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呆了幾分鍾,就得讓給新一批拜年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很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賀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來,且老將軍的門也給緊緊關閉……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的拜年者均是地質石油兩部的部長、副部長、局長和總工們。他們是餘秋裏、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晨、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拿老將軍的話說是關於鬆遼找油的又一次重要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情在家裏談,何長工稱其為“國家會議”)此次“國家會議”是何長工提議召開的,當時鑒於鬆遼的地質情況已清楚,故地質、石油兩部有必要攜手為“出油”的突破作部署。
“餘部長,你們在毛主席麵前的牛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老人家可是要打你屁股了!”何長工上來就將了餘秋裏一軍。
餘秋裏夫腿一橫,回敬說:“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可吹得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毛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麵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
兩位部長的開場白逗得大夥哈哈大笑。大家都知道地質、石油兩部領導在中央“吹牛”的秘聞——
也就是幾個月前的事。
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第二砍會議在中南海隆重召開。毛澤東主持會議。這次會議在新中國曆史上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因為在會上中共中央正式提出了黨的工作重點轉移的問題:從現在起,必須集中更大的力量放在社會主義建設方麵。同時通過了“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後來出現的全國性的砸鍋煉鐵和放畝產超萬斤衛星的“大躍進”就是在此次會議後到了登峰造極地步的。
這可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熱鬧非凡的黨的會議。雖然與會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經過戰爭考驗的老戰士,但這些不再穿軍裝的老戰士們在當時舉國上下的形勢和毛澤東等領袖們的鼓動下,革命的戰鬥激情一點不比戰爭時代弱。那時社會上放衛星擺擂台的事已屢見不鮮,沒想到這股風也上了黨的最高會議。
先是地方的代表發言。這些代表一上台就以慷慨激昂的精種,把自己也把中央委員的情緒鼓得飄飄離地。
緊接著是工業部門發言。毛澤東笑眯眯地帶頭給冶金部部長鼓掌。
冶金部領導顯然沒有辜負毛澤東的期望,上台就是一副“元帥”氣派:“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八百五十萬噸!爭取七年趕上英國,第八年最多十年趕上美國!”
“好!好!”加引號“元帥”的話可把幾位真元帥給樂壞了!林彪是站起來鼓掌的。毛澤東也被會場的情緒所感染,一邊高必地熱烈鼓掌,一邊滿臉堆笑地和幾位真元帥“叫好!”不過老人家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快,周為他看到有位大元帥不僅沒鼓掌,反而直朝冶金部負責人在瞥眼。他就是彭德懷。
下一個發言的是石油工業部代表。
餘秋裏因為自己到石油部上任時問不長,他讓自己的副部長李人俊打了頭陣。
這個李人俊其貌不揚,卻身板硬棒棒的,上下滿是精神。他走到主席台的麥克風前麵說了聲“主席、各位代表”之後,突然用手朝台下一指,指向冶金部領導嗓門超過了擴音機的聲音:“我們和你們冶金部打擂!你們——冶金部產一噸鋼,我們——石油部堅決產一噸油!”
不知誰在寂靜的台下驚叫了一聲“我的媽也!”但隨即被暴風雨般的掌聲淹沒。這掌聲到底持續了多長時間,當時誰也沒看表,隻有麥克風前的李人俊清楚,因為他幾次想接著講下去,然而一浪高過一滾的掌聲阻止了他。後來掌聲終於停了下來。但卡席台正中央的一個湖南人的聲音搶在了前頭:
“你們行嗎?”
李人俊回頭一看,是毛澤東帶著幾分微笑在問話。
“行!”
這次是毛澤東帶頭鼓掌。會場又一次給予石油部以最熟烈的褒獎。
此時的地質部代表何長工很是坐不住了。他心頭的兩個“何長工”打起架了:一個“何長工”說你是瑞金井岡山過來的人可不能跟年輕人比衝動;另一個“何長工”說都啥年代了,瞧人家的氣概,你地質部再顧慮這顧慮郝就是右了!
