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住在附近的小鎮上,離我家有五英裏遠。我受傷後,外婆每天一大早就趕過來看我,直到傍晚才回她自己家,從未中斷過。

外婆絕不能接受我瘸著腿走路或者隻用一隻腳走路的想法,也絕不允許別人說這樣的喪氣話。她總是用她幹枯的手撫摩著我的額頭,說:“親愛的,你一定會站起來,用雙腿走路的!”那時候,外婆每天都會鼓勵我,想出各種各樣的辦法來哄我活動那隻傷腳。為了讓外婆高興,我寧願忍著劇痛,噙著眼淚活動那隻受傷的腳。

有一次,移動傷腳時產生的劇烈疼痛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我號啕大哭,決定放棄取悅外婆。我哭著對她說:“外婆,我的腳實在太痛了,我不想再走,永遠也不想再動它一下。”

在我拒絕練習走路一天後,外婆帶來一個藍色的布袋子。她對著我神秘地笑了笑:“親愛的,你知道這裏麵是什麼嗎?”

外婆拿起布袋搖了搖,裏麵傳來悅耳的金屬碰撞聲。“哦,我知道了,是硬幣。”外婆居然帶了一袋子硬幣過來。一個硬幣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那時一個美分都能買到一把做成動物模樣的糖果呢。躺在沙發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袋子裏那些鼓鼓囊囊的硬幣。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硬幣。它們讓我想起那些美麗的糖果,我異常興奮,忘記了疼痛。

外婆說:“你如果能站起來,我就獎給你一枚硬幣。”我是多麼渴望得到一枚硬幣啊!所以,我忍著疼痛站了起來。外婆微笑著將一枚嶄新的硬幣放在了我的掌心,我很快又坐下了,因為刺骨的疼痛噬咬著我的傷腳。外婆盯著我的眼睛說:“我這裏還有很多硬幣,就照著剛才那樣做,親愛的,再站起來一次。”

我重新站了起來,外婆果然又在我的掌心上放了一枚嶄新的硬幣。

此後幾個月,外婆每天都用這樣的方法鼓勵我站起來,鼓勵我邁開步子。其間,我多次聽到外婆對母親說:“我對這孩子的未來始終充滿信心,我絕不會看著她瘸腿或者單腿走路。”

一天,我問外婆:“外婆,如果您的硬幣用完了該怎麼辦呢?”外婆微笑著對我堅定地說道:“親愛的,不要擔心外婆會用光硬幣,我會把世界上所有的硬幣都找來給你。”

奇跡真的出現了,一年後我居然可以在門口悠閑地散步,像所有健康的孩子那樣輕輕鬆鬆、穩穩當當地走路了。給我動過手術的醫生看到我的變化後非常驚訝:“我治療燒傷患者這麼多年,從沒有看到過一條嚴重燒傷的腿能恢複得如此徹底,真是奇跡!”

外婆去世的那年,我已經長成了大姑娘。那天從墓地返家的途中,母親告訴我:“你外婆萬萬不能接受你成人後跛腳或單腳走路。她每天都會向上帝祈禱,希望你能康複,像正常人那樣走路。上帝聽到了她的聲音。”

“我知道她一直希望我能像健康人那樣行走。”我說。接著,我問母親:“媽媽,您知道外婆從哪裏弄到那麼多硬幣嗎?”母親回答說:“你知道嗎?外公去世後,她就靠著政府給的一點救濟金過活,生活得非常拮據,外婆把畢生的積蓄和救濟金都換成了硬幣給你了。”那一刻,我淚流滿麵。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正是外婆給了我後半生的幸福,那些每天被當作勵誌禮物的銀色硬幣,飽含著外婆對生活的信念和勇氣,也飽含著外婆對我最無私、最深沉的愛。

(曾慶寧編譯)

天使歸來

小時候我曾經嫉妒過弟弟,當他坐在爸爸的膝蓋上,搖晃著腦袋,拍著手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時,爸爸把他圈在自己的懷裏,樂嗬嗬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縫。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真好看。我想,天使大約就是這個樣子的吧,那一年我7歲,弟弟4歲。

鄰居們看見弟弟時都喜歡捏捏弟弟粉嘟嘟的臉蛋,說:“南南,唱個歌給我聽,待會兒阿姨給你買棒棒糖,好不好呀?”

弟弟就馬上開始唱他的拿手曲目了:“小燕子,穿花衣……”唱完了就把手一伸,說:“糖。”等到把糖拿到手了,他就樂顛顛地跑回屋裏,把還淌著口水的糖往我的嘴裏塞,很甜。

後來上小學了,我和弟弟在一所學校裏。

每天早上我牽著他的手上學,然後牽著他的手回家。那時我讀四年級,弟弟才讀一年級,他們老師每天放學前都要囑咐他們,過馬路要小心啊,不要跑,要牽著大人的手等等。所以我總是在放學後就跑到他們教室門口等他,一直到他背著一個碩大的書包走出來。他的老師見到我時總是笑眯眯的,說:“蘇南,過馬路要牽著你姐姐的手啊!”

弟弟一邊伸手牽我的衣角,一邊點頭。我對弟弟說:“跟老師說再見呀!”弟弟就把胖乎乎的手舉起來,裝模作樣地揮兩下,很有節奏地說:“老師,再見!”

