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子夜,籠罩在皚皚白霧中。
青石板的路道上,靡紗紅燈,隱隱綽綽,蜿伸至路的盡頭,正立著一株欒樹。晚風勁掃,樹梢簌簌作響,落下成片的鵝黃花瓣,飄入溪裏。
嵐靜靜地站在渠邊,凝望水中波動的倒影。歲月的風霜在她臉上刮過,卻不曾留下半點痕跡。她一直停在少女最曼妙的年歲裏,一直保留著這張動人的麵孔。想必這就是自己死前,他最後看到的樣子。
光潔的額下,娥眉輕掃,明淨無波的雙眼,黑白分明……一切似乎從未改變過,似乎她還好端端的活在人世。可是滄海桑田,風雲複變,過往的容顏即便再動人,如今也隻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皮囊而已。
她微微抿唇,試圖掩蓋那抹蒼白。
冷玉般的左手照著空中,輕輕一劃,一個金箔鐫刻的精致盒子落在了掌心。
她要用這盒子裏盛著的胭脂水粉將自己裝扮一番,如那魅生所言,世間男子皆躲不過嬌媚柔情之女。如此想來,她禁不住又想起那魅生言後之意,當時因恪兒也在場,那魅生不好放肆進言,隻得拉著自己往僻靜處耳語。結果聽完她的話,險些沒羞的埋進土裏。雖隻夫妻房地間瑣碎的事,但觸及肌膚相親之行大為露骨,難免聽者害臊不已。也虧得自己是魅生之體,凡人如何臉紅心跳的行徑,是萬不會再有了,這也免去不必要的尷尬。
天香樓,南城唯一一家通宵達旦的酒樓。
鶯鶯燕燕,脂粉彌香,不時還能聽到幾聲酐暢淋漓的笑罵聲。循著悠悠絲竹聲而去,嵐停在了一道花牆下。
這樣別致優雅的小築就是給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消遣的。
她知道胡笙就在裏麵。
剛邁進院落的第一步,冷不防,一道綠光劈來。
身子突然被禁錮住。
但隻一瞬,她便輕輕鬆鬆揮手撩開這道屏障,於魅生而言,粗淺的術法尚奈何不了她。
屋裏的人,似乎也察覺出異動。
胡笙又怎知其中厲害關係,隻是一味低頭飲酒,為消心中煩悶,渾然不覺身旁妖嬈的女子早已衣衫盡退的偎貼到他背後,借著婉兒動聽的樂聲,那女子雙手交纏上胡笙的脖子,不停地用嘴在他耳後吹氣,正當她卯足勁要吸一口男人的真元時,大風呼躁一聲灌入窗內,猛地將席上燭火撲滅。
“怎麼回事!”
胡笙微醺著醉態,反手一把將身後女人呼氣的嘴給堵上。
那妖女嚇得雙目圓瞠,登時綠了半張臉,死死盯著窗欞前閃現而出的白衣女。
但隻一瞬,還未及思考下,燭火複燃,滿室亮堂。
胡笙看到了她。
嵐站在窗邊,月光清冷地附上她嬌弱的側龐,頓時,她眼中驟起冷意,寒芒直刺胡笙。
胡笙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扭頭看。
不知何時,身後的女子早已嬌容慘綠,地上是一灘濃稠黑血。令胡笙吃驚的是,他身邊這女子的左臂,斷了。
那隻肮髒的手,原是要褻瀆胡笙的心肝。
如若沒有嵐的出現,胡笙將一命嗚呼。
妖女來不及收起錯愕神情,麵部開始痛苦地抽搐起來,之後,大聲尖叫,一絲不掛的奪門而去。
須臾,屋裏靜了下來。
胡笙如夢初醒,掃了眼地上的黑血,狐疑地打量著嵐。
虛驚一場,嵐坦言相告:“方才那女子是蟾蜍精所化,它善吸食男人的精元來延續自己的美貌。”說著對上胡笙的視線:“日後,你當謹慎。”
胡笙頓了片刻,不禁散漫地嘲諷:“嘁,敢問這位姑娘……你又是何方神聖,竟能無門自入,還有,你說她是蛤蟆精!”他低著頭,嗤笑出聲:“……你若說她是狐狸精,我或許會信!”
他側著頭看她,微醉的麵龐,滿滿的不屑。
嵐以為自上次杜衡館一別,胡笙會記住他,原來她想錯了:“時隔數日,想不到公子這麼快就不記得了。”她說著,走近一些,欠身俯瞅坐於席上的他。
胡笙挑起眼角打量眼前之人。
隻是一眼,心中一陣寒顫。
冷玉纖手微微抬起,一塊拇指粗細的薄木片掉在蒲團上。薄木片上刻著辟邪神獸的圖案,用一根紅線編織纏繞而成。
她示意他撿起來:“將這辟邪桃木貼身攜帶,若我不在,它能護你周全。”
胡笙緘默不語。
第一次的,看姑娘看到涼透了心。可他向來沉穩內斂,麵上隻是波瀾不驚地微斂容色,將其撿起。
鬼神之說,不得不信。
地上那灘血,不同常人的血,烏黑中,漸漸揚起一股怪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