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玩物”並不一定喪誌
微山漢庭院百戲畫像石
百戲是後世雜技、戲劇和歌舞共同的重要源頭之一。它濫觴於秦,盛於西、東漢。“百戲”一詞就是產生於西漢。《漢文帝纂要》載:“百戲起於秦漢曼衍之戲,技後乃有高絙、吞刀、履火、尋橦等也。”可見百戲是對民間諸技的稱呼,尤以雜技為主。但百戲中也有說唱技藝;據李尤《平安觀賦》記載“歌舞俳優,連笑伎戲”,逗笑說唱的俳優當是“百戲”中僅有的曲藝節目。
秦漢時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開端,“大一統”社會的形成也有力地促進了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發展,戲劇歌舞與雜技也有了進一步提高。秦漢時期最主要的俗樂表演便是散樂,亦即百戲。秦始皇縱情聲色,聚集眾多倡優伎人,“婦人倡優數巨萬人”。秦二世更是荒理朝政,玩物喪誌,喜歡作“角抵俳優之觀”。特別是西漢,經過上百年休養生息,發展到中期時,百戲便十分繁盛。它是散於四方民間之樂,與“雅樂”相對,包括各種雜技幻術,如扛鼎、尋橦、吞刀、吐火等,裝扮人物的樂舞、裝扮動物的魚龍漫衍以及帶有簡單故事的角抵戲等。近年在河南、山東、江蘇、四川、內蒙古等地發現的許多漢畫像石磚、石雕中,有大量百戲樂舞演出內容,也充分說明漢代百戲表演之盛,流傳之廣。
漢武帝時,各種演出活動規模空前。雄才大略的劉徹大帝,是一個熱心百戲的“超級粉絲”。據《漢書?武帝紀》記載,元封三年(公元前108),長安角抵戲演出盛況空前,周邊300裏之內的人皆趕來觀看。元封六年(公元前105),武帝又在上林苑平樂觀演出角抵戲,京城百姓幾乎萬人空巷,絡繹不絕。漢代的帝王們不僅在宮中作角抵戲讓臣民觀看,以示君民同樂,還將百戲用以招待各部落首領和外國使節,令貴客驚歎不已。武帝曾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渝(一種舞蹈)、都盧(緣竿、爬竿戲)、海中碭極(一種樂曲)、魚龍龍曼延(漢時假形戲曲)、角抵之戲以觀視之。魚龍漫延戲熔歌舞、雜技、魔術於一爐,內容浪漫而神奇。魚龍是由人裝扮的一種怪獸,先在殿堂四周遊戲,繼而躍入殿前水池中,化作比目魚,作霧障目,跳躍漱水;再化成黃龍八丈,跳出水池,遊逛戲耍於殿堂,龍體上水珠閃爍,輝映日光,威風凜凜。此節目傳自西域,宮中奉為奇珍,舉凡節慶儀式等重大活動都要表演。
西漢昭帝劉弗陵、宣帝劉詢和東漢順帝劉保也都喜好百戲,亦曾以之隆重招待外國客人。百戲沸沸揚揚地在宮中和京師流行,引起了一些恪守中庸、反對炫耀奢靡的儒生士子的憂慮。昭帝用百戲招待外國客人時,就曾有一些賢良文學之士提出非議:“今乃以玩好不用之器、奇蟲不畜之獸,角抵諸戲,炫耀之物陳誇之,殆與周公之待遠方殊。”但這些意見並未為帝王們所重視。
在漢代,民間同樣十分愛好娛樂。每逢節日慶典、紅百喜事,常有百戲演出,以示隆重。在宴會上,主賓方一麵飲酒作樂,一麵觀賞雜技表演,故稱為宴樂百戲。漢代宴樂百戲演出的節目內容豐富、技藝精湛,可見雜技藝術已發展到相當高的水準。而且,這些民間宴樂演出的節目,與宮廷的演出大同小異。這也說明雜技藝術來源於民間,發展在民間,植根在民間,具有強盛的生命力。
東漢張衡在其《西京賦》中,描述了西漢樂舞百戲規模盛大的演出活動。這場“總會仙倡”的演出,有扮作豹、羆的,有扮作白虎、蒼龍奏樂的,娥皇與女英(舜帝二妃)坐而長歌,“聲清暢而委蛇”,洪崖統領指揮,一身仙人裝束。演出時的舞台設置和音響效果也蔚為壯觀、奇特,會有“雲起雪飛”,會“複陸重閣,轉石成雷”。張衡形容說:“霹靂激而增響,磅磕象乎天威。”
中國古代戲曲的發展有兩條主要線索,其中一條就是從西周末年的俳優滑稽表演到西漢百戲中的角抵戲,再到唐代的參軍戲,故事表演日趨豐富,逐漸成為戲劇主體。在西漢百戲包羅萬象的演出內容中,對戲劇表演影響較大的是角抵戲。它不僅是一種技藝,更因為它已具備故事情節。所謂角抵,是雙方以角力強弱決定勝負的技藝表演。《漢書?武帝紀》中說:“名此樂為角抵者,兩兩相當,角力、角技藝射禦,故名角抵,蓋雜技樂也。巴渝戲、魚龍曼延之屬。”蚩尤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秦漢時在冀州等地有關於蚩尤與黃帝決鬥,蚩尤頭上有角,以角抵人,後演變成“蚩尤戲”。南朝梁任昉《述異記》說:“秦漢間,冀州有樂,名‘蚩尤戲’。其民三三兩兩,頭戴牛角而相抵。漢造角抵戲,蓋其遺製也。”既然名曰“蚩尤戲”,則除了“頭戴牛角而相抵”外,就應有關於蚩尤與黃帝大戰的內容情節,這是它不同於一般角抵戲之處,也是它演化進步之處。而三三兩兩民間的模擬,則可以看出表演意識、裝扮意識和戲劇規定情境意識的增強。它不是偶然性、即興的一個表演,而是有規定程式、情境的演出。
西漢的《東海黃公》是角抵戲的代表作,它是“中國戲劇形成一項獨立藝術的開端”(周貽白《中國戲曲發展史綱要》)。該故事初見於《西京賦》,東晉葛洪《西京雜記》有更詳盡的描述,其原文是:“有東海人黃公,少時為術,能製蛇禦虎。佩赤金刀,以絳繒束發。立興雲霧,坐成山河。及衰老,氣力羸憊,飲酒過度,不複能行其術。秦末有白虎見於東海,黃公乃以赤刀往厭之。術既不行,遂為虎所殺。三輔人俗用以為戲。漢帝亦取以為角抵之戲。”
故事說的是東海人黃公年輕時精通法術,能製蛇打虎。他佩帶赤金刀,喜歡用紫紅之綢束發,站立著能吞雲吐霧,坐時能成山河,威風凜凜;但到了老年,氣竭力衰,加之酗酒過度,法術不能顯靈。秦末有白虎出沒於東海,黃公帶著其赤金刀前去收服,但沒想到他的法術失靈,不能製服白虎,反被白虎吃掉。關中人把這一故事加以搬演。漢代皇帝也以該故事作為角抵戲表演。
這是一場角抵戲,有人與虎的角力。但角抵已不是表演的主要方麵,也不能全靠力量來角逐而行。它的故事走向與結局是預定的,不管怎麼說,都是根據特定的人物和情節來演出,演員也有了具體的服裝和化妝造型要求。與《蚩尤戲》相比,《東海黃公》把戲劇表演的各種因素進一步融合起來,為戲曲的形成初步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