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男女授受不親(3 / 3)

陸遠賀其實心中求之不得,卻裝出一副欲拒還迎的樣子,拉住流水的手,以免她臨陣脫逃,然後把裏衣領口往下拉了拉,道:“傷得看著有些險,不過是沒刺著胸口,不礙事的。”

流水見不得他一副扭扭捏捏的樣,三下五除二地把他上衣撥了一大半,見著胸口處白緞裹著的地方,隱隱約約似乎還有斑斑血跡滲透,流水皺了皺眉,道:“是不是動到傷口了?怎麼還有血滲出來?要不要重新包紮一下?”

陸遠賀哪敢讓流水重新包紮,那傷口才刺了一兩個時辰,一看就是新劃的,被拆開了豈不是漏了餡。於是他隻握著流水蠢蠢欲動的手,凝視著她,道:“無礙,這上麵才剛換了藥,許是換藥時稍微弄到了一些,不是大事。”

流水被這般近距離地深情望著,陸遠賀的眼深得像一汪深井,流水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眼,卻瞟見陸遠賀白花花的胸膛,先前急切,沒覺得如何,現下卻覺得耳根有些燥熱,臉也默默地紅了,趕緊抽出了手,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兩步,笑道:“我先去給你寫藥方子啊。”然後就像隻兔子一樣地溜了。

陸遠賀意猶未盡地用手指摸了摸唇,手心手指握著那人小巧的手柔軟的感覺好像還在,那人身上淡淡的自然香氣也還未散去,陸遠賀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覺得此處也不再是前十幾年那般,冷冰冰孤零零的居住處,而是處處留香,處處綺麗。

聽聞陸遠賀的毒並非一夢三生一般厲害的毒,流水的心情輕快了許多。魂醉聽著似乎有些可怕,但其實不然。藥材雖是稍微有些珍奇,但也算是有價有市,開了方子,遣了教徒去大點的藥店轉幾家,定能買齊。流水有些遺憾那些其他教眾的死,想著若是自己原本就在此處,或許那些教眾也能控製住毒發,救上一救。她想著想著越發不是滋味,心中鬱悶,走著走著,小遠又恰巧不長眼晃悠到了她跟前,流水便拉著小遠問道:“哎,小遠,你且跟我說說,也中了毒,卻死了的那些個教眾吧。其實魂醉的發作沒有那麼快的呀,稍微有點解毒丸就能控製了,到時候再輔以藥物,便可得解,怎麼就死了呢?”

小遠心中暗暗道苦,哎喲喂我的娘啊,真真的不能說謊啊,說了個謊,後麵不知還得扯出多少個呢。他請了個安,唯唯諾諾地回道:“田姑娘,小的也不甚清楚,小的當時嚇壞了,又離得遠,沒有看得清。就知道似乎倒了一片,至於到底何時落氣的,小的也不過是猜測,猜測。”

流水點點頭,腦子開始自己構思劇情:“有道理,想必你這麼小,前麵自然是有大的護著你的。想來,說不準哪個為了護你,才中了招,估計著你心中也不好受,也嚇著了,定然是不願回憶的。可悲可歎呐。哎,我還是去問陸遠賀吧,他應該最了解了。”

小遠趕緊拉住她,自己不就多了這麼一句嘴,想把陸遠賀的情形說得更加驚險一些,怎地就扯出了這麼多的後續呢,要是陸遠賀知道是自己做的好事,這還能饒他?小遠趕緊衝被自己拉住臉色不滿的流水笑了笑,又轉而露出一副擔憂的神色:“田姑娘,你看,我這般的人,都尚且會為那些走在前麵的兄弟擔心,右護法是個義氣的,此時也身受重傷,若是你再去問他,勾起他的傷心事,這不好吧。”

流水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拍了拍小遠的頭,道:“有道理,小遠真懂事。”然後悠悠然地往藥房飄去了。小遠呼了口氣,提起來的石頭算是又落下了一些,又暗中為藥房裏候著幫流水打下手的兩位兄弟祈禱:老天保佑他們千萬不要說漏嘴,現在我這裏算是把秘密守住了,若是你們說漏了,估摸著我們幾個到時候誰都逃不掉被右護法摧殘呐。

