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冒險事情都使人興奮,可是最能增加見聞滿足幻想的,卻隻有航海。坐了一隻船向遠無邊際的海洋中駛去時,一點接受不可知命運所需要的勇敢,和寄托於這隻船上所應有的荒謬希望,可以說,把每個航海的人都完全變了。那種不能自主的行止,以及與海上陌生事務接觸時的心情,都不是生根陸地的人所能想象的。他將完全如睜大兩眼作一場白日夢,一直要回到岸上才能覺醒。他的冒險經驗,不僅僅將重造他自己的性情和人格,還要影響到別的更多的人興趣和信仰。
就為的是冒險,有那麼一隻海船,從一個近海碼頭啟碇,向一個誰也想象不到的彼岸進發了。這隻船行駛到某一天後,海上忽然起了大風。船在大海中被風浪簸蕩,真象是小水塘中的玩意兒,被頑童小手攪動後情景。到後自然是船翻了,船上人千方百計從各處找來的寶物,全部落了水。船上所有人也落了水。可是就中卻有一個冒險者,和他特別歡喜的一匹白馬,同被偶然而來的一個海浪,送到了島嶼的岸邊。就島上種種光景推測,背海向內地走去,必然會和人碰頭。必需發現人,這種冒險也才有變化,有結束。唯一的辦法,自然就是騎了這匹白馬向內陸進發,完成這種冒險的行程。
這匹馬長得多雄駿!骨象和形色,圖畫上就少見。全身白淨,猶如海灘上的貝殼。毛色明淨光瑩處,猶如碧空無雲天上的滿月,如阿耨達池中的白蓮花。走動時輕快不費力氣,完全象是一陣春天的好風。四腳落地的均勻節奏,使人想起千年前曆史上那個第一流鼓手,這鼓手同時還是個富於悲劇性的聰明皇帝,會戀愛又懂音樂,尤其歡喜玩羯鼓,在陽春三月好風光裏,鼓聲起處,所有含苞欲吐的花樹,都在這種節奏微妙鼓聲中次第開放。
白馬正馳過一片廣闊平原,向一個城市走去。裝飾平原到處是各種花果的樹林。花開得如錦繡堆積,紅白黃紫,各自競妍爭美。點綴在樹枝上的果子,把樹枝壓得彎彎的,過路人都可隨意采摘。大路兩旁用作行路人蔭蔽的嘉樹,枝葉扶疏,排列整齊,猶如受過極好訓練的軍隊。平原中到處還有各式各樣的私人花園別墅,房屋樓觀都各有匠心,點綴上清泉小池,茂樹奇花。五色雀鳥在水邊花下和鳴,完全如奏音樂。耳目接觸,使人盡忘行旅疲勞和心上煩憂。城在平原正中,用半透明玉石砌成,五色琉璃作緣飾,皎潔壁立,秀拔出群,猶如一座經過削琢的冰山。城既在平原上,因之從遠處望去時,又仿佛一陣鑲有彩飾的白雲,平空從地麵湧起。
城市的偉大和美麗,都已超過一切文學詩歌的形容,所以在任何人的眼目中,也就十分陌生。
這城原來就是曆史上最著名的阿育王城,這一天且是傳說中最動人的一天。這個冒險者騎了他的白馬,到得城中心時,恰好正值城中所有年青秀美尚未出嫁女孩子,集合到城中心大圓場上,為同一事件而哀哭。各自把眼淚聚集入金、銀、玉、貝、珊瑚、瑪瑙等等七寶作成的小盒中,再傾入一個紫金缽盂裏。
一切見聞都比夢境更荒唐不可思議,然而一切卻又完全是事實。事實增加冒險者的迷惑,不知從何取證。冒險者更覺得奇異,即問明白,使得這些年青美貌女孩子的哭泣,原來是為了另一個陌生男子一雙眼睛的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