“下麵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
正在思忖的何長工一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眾目睽睽地看著他。怎麼回事?他再往主席台一看,主持會議的周恩來正向他示意道:“何長工同誌,請到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就更踱了。場上輕輕地響了一陣竊竊笑語——那是友善的笑語。無論是幾位大元帥還是餘秋裏、李人俊這樣的“小元帥”,他們都對老將軍十分尊敬。
“長工,你有什麼衛星可放?”
剛剛走到麥克風前的何長工還未來得及鎮靜一下情緒,主席台正中央那個湖南人的聲音又不緊不慢地響起了。是“老毛”喔!不用像李人俊那樣回頭看,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的第一次見麵算起也有四十年了吧!
“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裏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六十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麵發言的幾位年輕代表那樣衝動,但卻有震撼山河的那種力量。
“好嘛,說說你的喜訊。”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發言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情緒,這樣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且還抓到好幾個.軍長’‘司令’!”
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下大多數老戰士的口味,於是何長工說到這裏博得一陣熱烈掌
“……對了,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蛋!”老將軍說到這裏,特意回頭看了一眼主席台上坐著的人。會場,頓時出奇的靜,與方才那種熱烈的氣氛形成了強大反差。台下幾個年輕一點的代表昕到這裏為何長工老將軍捏了一把汗:這老何頭說通通滾蛋,通通是指誰,除了你何長工還包括誰?好,把餘秋裏他們石油部的人算上,可也不能稱上通通呀?那還有誰呀?台下的目光轉向了t席台.,
毛澤東的臉上無任何表情,他的目光投向正在發言的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人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這次何長工沒有詞頭看看他的老鄉“老毛”。老將軍的底氣真是不減當年,他把嗓門往上一提:“在我國的東西南北鄰境都有油田,難道惟獨偉大的中國沒有油田?這豈不怪哉上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裏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閽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
“巴庫?”毛澤東聽到這裏,側身向旁邊的周恩來輕輕一聲耳晤。“足蘇聯的大油田。”周恩來說道。
“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整個全場頓時掌聲齊鳴。
何長工從主席台走下的時候,眼裏溢著一絲不另覺察的淚花:好多年“老毛”沒給內己這樣鼓掌了!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餘秋裏用胳膊輕輕地捅捅依然沉浸在往事中的何長工。
“嗅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便忙接過方才地質、石油兩部領導共同研究製定的《1959年鬆遼盆地勘探總體設計》,認真看了起來。“很好。設計中把兩個部的協調與分工寫得比較明確。下一步就看我們能不能早日獲得工業性油流了!”末後,何長工肯定道。
“那春節一過,我就讓人以我們兩個部的名義把這份
“可以。”
“我還有個問題要請示,老將軍!”這時,康世恩裝腔作勢地湊到何長工的耳邊。
何長工開始一愣,繼而抬起左手,朝康世恩的後腦勺用力一巴掌,“你的‘請示’不用說,我明白。”
旁邊人不知怎麼回事。
“老伴,上餃了噢——!”隻見老將軍朝廚房一揮手,大聲吆喝道。
“啊哈——,知我者何老將軍也!”康世恩樂壞了,他從何長工的老伴尹清平大姐手中搶過一大碗白麵餃子就神速“戰鬥”起來。
“好兄弟,慢點兒。瞧,餃子裏的油都流到外麵嘍!”
何長工一把拉過老伴說:“你甭管他,今天他愛流多少流多少。明兒要是他不給我在鬆遼弄出油來,我罰他這餓狼!”
“報告老將軍,我接受您的挑戰。”康世恩頑皮地拿起筷子向何長工敬了禮,末後又可憐巴巴地抬起手中的空碗,“謝謝您老再給來一碗!”