下雪天,地都變白了。馬路上都是大人小孩踩出來的深深淺淺的印子,可是弟弟顯得很興奮,掙脫我的手向前跑去。我一把拽住他,唬著臉說,再跑我就不要你了。他停下來了,我學著大人的樣子,費力地把他抱起來,可是他好重,身子不停地往下滑,我抱著他走幾步就停一下,他的小手搭在我脖子裏,冰冰的,我讓他把手放到我的衣領裏麵去,他的手漸漸變暖了,而我的頸項間漸漸變冰了。

後來我們上中學了。我讀高中的學校離家很遠,有時我一個星期回來一次,有時甚至是兩個星期才回來一次。弟弟也讀初中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回家時就很少再見到弟弟了,問爸爸媽媽,他們總是說,出去玩去了。我心裏隱隱有不踏實的感覺。記不清楚是哪次,回到家看到弟弟時驚覺他長高了許多,比小時候更漂亮了,漂亮中帶有一點點男孩子的帥氣。接著,我又發現,他染發了;他打耳洞了;他穿顏色豔麗的大腿褲;他穿綴滿金屬片的衣服;他的身上開始有若有若無的煙味……

他帶給我的感覺越來越陌生了,我想起他十年前坐在爸爸膝蓋上唱歌的樣子,他才14歲啊!我的心越來越慌了。我想找他談點什麼,可是我甚至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自從我讀高中以來,我們就顯得生分了許多。弟弟在高考的大背景下顯得那樣的模糊,盡管他穿著顏色豔麗的衣服。每當他這樣招搖著走進家門時,我隻是眼神複雜地看看他,但是他已經不再看我的眼睛了。

我考上大學那年,弟弟也來送我了,在火車站,他提著我大大的行李箱,默默地走在我後麵,依舊穿一件翠綠的襯衫,一路上又有不少人朝他張望。爸爸媽媽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麼。我忍不住一回頭,看見弟弟的眼睛正往我這邊看來,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他小時候唱歌時的樣子,可是眼裏竟然找不出一絲屬於青春的無憂無慮,他眼睛怯怯地看著即將去大學開始新的征途的我。

我突然感到好心酸,就像小時候我用豔羨的眼神看著他在爸爸的膝蓋上唱歌一樣。我轉身,停下了腳步,說:“南南,好好學習,你可以考上大學的,知道嗎?”

他低下了頭,輕微地把頭點了一下,便不再說話,也不再抬頭看我。我向前走近一步,踮起腳尖,伸出手臂,輕輕地擁著他,就像那年下雪的時候我抱著他回家時一樣。他沒有動,他再也不會把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了。

到了大學以後我拚命給弟弟寫信,想把我高中三年欠下的全補回來。我甚至像個啟蒙老師一樣,從愛迪生到愛因斯坦,從自學成才到浪子回頭,一個一個的道理給他講,循循善誘。我努力把大學校園裏的清新健康的空氣帶給他,我希望我的天使能夠回來。

大二那年的一個傍晚,我接到了媽媽的一個電話。她在電話裏告訴我,弟弟參與群毆並且將另一個男孩子的腿打骨折了。我的心開始急速下墜,整個人都快癱了。然後媽媽繼續說:“他被學校勒令退學了。已經有兩個星期了,他一直不讓我告訴你……”等到媽媽掛了電話時,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像是失去了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哭得像個孩子。

爸爸媽媽終於決定讓弟弟離開那座充滿是非的小城,將他送到了我讀書的省城來打工。

第一天上班時,是我送弟弟一起去的。那是一家裝修豪華的酒店,弟弟在裏麵做服務生。透過酒店明亮的落地窗,我看到酒店裏的人還不多。弟弟站立在櫃台旁邊,過了一會兒,一位衣著華麗、肥頭大耳的男人走到我那英俊而挺拔的弟弟身邊,說著什麼,而弟弟則低著頭卑微地聽著。

弟弟抬頭了,他看見我仍然站在玻璃的那一邊,就像我上大學那年火車開動時,一扇玻璃窗就將我們隔在了兩個生活圈子裏麵。他看了我許久,等那個男人走開時,他就拿著一個拖把來到靠窗的一排桌椅前,對我揮了揮手,我看見他的嘴唇在蠕動,我知道他在叫我回去,不要在外麵等他、看他了。

我轉身,陽光落了一臉,照耀在我緩緩流著淚的臉上。而身後,酒店幽暗的燈光下,弟弟將無法看見這一切。

一個月後,弟弟給我打電話時,他告訴我他已經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了,他告訴我他要重新開始學高中的文化課程,他告訴我他給我買了許多零食,星期六在學校外麵等我……

我握著聽筒的手在顫抖,我沒有握聽筒的手捂住嘴,捂住了哭聲。我知道,天使快要回來了。

當弟弟年幼的時候,他會對我們依戀,眼睛裏仿佛隻裝著我們;當他慢慢長大,那些相親相愛的日子已不在,他的眼睛裏盛著太多我們讀不懂的東西。姐姐眼裏的弟弟亦如弟弟眼裏的姐姐。成長中我們遭遇了失落、疏離與無奈,得失充斥著我們周遭。

有著天使般麵孔的弟弟青春叛逆,對姐姐的諄諄教導置若罔聞,把自己的前途輕易地擲了出去。弟弟的純真一直是姐姐心中最寶貴的東西,為了讓天使歸來她從未放棄努力。隻有經曆了一些事情,人們才會看得清生活,更加看得清自己。於是,姐姐心中的天使終於又回來了,天使般的麵孔下又擁有了一顆純真的心。

天使歸來,愛是唯一的理由。有了愛,那些人間的歧路岔道再也不會讓天使迷惑。

(邊緣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