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是可以爭取的,沒有爭取,反而被王安石一句話排斥出去了。他隻是耽心自己說了不合潮流的話,受到歧視,並非與新法有勢不兩立的矛盾。“妄語”即有認錯的意思。若穩住了蘇轍,蘇東坡亦穩住了,至少不會馬上跳出來,以雷霆萬鈞之勢炮轟新法。把可用的力量,變成了摧毀自己的炮彈。這不能不歸咎於王安石用人政策的失誤。蘇轍、蘇軾開始失勢,令他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多餘人”的地位,繼而發現局勢於國於已均不利。所謂於國不利,他認為王安石變法是以“悍藥毒石”治理久病虛弱之人。於己不利,則因為王安石當政使他自己的前途變得非常黯淡。因而,蘇東坡與王安石這兩個都效忠皇室,都願變革走富國強兵之路,同目的而異己見的當世奇才,終於對立起來,最後兩敗俱傷,導至國家日漸衰落走向滅亡。
四、宦遊江湖
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十一月,蘇軾離開了黨爭漩渦的汴京,任杭州通判。這也就結束了他創作上的危機。此後他又相繼在密州(治所在今山東諸城)、徐州、湖州三地任知州。
在朝兩年多的政治生涯表明蘇軾算不上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但在近八年的地方官任上卻顯示出他不愧為一位關心民生、有所建樹的良吏,同時也使他的文學才能得到充分的發揮,帶來了創作上的第一個豐收時期。
熙寧四年至熙寧七年,在杭州。知州陳襄修複錢塘六井,解決了人民的飲水困難,蘇軾作《錢塘六井記》加以表彰。在文章結尾處他特別提醒說:“餘以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歲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獨水哉!”有備方能無患,對執政者發出了諄諄告誡。常州、潤州(今江蘇鎮江)發生災荒,他前去“賑濟”,除夕之夜還野宿城外,作《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其第一首說:
行歌野哭兩堪悲,遠火低星漸向微。病眼不眠非守歲,鄉音無伴苦思歸。重衾腳冷知霜重,新沐頭輕感發稀。多謝殘燈不嫌客,孤舟一夜許相依。
荒郊外,孤舟中,或吟誦或哭泣,都充滿了悲哀之意。村火、星光,又是如此暗淡。長夜不臥不是為了守歲而是由於眼病,周圍聽不到鄉音更使人想回故鄉。幾床被子仍擋不住腳冷,才知霜重,剛洗頭頓覺頭輕,原來是頭發越禿越少。氣氛這樣冷寂,隻有一柱殘燈陪我度過長宵。個人心緒是這樣的低沉抑鬱,但他對“賑濟”公事,仍能勤於職守,這就難能可貴了。
西湖山水為蘇軾帶來靈感,蘇軾描寫西湖的詩作常常成為家喻戶曉的名句。他善於從動態中去捕捉景物的特點。如“天欲雪,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水清石出魚可數,林深無人鳥自呼。”寫出冬天將雪未雪時的湖上景象:樓台忽明忽暗,山峰若有似無。“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縱,吳山故多態,轉折為君容。”(《法惠寺橫翠閣》)則寫吳山變幻多端的狀態:早晨看吳山清晰,橫亙如帶,傍晚隱約,隻見高聳成堆,多姿多采,供你觀賞。
在描寫西湖的詩中,流傳最廣的還是要數《飲湖上初晴後雨》這首七絕: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以西施濃妝比西湖晴景,以淡妝比雨景,不論是晴是雨,西湖總以她的旖旎風光令人心曠神怡。這個新穎、貼切的比喻,被認為是所有詠唱西湖的篇什中最為確當的評語,以致從此“西子湖”成了西湖的別名。難怪後來的詩人為之擱筆:“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
從蘇軾詞集可以看出,他從通判杭州時才開始填詞。這是他這時期文學創作的新內容、新特點。在他以前的北宋詞壇上,婉約派占統治地位,內容大都寫男歡女愛,離愁別恨,流連光景,風格婉曲纏綿,未能跳出詞為“豔科”即專寫男女之情的樊籬。但象範仲淹《蘇幕遮》(“碧雲天”)、《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歐陽修《朝中措》(“平山欄檻倚晴空”)、《漁家傲》(“十二月嚴凝天地閉”)等,開拓題材,大筆振迅,寄慨遙深,已開豪放詞派的先聲。蘇軾這時期的詞作,雖然還未形成豪放詞風,但已有明顯的“以詩為詞”的傾向,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詩莊詞媚”的傳統界限。杭州知州陳襄是位有政績的官吏,蘇軾和他相處很好,有不少詞作寫到兩人的友誼: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裏。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裏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
回首亂山橫,不見居人隻見城。誰似臨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來送客行。歸路晚風清,一枕初寒夢不成。今夜殘燈斜照處,熒熒:秋雨晴時淚不晴。
——《南鄉子·送述古》
前首為陳襄離杭前宴別時而作,後首寫的是在杭州東北臨平船中的送別。傳統婉約詞寫離恨,常常是設色濃豔,抒情纖細,且大都是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一類男女別情;蘇詞也寫得情深意長,回腸蕩氣,但語言明淨,意境鮮明,突出友情的誠摯,透露出與婉約詞不同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