“哈哈哈……”餘秋裏等人樂得前仰後台。老將軍夫婦倆更是一臉開心。
黃汲清是帶著此次“國家會議”精神,於正月初六離開北京到了長春的鬆遼石油普查大隊。一到這兒,便聽取了李奔、韓景行、呂華等人的彙報。第二天,他向所在大隊的技術入員和全體幹部作了《鬆遼平原找油方向)的報告。黃汲清針對當時鬆遼找油的進展情況,指出鬆遼盆地的生油層係是多層形的,因此應當使用深鑽,注意研究深部石油地質情況。其間他與韓景行等技術負責人重點討論了基準井的布孔問題。
之後,地質部鬆遼石油普查大隊和石油部鬆遼石油勘探局的技術人員經過研究,首先確定了兩口基準井(即鬆基~井,鬆基二井),由於地質部的深鑽設備不夠,因此決定由石油部負責施工。結果這兩口井雖然獲得了一定地質資料,但未能達到“噴油”的預期目的。於是第三口井——“鬆基三井”的設計與施工列入了議事日程。
這是一次萬人矚目的鑽井。成功與否,對當時整個鬆遼平原的找油隊伍的士氣影響實在太大了。其實北京方麵也在焦急地等待著前方的消息,尤其是曾在黃汲清麵前說過“事不過三”的地球物理學家顧功敘。
“必須找出兩個條件比較好的構造,才能保證萬無一失!”顧功敘又一次電示地質部長春物探大隊。
關鍵時刻,能征善戰的長春物探大隊廣大技術人員顯示了自己的神威。他們通過沿區域大剖麵上的地震電法工作,準確和快速地完成了兩條西北一東南向的短削麵和兩條東北一西南向的削麵並組成illi線網,從而為確定“鬆基三井”圈定了一個名垂千秋的背斜構造。這個構造位於附近一個名叫高台子的小村莊,因而被技術人員命名為“高台子構造”。1959年4月l1日,經地質、石油兩部共同確定的“鬆基三井”,正式開鑽。石油部調來了’台最新式的進口深鑽——烏德3200米型大鑽機。為了作好兩手準備,地質部長春物探夫隊叉在大同鎮長恒構造的一處隆起,布下基準井。地質部投有深鑽裝備,韓景行的鬆遼石油普查大隊技術人員使用自製的土設備上馬戰鬥……
主戰場“鬆基三井”,此時此刻集中了地質、石油兩個部門的精兵強馬。為保證石油部的“烏德”大鑽機快速下伸,地質部調來一台千米鑽,在“鬆基三井”孔旁打一口1000米之深的輔助井,專門代替“烏德”取出1000米之前的岩心。如此布置後,不用取岩心的“烏德”果然進度神速。可就在此時,井下的嚴重情況發生了:“鬆基三井”鑽至900米深度時,由於施工技術原因,孔偏達6度,最後勉強鑽至1461.76米時,再也無法繼續下鑽了!
這可咋辦?機台上,有的鑽工一邊用拳頭敲打著不爭氣的大鑽機“烏德”一邊大哭起來:“烏德烏德,你真缺德啊……”
有了前麵兩口基準井的失敗,“鬆基三井”在整個鬆遼找油人心頭的分量太重了!重得它不能有絲毫的閃失。可偏偏它又如此不爭氣!
怎麼辦?下步到底該怎麼辦?
北京。深夜12點。石油部餘秋裏部長被叫醒。
北京。淩晨2點。地質部何長工家的電話鈴響了。
“老黃,碰到了這種情況該如何辦?”
“黃總,能不能死馬當作活馬治?”
這一天從淩晨4點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黃汲清的家裏和辦公室就沒有斷過電話。
“我要了解現場的情況才能作出決定。”黃汲清讓總機話務員掛長春長途。“喂,小韓工程師嗎?你把岩心的情況給我說說。越詳細越好……”
“老黃,怎麼樣?”何長工叉來電話了。
“我看可以提前試油!”黃汲清回答。
“那好,我跟餘袱裏同誌聯係一下。”
就在何長工與餘秋裏聯係時,康世恩副部長已經抵達“鬆基三井”現場。
“部長,井反正打不下去了。我們試油吧!”垂頭喪氣了好幾天的鑽工們一見自己的領導來了,紛紛請求遭。
“不不!現在試油萬萬不能!”陪同康世恩一起前來的蘇聯石油部總地質師米爾欽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按照規範,基準井必須按照設計要求打到底,直到終孔後才能自下而卜的開始試油。”
“現在孔偏很大,無法再鑽怎麼辦呢?”康世恩問米爾欽柯。
“那就在旁邊再打個孔。”
康世恩沒有反駁蘇聯專家的意見,卻一甩軍大衣,跑到工人中見,悄悄說道:“我一會兒帶專家離開這兒。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的想法對,你們完全可以大膽地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