於,方臘本人是不是信奉摩尼教的,他在發動和組織暴動的過程中是否借用了摩尼教的力量,他統帥的農民軍是否依摩尼教教規組織?

說到農民暴動利用宗教,人們便自然想到漢代的張角、張道陵。他們利用太平道、五鬥米教發動和組織了黃巾軍等。也有宋人認為摩尼教徒是張角、張道陵的後繼者,不過除了對摩尼教不了解外,主要是看到教徒間講究互助與太平道、五鬥米教有些相似罷了。他們並未言及方臘利用摩尼教發動、組織暴動的事。有人看到方臘農民軍首領有稱“魔王”、“太子”等,便聯係到摩尼教,認為“魔王”即是“摩王”,又摩尼教經書上講摩尼曾為太子。如此聯係,使人感到有些牽強。當然,不少史籍都記載方臘曾以“左道惑人”,但他的“左道”是否就是摩尼教,卻找不到證據。有人則根據溫州、台州摩尼教最盛行,卻沒有爆發農民暴動,來說明方臘農民暴動同摩尼教沒有直接聯係。這種說法也似嫌武斷。總之,方臘農民軍同摩尼教的聯係問題還是個尚待進一步搞清的問題。

不管方臘暴動是否利用了摩尼教,宋朝的許多士大夫都感到它的廣泛流行對社會安定構成了威脅。當時不少士大夫建議,要求取締摩尼教,其中也包括南宋大文學家陸遊,他曾寫了一篇幅不算小的奏狀,表示對摩尼教首領變成漢代張角、晉代孫恩一類造反帶頭人的深切憂慮。士大夫們為何對摩尼教如此反感呢?這是摩尼教的教義及活動方式有直接關係。摩尼教講究“二宗三際”,二宗指明與暗,他們堅信光明定會戰勝黑暗。三際指修行的三種境界。摩尼教並不明確反對暴力,相反卻強調“大力”的作用。有些記載說摩尼教徒崇尚殺戮,似不可靠。因為摩尼教反對吃肉,主張素食,所以攻之者講其教徒“吃菜事魔”。每星期日(時稱密日)夜裏舉行宗教儀式,被人指責為“夜聚曉散”,給人一種搞“秘密活動”的感覺。摩尼教有一定的組織形式,其首領定期向教徒征收一定數量的錢財,教徒遇到困難,則可從首領處得到救濟。摩尼教還強調信徒間彼此團結互助,這些都同漢代太平道、五鬥米教有著明顯的類似。士大夫們怎能沒有疑慮?

摩尼教還流行裸葬。對於教徒的葬禮,有一位宋人作如下的描述:一位摩尼教徒死了,家人給他穿好衣服、戴上帽子。另二位摩尼教徒立於屍體兩側,其中一位問另一位:他來到世上時戴著帽子嗎?另一位答:沒有。於是便把死人的帽子取下。又問:他到世上時穿著衣服嗎?答:沒有。於是又脫光死人衣服。再問:他到世上時有什麼東西?答:有包衣。於是便將死屍裝進布袋。摩尼教徒還反對厚葬和祭祀死人。摩尼之摩與“魔”諧音,因此宋人常把信奉摩尼教講為“事魔”。這同“摩尼”的希臘文寫法與“瘋子”一詞接近,基督教徒便罵摩尼教徒為“一群瘋子”是一個道理。

南宋政府對摩尼教以及佛教中的異端白雲宗等采取取締政策,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摩尼教便衰落了。為了在困境中求生存,有些摩尼教徒便向佛道二教靠攏,佛教徒對之多取排斥態度,道教徒們似乎態度較好,這也是有其曆史原因的。東晉道士王浮寫的《老子化胡經》是道教經典,不知是此書原本就有還是後人添加,書中竟有一段提及摩尼,還以肯定的口氣引錄了摩尼教教義。北宋真宗時修道藏,據說其中也收錄了摩尼教的經典。於是南宋後期某些摩尼教徒便自稱道士,偽裝成道教的分支。理學家黃震曾為慶元府崇壽宮作記,據他講,這個崇壽官實際便是摩尼教的活動基地。

話題回到本文開頭講的報導。事後有人指出,此報導失實,因為泉州的那尊摩尼石雕像並非1991年的新發現,而是許多年前早已被人發現並作過介紹的。我想大約是寫報導的人不熟悉情況罷。盡管如此,此則報導總是使更多的人注意泉州一帶的摩尼教古遺跡,或許也是有益於世的。

