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們的研究不是從概念和理論出發,而是另辟蹊徑,從“社會事實”入手,因此,這項研究就將麵臨兩個方麵的困難:一是對西方主流現代化理論的崇拜,而西方主流現代化理論卻沒有認真對待過西方本身的鄉土工業現象,也很少將之作為分析現代社會變遷中的一個基本因素來考慮,而是想當然地認定:鄉土工業隻能是落後的、必然被淘汰的現象,不可能發展成現代工業。他們大多都相信現代工業乃是高度機器化大生產,破舊不堪的傳統小工業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西方這種主流現代化理論大都是以“傳統與現代”的截然兩分和對立為他們分析現代性的全部出發點,如滕尼斯的“社區vs社會”,迪爾凱姆的“機械紐帶vs有機紐帶”,韋伯的“傳統治理vs官僚治理”,等等。因此,中國社會學派早在20世紀30年代即已提出的鄉土工業發展問題難以為崇拜西方理論的人所相信。但宏偉壯觀的西方經典社會理論因為其過分追求普遍性,總顯得有些削足適履,以偏概全。因為即使在西方,真實世界的社會曆史生活也無法完全被硬塞入西方大師的抽象邏輯圖式之中,如韋伯所說那種沒有家庭和家族關係的削弱就不會有產業化和現代市場經濟斷語。但我們麵臨的問題是,西方主流現代化理論一旦轉化成一種被普遍宣傳和接受的主流意識,則不但“社會事實”會被曲解,而且理論的想象力和發展的多重可能性也就常常被無情地扼殺。

第二個困難就是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內地學術界在對待大生產與小生產問題上,幾乎是眾口一詞,執著於對大生產的無限崇敬,而對小生產則作了堅決而無情的批判。因此,像這樣一項自辟蹊徑的研究,正如凱恩斯所說的那樣:“困難之處並不在於新思想,而在於舊學說。這些舊學說,對於我們這些大多數受其哺育而成長起來的人而論,已經深入到我們頭腦中的每一個角落。

從理論上說,“小生產”是指以家庭為基本生產單位獨立進行生產的基本經濟組織。學術界之所以大多執著於對大生產的崇拜與對小生產的貶抑,除了是受傳統與現代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影響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認為馬克思理論的一個主要思想就是社會化大生產取代小生產是社會發展一個規律。。馬克思說,小生產“這種生產方式是以土地及其他生產資料的分散為前提的。它既排斥生產資料的積累,也排斥協作,排斥同一生產過程內部的分工,排斥社會對自然的統治和支配,排斥社會生產力的自由發展。。馬克思對小農也有一段精辟的闡述:“小農人數眾多……但彼此間並沒有多種多樣的關係……他們進行生產的地盤,即小塊土地,不容許在耕作時進行任何分工,應用任何科學,因而也就沒有任何多種多樣的發展,沒有任何不同的才能,沒有任何豐富的社會關係。每個農戶都是自給自足……取得生活資料多半是靠與自然交換,而不是靠與社會交往。……他們就沒有形成一個階級。因此……他們不能自己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來代表他們。他們的代表一定要同時是他們的主宰……是不受限製的政府權力……小農的政治影響表現為行政權力支配社會。

一些學者認為,生產社會化理論是全部馬克思經濟學理論的一個重要部分,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時代社會生產力發展的理論概括。馬克思根據19世紀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曆史狀況和發展趨勢,把生產社會化主要理解為生產的集中化和大型化,並認為生產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私有製不相容,在馬克思(包括恩格斯)的理論中,“生產社會化”是用來表達資本主義生產力主要特征的範疇。“生產的社會化”是與“生產個人化”、“生產分散化”相對立的,生產社會化在生產規模和企業規模上造成的結果和主要特征就是生產的集中化和企業規模的大型化,因而,它又是與生產和企業小型化相對立的。馬克思主要是在生產集中化和大型化這一含義上來運用生產社會化這一範疇的,這一點可以從馬克思關於資本主義企業規模發展的理論中得到證實。馬克思確認資本主義生產力發展的主要的、區別於以前一切社會生產的特征,就在於生產的社會化及其發展,從簡單協作到工場手工業、再到機器和大工業的發展,這是一個生產社會化不斷發展的過程。生產的社會化,同生產分散化和小型化相比,具有很多優越性,它不僅是生產力發展的結果,而且也是生產力發展的主要途徑。資產階級正是依靠生產社會化來戰勝小生產的。。

因此,人們也普遍認為,社會主義必須改造小生產,讓小生產逐漸發展到社會化大生產。社會主義必須以高度社會化的生產力為基礎,而不能建立在小生產的基礎上。尤其是在曆史上和現實社會中小生產占優勢或占很大比重、農民占居民大多數的農業國家裏,更要重視和費大力氣對小生產進行改造。

有學者指出:“小生產及其意識在我國曆史上和現實社會中長期而普遍地存在著,它又嚴重地阻礙著我國現代化的進程,因此,我們必須認真地對待它。根據馬克思的小生產理論,既要科學地認識它,又要采取正確的政策措施改造它,消除其負麵影響,為我國現代化進程掃除障礙,促進現代化建設事業的順利發展。我們正在做前人未做的偉大創業工程,我們也有能力完成這個工程。”鄭祖鋌:《馬克思的小生產理論與中國的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