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那晚之事簡素雪一直心有餘悸,倒不是因為她險些喪命。簡素雪隱約覺得那兩個黑衣人應該是衝自己來的,說不定就是喬城派來的。那晚她取下麵具之時說不定黑衣人就躲在暗處窺視,後來正巧被江夜撞見並出聲喝止了。此後連續幾天江夜都不在風滿樓內,想必是去追查此事。而風滿樓出事的第二天酒樓內的保鏢統統換了一遍,這些保鏢看起來更加訓練有素,個個不苟言笑,直接聽命於江夜一人。除了江夜,任何人不能指派他們做任何事情,連淩煙也不例外。他們隻負責酒樓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而江夜竟能在一夜之間調來這麼多好手護衛風滿樓,簡素雪更加確定江夜非尋常商人。
轉眼已是中秋節,節日那天風滿樓不提供膳食,隻賣團圓餅,對當日住店的客人提供中秋宴。
因為過節酒樓關門很早,店裏夥計和住店的客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著中秋宴,簡素雪卻更覺落寞。
她出了酒樓,沿著街道慢慢走著,已近戊時,天色已漸昏暗,街兩邊的店鋪皆已豎上了木門,街上行人寥寥。從街邊人家飄出酒菜香氣,傳出孩童嬉鬧聲,到處透著團圓與祥和的氛圍。簡素雪不禁想到在宮中的時節,宮廷禮儀繁瑣,要先舉行祭月儀式,拜過夜明之神和太陰星君之後才會舉行中秋宴。兒時最期待的便是中秋宴上那香香甜甜的團圓餅,為此甘願忍受祭月冗長而枯燥的各種程序。那時簡紅裳還叫她姐姐,最喜歡指使她去禦膳房偷剛做好的團圓餅吃。而她為了不讓妹妹失望,讓她臉上露出甜甜的笑,甘願冒險去偷,結果每次都被抓住狠狠訓一頓,甚至罰她抄《佛經》《女經》《女訓》還有宮規,被罰抄的次數多了,她便也不如初時怨艾,甚至在罰抄中找到一點樂趣來,順帶鑽研比劃怎樣勾勒才最好看。因此她練出了自成一派的書法,甚至得到過當朝幾位書法大家的肯定,稱讚她的書法柔中帶韌,內蘊一絲飄逸,自成風骨,書法成了她除了彈琴之外另一件能讓她醉心忘憂之事。
幼時讀書的時候紅裳因為貪玩經常完不成太師傅每日要求的習字,每到這時她總會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無聲地央求簡素雪。而簡素雪總不會讓她失望,大概是出於姐姐對妹妹的天生的縱容,也或許是不忍拒絕那雙秋水般剪眸。太師傅當然發現了兩人的習字筆跡完全一樣,為引以為戒,責兩人在藏書閣中手舉經書罰跪整晚。此舉隻是小懲大誡,並非懲罰學生,也無人監督兩人罰跪,畢竟她們生於皇家,身份尊貴。簡紅裳深知太師傅之意,趁四下無人就溜回房,等清晨太師傅來之前再溜回藏書閣。簡素雪恪守詩書教訓,當真在藏書閣跪了整晚。簡紅裳暗笑姐姐不知變通,完不成習字時依舊找姐姐幫忙。簡素雪隻好模仿妹妹的筆跡上交習字,初時太師傅隻作不知,但到後來連太師傅也莫能辨別筆跡出自誰手。那時簡素雪最喜歡的事便是用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寫同一篇字。學到詩詞之時最喜歡“獨倚危樓,不信人間別有愁”,習字之時總不忘這兩句。
簡素雪邊回憶著舊事便在街市上走著,轉眼走得遠了,看看路漸荒涼便準備往回走了。正在這時眼前突然一閃,一支飛鏢已閃著寒光落在了一側的店鋪木門上,飛鏢尾端劇烈顫動,嘯音許久才慢慢消散。簡素雪自是嚇了一跳,想起了當日在風滿樓遇刺之時那枚塗上劇毒的飛鏢。她四下望了望,並無人影,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釘在門上的那枚飛鏢,似乎鏢身上還插著一張紙條。
簡素雪心劇烈地跳躍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前拿下那張紙條。紙條上隻有一句話,“獨倚危樓,不信人間別有愁。”這句話很熟悉,然而字跡更熟悉,就是她曾經模仿簡紅裳的字體。當時連太師傅甚至書法名家都不能辨別的模仿,她們兩人彼此卻能夠準確區分。這就好像是長相相同的雙生子,有時甚至連他們母親都不能準確叫出兩人的名字,然而兩人之間卻是心知肚明的。
飛鏢是從旁邊的一個巷弄發出去的,簡素雪朝巷弄跑去。左右四顧,仍是空無一人。就在簡素雪轉身之際,一個人影飛快地從她的眼前閃過。簡素雪沒有一瞬遲疑,拔腿追了過去。那個身影總是在前麵若隱若現地指引著簡素雪,不知不覺她被引到了一個偏僻的胡同。就在這時前麵的身影消失了,周圍的天色已呈青黛色,隻能隱隱看見胡同盡頭是一個院落,高大的槐樹枝伸出牆頭來,門縫中有微弱燈光透出,靜謐中充滿了神秘和不安。簡素雪遲疑地回望,來時路已被黑暗阻隔,一片模糊。
正在她站在胡同左右為難之際,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背著燈光微微彎著腰站在門楣下,簡素雪看不清他的麵容,但那人身上的森寒氣息卻是強烈到不容人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