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昌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了一輛摩托車,讓我坐在車後。他剛學會開,很不穩當,一起動,車子就飛快地躥了出去,一點過渡也沒有,幸虧我死死地拽著他的褲帶,要不人早就甩出去了。一刹車又突然停住,幸虧前麵有他擋著,要不身體就要躥到車頭前麵去了。為躲避行人,車子晃來晃去,讓人提心吊膽。他沒有駕駛執照,不敢走大路,專揀小巷走,七扭八拐,坑坑窪窪,實在讓人害怕。他扯著嗓子不住地安慰我:“沒事的,你坐好了,摟緊我的腰,放心吧,我死也不能讓你死……”
途經石油公司,辦公大樓被濃重的夜色勾勒出模糊不清的輪廓,黑沉沉的像一頭怪獸。三樓和四樓分別有兩個窗戶亮著燈,像是在碩大的黑幕上開了兩扇天窗。我真怕在這遇見公司的員工。堂堂的公司經理,蜷縮在摩托車後架上,讓他們看見,豈不笑話?還好,摩托車從公司門口一閃而過,朝西村飛奔而去。
整個村子蹲伏在黑暗中,讓人找不著北,村民們家家都有院子,院牆挺高,屋子裏的燈光都被院牆擋住了,村子到處漆黑一片。摩托車在村巷裏轉了幾圈,也沒找到要去的地方。馬立昌自言自語地說:“村子變了,變得不認識了。”他停下來,支好車,交代我:“你待著別動,我去找人打問打問。”
不遠處有燈光,是個小賣部,有幾個人在門口閑聊。馬立昌走過去,一人遞了一支煙,說了些什麼,那幾個人打著手勢指點了一番。
馬立昌重新發動摩托車,扭過頭問我:“春哥,見過徐小虎沒有?”他聽了我否定的回答後叮嚀道:“那好,到了他家,你不要吱聲,一切聽我的。你放心吧,絕不會讓你丟麵子的,也不會讓你掉價。”
到了這一步,我隻能聽從他的安排了。
車在一個高大的院門前停住。兩扇黑漆漆的鐵門半掩著,朝裏看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沒有燈光,也沒有動靜。我心裏有點緊張,緊緊地跟著馬立昌,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進了院子,正要拐彎時。黑暗中,一個黑影猛地撲過來,帶著一股陰風,我心裏大喊一聲:“不好!”還沒作出反應,傳來幾聲撕裂心肺的叫聲:“汪,汪汪!”是一條狗,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心撲通撲通直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了。我本能地往後一退,靠在牆壁上,無法再後退了。我心裏哀叫了一聲:完了,非讓惡犬撕掉我一塊。我閉住了雙眼,聽天由命了。
黑影子好像被一個東西拉了一下,在即將撲到我身上的時候,從半空中跌落下來。黑影不罷休,又躥起來向我撲來,又被拉住,跌落下來。原來,狗是拴著的。
我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貼著牆一步也不敢動。房前的一盞燈亮了。屋裏有人聽到動靜走了出來,站在屋簷的台階上,朝我們喊:“找誰呀!”借著亮光,我才發現,一溜拴著三條狗,一齊向我們拚命撲著。由於都被鐵鏈子拴著,撲不著,更顯出它們的狂暴凶殘。
馬立昌和我一樣,也是緊貼著牆壁,不敢挪動。聽見問話,他才嚷道:“徐小虎,找你呢。”那人背著燈光站著,看不清臉麵。他反問一句,“你是誰?”馬立昌罵開了:“我是你老子!……快把你的狗拉開。”
那人吐了一口煙,一團白霧從他頭頂飄過去,飄散開來,活像《西遊記》裏的妖怪。他不慌不忙地說道:“進來吧,沒事的。”看來,拴狗的鏈子的長度是測好的,隻要貼著牆根走,三條狗正好撲不著人。但你必須知道內情,還得有膽量,否則,誰也得被嚇個屁滾尿流。
馬立昌拉住我的手,貼著牆壁慢慢往裏挪步。狗的狂吠一刻也沒有停止,主人也不嗬斥,直直地望著我倆走近。等我倆進了屋,狗的叫聲才慢慢平息下來。
中間是堂屋,用來做客廳,兩邊各有一間廂房,是住人的。這是當地農村典型的房屋結構。水磨石地麵,雪白的牆壁,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房子像是新翻修的,彌漫著一股潮濕而刺鼻的氣味。
主人三十歲,個頭不高,臉膛被太陽曬得黑黑的。當地村民都是這種臉型。他表情平淡,話語不多,沒有說一句客套的話。他把家人從電視機前攆到兩邊廂房,不緊不慢地倒水,遞煙。他自己也點著一支,然後默默地看著電視機上的畫麵,不再理我們。
馬立昌首先打破沉默:“不認識我了?”
“咋不認識,剛才一開口罵人,俺就知道是你。”
“謔謔,眼力不錯嘛。”
“不是眼睛好,你打聽打聽,在村裏,誰敢給俺稱老子?給他個膽?除了你。”
“記性不錯,除了敢罵你,還敢揍你。信不?”
“咋不信?信!信!”
“真不夠意思,我出來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看我?你不來,俺找你?聽說這幾年你發財了?”
徐小虎終於轉過身來,“嘿嘿”笑了幾聲:“發財?發啥財?哪兒有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