尚茶、製茶與鬥茶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植茶的國家,但最初隻被視為藥物,東漢以後才被飲用。但飲茶的習慣似不廣泛。尚茶之風興於唐、盛於宋,已有定論。茶在宋代是禁榷品,國家可以從中獲取專利,因而官方很重視發展茶葉種植。民間則無論南北,均有飲茶習慣。王安石講:“茶之為民用,等於米鹽,不可一日以無。”(《議茶法》)理學家楊時講:“二浙窮荒之民,有經歲不食鹽者,茶則不可一日無也,一日無之則病矣。”(《論時政劄子》)由於官方重視、百姓需要,宋代茶葉種植遍布淮河以南廣大地區,年產數千萬斤。

像任何一種飲食一樣,一旦為眾人所接受,人們就會對它評頭品足,區分優劣。唐宋飲茶風氣盛行,對茶葉的品種也十分講究。唐代人最推崇湖州的陽羨茶,宋代人則最推崇福建的北苑茶。官方將北苑產好茶的地域圈占,立為官茶園,專產貢茶。北苑貢茶遂為宋代茶品之最。說到北苑茶,人們又自然會想到龍鳳茶,它在宋代是最負盛名的,也是唐代所沒有的。有記載說,宋真宗時的奸臣丁謂是龍鳳茶的發明者,其實是不正確的。丁謂為討好皇帝和權貴,在福建轉運使任上確實為翻新貢茶式樣動了一番腦筋,後來他把鑽研成果寫成了一本題為《茶錄》的書。但龍鳳茶卻不是丁謂發明的,據熊蕃《宣和北苑貢茶錄》,早在宋太宗即位之初,就已“特置龍鳳模遣使即北苑造團茶以別庶飲”。《宋會要》也記載了宋太宗時建州歲造龍鳳茶事。丁謂如何翻新花樣已難考究清楚,繼他之後,翻新花樣者層出不窮。首先應提的是蔡襄。蔡襄是慶曆新政集團的骨幹,被時人視為“君子”。但他任福建轉運使時,卻步丁謂後塵翻新龍鳳茶花樣。他把龍團的形製改小,選擇更精,改製前龍鳳團茶每八餅重一斤,改製後每十餅方重一斤。於是龍鳳團茶有大小之分。歐陽修聞聽此事,對蔡襄頗有微詞,他的情緒影響了弟子蘇軾,以致蘇軾有“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務出意”的詩句。人們的譏諷並沒有斷絕丁、蔡的效法者。宋神宗時,又創出密雲龍一品,每斤二十餅,質量又超過大小龍團。此後又有“瑞雲翔龍”,品質形製又勝密雲龍。

以上所言為福建貢茶,貢茶之外,福建茶中又有乳、京梃等品種,乃是民間飲用茶的上品。福建茶的茶株高大似樹,江浙一帶的茶株一般較為矮小,稱草茶。日鑄(又作日注)、雙井等又為草茶中的上品。福建茶的製法與草茶不同,草茶一般不磨成碎末,也不製成團塊,故稱散茶。福建茶則要碾碎與香料摻合製成團塊,團塊上印有花紋,外塗脂膏,時人稱之為臘麵茶(也有記載說,福建茶稱為臘麵茶是因為茶水上浮有一層油脂,如臘麵)。

飲茶既成風氣,士大夫們飲茶又勝於普通百姓,於是便有了所謂茶文化。他們得到皇帝賜給的龍鳳茶,難免要感激涕零,吟詠一番。今存宋人詩集中以此為題者為數頗不少。士大夫們之間也互贈新茶,或以茶具作為饋贈禮品。某一位士大夫得了皇帝賜茶,或者得了遠方親朋饋贈的上品新茶,往往要邀朋友一同品嚐。當場賦詩撰文,於是有茶詞、茶令、茶會。茶有優劣之分,由茶製成茶水也有技術問題,同一種茶製成的茶水也有優劣之分,宋代士大夫們慣於親自烹茶待客,且以烹茶技術高明自榮自矜,這同唐代是有所不同的。唐代陸羽號稱茶聖,其尊號大約是後人給的。他生前頗受文人士大夫們的冷眼。當他烹茶招待名士李季卿時,李季卿竟因陸羽親自烹茶而看不起他,命仆人送陸羽三十文茶錢,還稱他為“茶博士”,以此來羞辱陸羽。宋代士大夫們完全沒有以親手烹茶為恥的觀念,相反卻以烹得好茶水為榮耀,連宋徽宗也時時在臣下麵前表演一下烹茶技術,以示高雅。於是便有了“鬥茶”的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