好在流水一門心思在煎藥上,連聊天都不怎麼想跟旁邊兩個教眾聊天,於是兩個教眾對視一眼,心中暗想:唔,這個護法夫人長得雖不是傾城傾國,但也算清秀佳人;且看上去好勤快的樣子,拿回了藥就自己開始配藥、洗藥、煎藥的,也不使喚兩人,雖是不理兩人,但也沒擺出什麼姿態,估摸著是個好相處的。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因著流水知了陸遠賀無大礙,才有心思稍微收拾了一下衣著,顯得清秀了些而非琳琳亂亂的,且又是個急性子,此刻本來就心急,想著快點熬好了讓陸遠賀快點喝了好起來,沒有心思來教這兩人怎麼怎麼地做,連開那個口都嫌浪費時間,所以才親力親為的。

所以說第一印象是不靠譜的,後來待流水離開此處,下麵的教眾還常常為這位護法夫人爭得麵紅耳赤的,各持一詞,互相之間對流水的評論大相徑庭。但都是後話了。

而此刻的陸遠賀,躺在床上,聞見遙遙傳來的藥的味道,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那一縷清苦中,似乎也帶著些甜來。

流水哼著歌,熬著藥。教中有莫休頂著,無人來犯,教眾無事,自然就把目光集中在這個新任“護法夫人”上了。小遠遠遠地就見著一群人悉悉索索地圍在一處,忙過去大吼一聲:“你們在幹嘛呢?”

幾人見了小遠,忙拉過他,賠笑道:“唉,哥幾個前幾日不在此處,這不是剛回麼?話說那右護法夫人如何如何?想來你跟她待的時間最長,想必是最了解的了,快來跟我們說說。”

小遠咳了咳,掃了幾人一眼,緩緩道:“哼,且不說護法夫人如何?怎麼,右護法的招數你們是沒見識到,還是沒嚐夠?還是少受了那些罰,皮癢了?在背後議論起護法夫人來了?”

幾人麵麵相窺,嘀咕了一句:“哎,小遠真是越發老氣了。”便也散了。小遠拍了拍胸,想起護法和教主商議的那些教眾都知道的事兒,心中不僅惶惶,這般就瞞著一人的事兒,能瞞多久?

顯然並沒有瞞著多久。覺得能瞞許久的,想必是低估了流水下山一年多來,當掌櫃察言觀色的本事了。

流水這日又給陸遠賀熬了藥,親自捧著熱氣騰騰的藥碗,給陸遠賀端去。陸遠賀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扶柳之姿,弱不禁風的樣子,流水心中已是起疑,不過也想著,陸遠賀也隻是愛使這招裝可憐,偏偏自己還認這招,便也沒有拆穿他。

陸遠賀的手搭在額上,露出最惑人的側臉和希白的脖頸來,眼睛還要命的半閉不閉,哼哼道:“哎,這全身沒力的……”

流水咽了下口水,她承認自己對於纖弱有書生氣的男子模樣沒有抵抗力,而以前,陸遠賀都是一副強勢樣,故而沒覺察出什麼;現下這般不管是裝了幾分的弱書生樣,倒是對上了流水胃口,顯得秀色可餐起來。流水閉了閉眼,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後再睜開一片清明的眼,很大夫樣的舀了勺藥,送到陸遠賀嘴邊,道:“喝。”

陸遠賀含情脈脈地看了她一眼,湊近勺子,嚐了口,有些委屈道:“燙。”

流水看了看他,翻了個白眼,還是把勺子收了回來,吹了吹,再送到陸遠賀嘴邊,陸遠賀這才一口一口慢慢地嘬了。

這麼一副藥喂了下來,竟是讓陸遠賀墨跡了一炷香的時間。流水放下碗,歎了口氣,道:“陸遠賀啊,你怎麼越來越像女子了。”

