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剛開始,我就找到了好幾隻真蝽,並且已經產下了一群幼蟲。幼蟲有20隻、30隻,甚至40隻,它們團團地圍住每個真蝽母親。真蝽母親始終守護著它們,居住在樺樹的柔荑花序上,這些花序包藏著種子,有時會在一片樹葉上。我發現這些小真蝽和它們的母親並不總是在一個地方停留,一旦母親開始上路遠去,這些孩子全都緊緊跟隨。就這樣,母親停在哪兒,它們也就停在哪兒。母親讓它們從一個柔荑花序或者從一片樹葉去到另外一處,把它們帶領到它想去的地方,就像母雞帶領小雞一樣。

有些真蝽母親從來不離開它們的孩子。當孩子還小時,母親甚至嚴加護衛,細心照料。一天我砍下一根住著真蝽家庭的樺樹嫩枝。我首先看到母親惶恐不安,在原地急速地不斷拍打翅膀,就像要趕走逼近的敵人一樣。而在其他情況下,它會首先飛走或者試圖逃離。這證明它留在那兒隻是為了保護幼蟲。

摩德埃爾先生觀察到,真蝽母親主要為了對抗同種的雄真蝽,不得不保護它的幼蟲;因為雄真蝽企圖在哪兒遇到幼蟲就吃掉。這時,真蝽母親就必然會竭盡全力保護它們不受雄真蝽攻擊。

在布瓦塔爾德的《自然曆史奇觀》這本書裏,他把德·格埃爾所勾勒的那幅家庭圖景描寫得更加美麗生動。他說:

我驚訝的是,剛剛下了幾滴細雨,在一片樹葉或者一根枝杈下麵,真蝽母親帶領了一群可愛的孩子們在那兒躲起雨來了。在那兒,這個母親慈祥溫情,但也表露出一絲的不安。隨後,它把孩子們召集起來,聚集成群,自己站在孩子們的中間,並讓孩子們藏在了自己寬大的翅膀下。張開的翅膀像撐開的雨傘一樣,盡管這個姿勢讓它很吃力,它卻始終保持這種姿勢,就跟孵卵母雞一般,直到雷雨過去。

我會做這樣的描述嗎?我並沒有對真蝽母親在大雨傾盆時像母雞帶領小雞散步時那樣展開翅膀當雨傘,以及對真蝽父親要吞食孩子的侵犯進行抵抗的行為感到驚奇,反而它的這種獻身精神使我大惑不解。因為經驗告訴我,在書本上,經不住嚴格檢驗的趣聞舉不勝舉。

一項報告不僅不完整,而且還語言不詳,這份報告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首先出現了編書的人,接著人們開始人雲亦雲,一字不差地轉述這一項報告,而這份報告隻不過是作者的想象。錯誤的東西經過再三反複講述,就會牢牢地成為固定的信條,例如捕獵性膜翅目昆蟲和它的獵物、埋屍甲和它的埋葬活兒、金龜子和它的糞球以及蟬和它的井穴等都屬於這種情況。在還沒弄清事實的真相前,人們還有什麼東西沒有講過呢?我們漏掉太多的關於真實的事物的簡單和美。它讓想象的事物占據了主導地位,並且了解想象的事物可以省時省力。對於事實,我們不去找到本質,沒有實踐觀察,而是盲目輕信傳聞,人雲亦雲。今天,每個人在提筆寫幾行關於真蝽的文字時,都會提到德·格埃爾不靠譜的敘述。

根據我掌握的情況,關於孵卵的機製,還沒有誰談到的真正奇跡。

博學多才、見多識廣的格埃爾可能看到了什麼呢?讓每個人都那麼相信。然而,在相信格埃爾大師的描述之前,我還是冒昧地進行自己的實驗。

在我們附近的地區,那個傳說中的主角——灰色真蝽是最稀少的一種真蝽。我在我的荒石園裏的迷迭香上找到了三四隻灰色真蝽。可是,在我的鍾形罩下它們沒有為我產下卵來。在我看來,這次失敗並不是沒有挽救的機會。我從灰色真蝽看不到的東西,同樣可以從大量綠色的、帶黃色的和紅黑兩色相間,所有外形相同、習性相似的真蝽可以看到。

在一些近親的真蝽種類中,某個種類對家庭照顧保護,在其他種類的真蝽那兒也可以找到,隻不過某些細節可能有所差異。現在我們就來觀察被我囚禁起來飼育的四種真蝽,了解一下它們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吧。我們可以從它們一致的表現中得出結論。

首先,一個事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蝽母親對它產的卵毫不關切注意,這與一隻領著小雞的母雞的情況不相符合。它把產下的最後一隻卵安放在最後一列的末端,然後就離開了,也不再返回來,根本不再關心卵的存放情況。如果在長途遷徙中,它偶然回到那兒,也隻是在卵堆上路過,帶著不屑一顧的表情,然後揚長而去。這是一個最明顯的事實:對真蝽母親來說,與卵結成的小板塊相遇,是一件與它無關的事。

對於這種遺忘的原因,我們不要把它歸結為在囚禁狀態中可能出現的感覺方麵的錯亂。在完全自由的田野裏,我遇到過大量蟲卵,其中可能就有灰色真蝽卵,然而我卻一次都沒見到真蝽母親在卵旁停留。如果家裏的幼蟲一旦孵出需要照顧,這可是它必須履行的義務啊。

孵卵的真蝽喜歡四海為家,並且擅長飛行。一旦它離開了存放卵的樹葉,兩三個星期以後,在孵卵的時刻臨近時,它怎樣記得起呢?它怎樣回來看它的卵呢?它會認得自己的卵而與另一個真蝽母親的卵區別開來嗎?如果在遼闊的田野裏,你認為它有這樣了不起的遠見和記憶力,那簡直是荒謬。

