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視曆史經驗教訓(1 / 1)

應該說,從抗戰初期一直到延安整風、自己的經曆還算比較順當的。當年接受黨的教育、學習毛澤東的著作,為抗戰南奔北走。我在湖南地下黨工作時,1939年到重慶參加南方局的青年工作會議。馮文彬、胡喬木代表中央青委出席會議。聽王明、博古作過報告。博古抱了一大堆俄文原版書,印象很深,如同講壇上的迂腐教授,當年並不喜歡這種搬書本的教授。會後和胡喬木到湖南檢查工作,轉了一個月。當年我在地方上“紅”了(即暴露了),南方局決定調我到延安。又同胡喬木一起到了延安,就被“扣”在中央青委宣傳部工作。1941年調到《解放日報》。我的遭遇還比較正常。

1941年,整風運動先在黨的上層進行,主要是整王明的“左”傾教條主義,清算其在內戰時期對黨造成的危害和損失;也聽說批評了周恩來的經驗主義。由於發生了王實味等問題,隨後整風從上層轉到全黨來進行,就涉及到廣大知識分子,當時把知識分子的什麼缺點都歸結為“小資產階級思想”。這跟解放以後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歸結為“資產階級思想”是類似的。關於延安整風運動的曆史意義,已經有了定論;但知識分子從而把自己貶得一錢不值的副作用,很少有人談及。整風運動隨即轉入可怕的“搶救運動”,至今還沒有見到對此事的全麵論述,境外倒是有了這種書。我就是在這次運動中被捕坐牢的。

總結我們黨的曆史經驗,我以為最主要是弄清“左”的問題。1992年小平同誌南巡講話,特別講了“左”是根深蒂固的問題。

曆史上“左”造成了把人往死裏整的嚴重後果。內戰時期從富田事變前後開始“肅反”,打“AB團”,打“社會民主黨”、“改組派”、“托派”、“羅章龍派”等等,直到長征結束才停止。我接觸到的材料:鄂豫皖、湘鄂西、閩浙贛三個地區誤殺了四、五萬人,加上中央蘇區、湘贛、閩西、閩浙贛等,直到陝北,自己殺自己,總數估計不下十萬人;從根據地創始人、省軍地縣幹部,一直殺到士兵,湘鄂西殺得隻剩下四個黨員。許多地區是殺得自己站不住腳的。

延安“搶救運動”,由康生發起並執行。康生1937年從蘇聯回來,把蘇聯肅反那一套也帶了回來,說什麼延安黨政軍機關“特務如麻”,毛澤東也曾一度相信,隨即擴大到華北、華中所有根據地。當時沿用刑訊逼供信的辦法,臆造出了國民黨區的“紅旗黨”,四川、河南、甘肅、廣西、廣東、浙江、湖南等省的地下黨,幾乎無一例外,都變成了“紅旗黨”。中央黨校動手最早,我的一位老同學在逼供之下,誣陷我為特務,且是他的“領導人”,於是我被抓了起來。在棗園、保安處等地共關了幾百上千人。楊靜仁、武衡、吳波、周建南等都和我關在一起。當時逼供信很厲害。我經曆過五天五夜不給睡覺,不準眨眼睛,認為這樣就可能失去控製講出真話來。我當時挺住了,沒有亂講。這種辦法有長到半個月的。幸有毛澤東的九條方針,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等,才沒有重複過去亂殺的錯誤。隨後,毛澤東在中央黨校大會上脫帽鞠躬,對被錯整的同誌表示歉意,這場運動就此草草結束。1950年我在長沙看過唐縱的全部日記。唐縱是國民黨軍統特務頭頭,戴笠的副手,在蔣介石侍從室負責特工。他在1942年8月23日的日記上寫道:現在延安很亂,可惜我們沒有一個內線(唐縱日記現已出版)。可見、康生說的什麼“特務如麻”,完全是自己亂自己。

遺憾的是從江西時期起,如此嚴重、可怕和慘痛的教訓,一直沒有認真總結,以致新中國成立以後,從批判“胡風反革命集團”、反右派、反右傾、“四清”一直到“文革”,政治運動不斷,其損失其後果真是難以估量的。反右派整了當時十分之一的知識分子;廬山會議後反右傾,傷及三百八十萬人;“四清”運動認為三分之一基層單位組織不在我們手中;十年“文革”更是遍地敵情,冤案如山,國家主席、三軍元帥都難幸免。1978年後平反一切冤假錯案,基本結束了自己整自己的漫長曆史,但積習猶存,餘波未息,對舉世公認的改革開放現實,對鄧小平的“一個中心”、“三個麵向”、“三個有利於”等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與實踐,近年來還不是出現好多“萬言書”、遭到持極左觀點人們的攻擊?所以來日方長,鬥爭正未有盡期。

延安的“搶救運動”,使我頭腦更加冷靜,較能夠在複雜的環境中堅持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