陸遠賀心中一驚,暗道,咦,那陳舒莫不是擺了自己一道?他說的這般裝柔弱的法子會不會適得其反?話說那小子畢竟是陳易的弟弟,說不準就又反將了自己一軍……

陸遠賀正胡思亂想著,流水卻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邊,搽幹淨了那些藥渣,陸遠賀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先前雖然流水與他雖然親密,但甚少主動親近他,多半是自己死皮賴臉地貼上去的。流水也直直地看著他,道:“陸遠賀呐,你還是快點好起來。”

陸遠賀這麼一個伶牙俐齒的人,竟然瞬間說不出話來,隻愣愣地點了點頭。

流水轉身出了門,邊往藥房走想著,這個魂醉,積壓久了怕是會餘毒不盡,再有點新鮮的魚腥草熬湯,當水喝,是再好不過了。她歪頭想了想,似乎在當日剛進門,莫休那處,似乎還有那魚腥草的影子。於是便一時興起,把碗給旁邊的小教徒一扔,說了句:“我去采點藥啊,不用管我。”

旁邊教徒愣了愣,問道:“田姑娘,你要采什麼藥?我們可以幫你采,不用……”而流水則早已登上了牆,施展了輕功,三下五除二地飛遠了。

兩個教徒呆在原地,想著:哎,沒想到護法夫人輕功如此好……又馬上醒悟過來:不好!那方向!好像是教主的地兒!

可不就是莫休教主的地兒啊。而且莫休的房間裏,此時要巧不巧的,來的那個悠悠哉的客人,正是那自居功臣的陳舒。

流水到了莫休那處,遠遠地看著房間裏似乎有兩個影子,想著不能壞了莫大教主的正事啊,就躡手躡腳地落了地,在院子裏拔魚腥草。而莫休和陳舒因著也不是商議什麼秘密大事——至少對於除了流水之外的人來說是這樣的——於是也沒有壓著聲音,輕鬆地交談著。

莫休問陳舒:“你這藥,可會有什麼副作用?你說,陸遠賀裝幾天再假裝恢複比較好?”

陳舒喝著溟濛教上好的茶,心滿意足地答道:“這個,其實無妨。祛病如抽絲,毒也不用表現得很明顯。便在五天之後,裝著能直起身;再過五天,裝著能在床上看看書;再過五天,裝著能用輪椅推著出去散散步……”

“再過五天,裝著能下地。”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了,兩人俱是一愣,卻見流水姑娘一手拎著剛拔出的魚腥草,手上還滿是泥,臉色是比那泥還黑上許多倍,衝著兩人冷笑道:“我說,裝什麼能下地,直接裝能入土不更好?”

莫休暗道一聲糟,忙笑著道:“嗬嗬,田姑娘可不要這般無情。這也不是,陳三公子看不過陸遠賀如此這般傷心,硬是出了這個主意暫且一試麼。”

流水哼了一聲冷笑著看向陳舒,問道:“喲,陳三公子呐。我師姐可好?”

陳舒看了莫休一眼,嗬,這人倒好,全推自己身上上,又拱了拱手對流水笑道:“好好。”

流水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魚腥草,覺得甚是礙眼,往莫休的花瓶那一扔,莫休的眼一抽,哎喲這可是前朝禦用的,要是被這麼幾根草砸壞了怎麼辦。流水拍了拍手,對著陳舒道:“信不信就是班語生了你家的娃,我也能帶她再逃一次?”其實流水哪有那個把握,她又不是人販子,不過嚇唬嚇唬人還是要的。

陳舒被戳了心中痛楚,這班語進了他家門,還時不時地給他臉色看呢,流水這般一說,他心中不爽橫生,也皮笑肉不笑道:“也不一定。聽聞無憂侯可是要訂婚了,皇上金口玉牙賜了婚,想來班語也該死心了吧。”

流水想起碧玉,心中又有種悲切蔓延了開來,像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一涼。她突然覺得,她的這種悲切,反倒不是為了自己了。金口玉牙,誰人敢反抗?自己沒了碧玉,至少還能嚐試去尋另一個良人;而如若那十二公主是個醜八怪,或者刁蠻不講理的,碧玉又能如何反抗?

