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若洲一生心狠,絕情寡義,臨到這末了末了,卻斷不掉他的舐犢之情,葬送性命。”
“小公子啊,好好活著,你與方姑娘情義未斷,終有一日,你會找到她的。”
江公話音漸弱,重重呼氣,靠在樹杆的腦袋怎麼也抬不起,隻是慈愛地看著王輕候,“我與奚若洲,俱欠你與方覺淺甚多,如此償還,倒也公正。隻是小公子,方覺淺不曾恨過奚若洲,你可有恨過我?”
他說著,兩行濁淚淌麵而下,淚濕衣襟。
王輕候閉眼,一道清淚蜿蜒劃落,咬著牙關說不出話。
不恨嗎?怎麼可能。
說恨嗎?從何說起。
這些年的恩怨糾葛,是是非非,斷舍離恨,要如何三言兩語說得清?
又要如何用一個“恨”字,輕易道盡?
江公卻像是心急般,拚著一口將盡的氣,迫切地說道:“巫族不再,神殿已殞,我江公一脈,也該歿了。咱們三個,年輕時個個都叫囂著自己才是對的,個個都覺得,自己才應該是這世間最大的道理,如今想想,真是可笑。力量此消彼長,勢力你存我亡,當是同生共死,方才是成全之道。”
江公聲聲皆泣,含淚傾聲,“小公子,小公子啊,王家的老幺,我們給你的那些偏愛,不因世事,皆因情意,不是作戲,未曾騙你,老朽欠你許多,也心有不安過,好在,好在王家的老幺,心誌堅定,惡皮善心,你乃是我江公所算的,天下第一善卦,未曾誆你。”
“便是奚若洲在世,我江公也敢與他當堂對質,縱他算盡天下人,也不敢否了你此生功績,福澤萬年!”
“你若是恨老朽,老朽倒也不怪,隻是,隻是你切不可將此恨長種心中,不可記掛一世,你當活得灑脫磊落,切不可再被舊恨羈絆牽繞。奚若洲,奚若洲舍了命也要換他的女兒回來,老朽無他物可贈你,隻盼你放下過往,這日月天地俱是新物,帶來這日月天地的人,豈可沉於舊事?”
“聽話啊小公子,王家有一個一輩子活在內疚痛苦裏,終其一生不得解脫的人就夠了,你萬萬不可如此,你若這般,老朽便是死,也放心不下這片天地,難將安息。”
不知怎麼的,王輕候便已是清淚滿麵,他看著江公殘存之氣,奄奄一息,還死撐著開解自己,驀然就想到了小時候上學堂,自己頑劣不堪,江公也是這般循循勸導,教自己讀聖書,識大義。
罷了。
罷了,罷了,罷了。
都沒有錯,各自成局,局與局相扣,又相衝,相輔,又相克,各成大義,各殉己道,而已。
那便,罷了。
“江公言重,小子不恨。”王輕候吞聲咽淚,拱手一拜。
江公似卸下心間大石,長出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啊小公子。”
江公閉目,無憾離去,隻是他最後的目光,卻是落在寧知閑的身上。
自此,世間舊道,盡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