從來我們都沒有發現一個真蝽母親願意長期停留在或固定在一片樹葉上守護著它的卵。甚至一個真蝽母親一次產下的所有的卵,它把卵分為幾個部分隨意存放,形成一係列分散的小群體,有時這些群體間彼此會隔著一段很遠的距離。

孵卵時間根據產卵日期和被陽光照射的程度表現出遲早不一。在這個時期,從各個角落把所有非常虛弱、行走很慢的真蝽幼蟲聚集成群,很明顯是做不到的。然而,我們承認,如果一個群體偶然被真蝽母親遇見並且認出後,這個母親就會全心全意地加以照護,但是它卻不能同時照顧其他群體。然而,它們並不會因為這樣就減少一些後代。

那麼,為什麼真蝽母親給予一些卵母性的關懷照顧,而這種偏愛卻隻給了少部分的卵呢?我對這些怪異現象產生了種種猜測。

格埃爾提到一些卵群,卵群由20個卵組成。相信這一點是適當的:

這群卵隻是完整的家庭裏的其中一部分。然而,所有的卵都是真蝽母親一次產下的,因為在單獨一塊小薄片上一隻比灰色真蝽的個頭小的真蝽,一次就產下了10 0多個卵。一個普遍規律是生存方式相同時,繁殖情況也會相同。把觀察的20個卵排除在外,剩下的卵會發生什麼情況呢?

盡管我們應當尊敬格埃爾大師,但真蝽母親的脈脈溫情和真蝽父親吞食自己孩子,都應該遺棄在史書的童話中。在網罩裏,孵出的真蝽幼蟲達到了我預測的數目。在同一個屋頂下麵,真蝽雙親近在咫尺,麵對剛出生的孩子,它們會做什麼呢?

它們任何事都沒做。真蝽父親沒有吞食自己的孩子,而真蝽母親也沒有去保護它們。這些真蝽雙親們有的在迷迭香花束的小酒店裏休憩,有的在金屬網紗上麵悠閑地散步,有的穿過新生的幼蟲群推倒這群幼蟲,雖然沒有惡意,但也沒有小心。這些可憐的幼蟲是那麼幼小、嬌弱,一隻路過的真蝽用足尖輕輕碰觸它們,它們就會摔成四腳朝天,腿足不停地亂動,就像身體被掀翻的烏龜一樣。可是誰會去關注呢?

當真蝽幼蟲處在翻跟頭的險境時,忠誠仁愛的真蝽母親來到了,顯示出你的母愛吧,用你的鞘翅當做盾牌掩護它們吧,你把它們一步步帶到安靜的地方去吧,這可是會讓人感動的最好表現啊!然而,隻要進行長期的觀察,就是白費心機。整整一個季節辛勤而頻繁的觀察,從我那些寄食宿的客人真蝽那兒,我沒有獲得一丁點兒有價值的資料來證明作者被讚美的真蝽母親對幼蟲的關懷、嗬護。

世間萬物的乳母——大自然,對卵這個未來的寶藏給予了無限的

溫柔的關愛。可現在,它成了一位嚴厲的後母,一旦幼蟲能夠自給自足、自力更生,它就無情地讓它接受生活的嚴酷教育,這樣就會在殘酷的生存鬥爭中使它獲得進行抵抗的本領。開始時,大自然是溫柔的母親,它給予稚嫩的真蝽漂亮的卵殼和精致的封蓋,來保護剛出生的嬰兒。它用一種解脫機械罩住微小的昆蟲真是一種質樸精巧的傑作。

隨後,它搖身一變成了嚴厲的導師,它對幼蟲說:“你自己在世界的搏鬥中設法擺脫困境吧,我將離開你。 ”

真蝽幼蟲的確憑靠自己擺脫了卵殼的束縛,我看見它們彼此緊緊地靠在了一起,待在空卵殼上好幾天。它們在那兒體色變得更加鮮豔,身體長得更加壯實。一些真蝽母親去了附近地區,對於這些半醒半睡的幼蟲堆,它們誰也不去理睬。

饑餓降臨了,一隻幼蟲離開蟲群去尋找食物,其他幼蟲緊隨其後,肩靠著肩,心情愉悅,如同吃草的綿羊。在第一隻幼蟲率領下,整個蟲群朝著食物走去,就像羊群朝著生長嫩草的地點一樣。它們在那兒吃飽喝足後,全都回到了空卵殼頂上的休息場所。每次它們都擴大尋找食物的範圍,最後一次,稍稍得到加強後的蟲群就開始進行遠途旅行,四處流浪,不再返回出生地。自此以後,每隻真蝽真正自由生活了。

如果蟲群在旅途中遇到一個漫步的真蝽母親,那麼會發生什麼狀況呢?我想象小真蝽們會放心地、完全信賴地跟隨這個偶然的首領,正如它們會跟隨其中某一隻幼蟲第一個離開蟲群一樣。那時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景:有一隻真蝽帶著一群孩子好像帶領小雞行走的母雞那樣,意外的情況會使真蝽母親在表麵上好像母親那樣關懷照護小真蝽,而實際上,這個半路的真蝽母親一點兒也不會關心身後叫嚷的孩子們。

在我看來,這樣一些相遇情景似乎蒙蔽了格埃爾。在相遇的過程中,真蝽母親的關懷隻是一種假象,作者添加一點兒美化的色彩,自然就形成了這幅場景。從那時起,灰色真蝽的優良品質就在文字中被人們以訛傳訛擴大美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