她看了陳舒一眼,又掃了莫休一眼,止住關於碧玉的聯想,淡淡問道:“陸遠賀那胸口的傷,也是假的?怎麼我見那繃帶上的血如此逼真,是什麼做的?”

莫休看了她一眼,思忖了一下,道:“田姑娘。那……是右護法,自己捅的。”

流水覺得自己的腦子現在像熟透了快爛了的果子一樣,砰地炸了開來,她的聲音帶著點不敢想象的疑惑:“什麼?自己捅自己?陳舒你給他的是迷幻藥吧?”

莫休歎了口氣,道:“右護法怕田姑娘責怪,想著或許帶點傷……”

流水氣不打一處來,環視了一圈,覺得莫休房間裏,就那個口子吊著她剛扔了的魚腥草的花瓶看起來最順手了,掏出化龍鞭,一把超過花瓶,摔在牆上,花瓶碎落一地,她氣勢也出來了,真真地嚇了那兩見過世麵卻沒見過女人發飆的男人一跳:“他腦子沒問題吧,隨隨便便就捅自己一刀?以為離了心遠點就沒事嗎!要是切到哪根關鍵的血脈,或者哪塊骨頭上,以為就是皮肉傷嗎!你個教主怎麼當的,你個陳傻子出的什麼餿主意!”

莫休暗暗地為自己那前朝禦用花瓶心疼,而陳舒反應則比較快,冷笑一聲,道:“怎麼?不忍心去怪罪那始作俑者陸公子了?”

流水愣了愣,瞪了他一眼,踢了踢腳下的碎瓷片。

而陳舒自顧自繼續說道:“是了,始作俑者也不是他。若不是田姑娘這般扭扭捏捏地吊著人玩,怎麼陸公子就出此下策了?”

流水怒視他,張了張嘴,卻終是沒說出什麼。心中憋悶,一把卷過椅子,猛地往地上一摔,這下,莫休的小紅木凳子也碎了。

陳舒笑了聲,道:“若是田姑娘沒那些個心思,誰人能強迫你不是。溟濛教門大開著,出了這扇門,今日不管那人是死是活,是真情是假意,別回頭,別管閑事,我便替那陸公子謝謝你了。”

流水怔在原地,片刻後又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替他。”然後就甩了甩鞭子,抬腿便往外走。

陳舒決定好人做到底,再給流水下一記猛藥:“你可知你師姐對那無憂侯如何評價?”

流水的背影頓了頓,停了下來。

陳舒繼續道:“那日,我倆洞房花燭。我也真切地問過她,若是還真真地心心念念那思玉,我便送了她,換個身份出了陳家門。她亦告訴我,思玉於她,不過是那天上的皓月,美則美矣,誰能永遠揣著那一縷月光?那麼你呢,田流水?”

沉默了片刻,流水的耳邊隻聽見沙沙的風聲。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道:“我和碧瑤不一樣。”

陳舒和莫休俱是一愣,看著流水的背影,一身淺藍衣袍,袖子口還沾著泥,過了那門,遠了身影。

陳舒回頭,看著莫休,有些許暴躁地對他說道:“什麼不一樣?她還不及我家媳婦呢!”

莫休默,隻盯著那一地的狼藉,默想著,誒,當教主,總歸有得有失,要考慮屬下的情緒,有得有失……可是好心疼嗚嗚嗚。

流水急匆匆出了莫休的屋子,找了處泉水口,胡亂地把手上的泥巴洗了,順便揉了揉袖子上沾上的黑泥點,心中一陣煩亂。她想著陸遠賀騙了自己,又想著陸遠賀的胸口觸目驚心的傷,腦海中怨憤、愧疚又揉到了一塊,弄得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