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叔買了幾瓶啤酒回來,飯菜也做好了。不久,舒波到了。飯桌上,光叔不停地給舒波敬酒,還大聲讚揚舒波有出息。阿花在一傍勸光叔道,舒波是個讀書人,不能喝太多酒的。光叔反駁說,喝不了酒怎能把書給讀好?舒波看看阿花,無奈地笑了笑。光叔語重心長地說,你好好把書給讀好,回來為咱村興修水利,為民造福。舒波解釋道,我的專業是漢語言文學。光叔疑惑著問,那你出來能幹啥?舒波答道,比如記者。光叔將臉往下一拉,酒杯用力一放,怒吼道,什麼狗屁記者,隻懂得拍當官的馬屁,高呼口號,他們什麼時候來拍過咱插秧啊?舒波自知難以讓光叔明白,便閉口不說了。
夜幕降臨,寒氣襲人。阿花催舒波快點回家,免得著涼,舒波便帶著幾分醉意回去了。暮色中,阿花倚著門,看著舒波遠去,愣愣地想道,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臉。
空閑之餘,舒波喜歡到村後的半山腰看書,有時遇到阿花砍柴,便閑聊一陣,阿花覺得舒波的大學生活很新鮮。與舒波閑聊,對阿花而言,是一種愉悅。生活的寂寞和勞累被漸漸衝淡了。
晨光普照萬物,葉子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四周彌漫著清新的空氣。晨風拂過,枝葉顫顫地舞動著。寂靜,安詳。
阿花用草編了一隻蚱蜢送給舒波,舒波隱隱覺得有些尷尬,他正醞釀著如何緩解這樣的氣氛。阿花卻望著遠方,若有所思地問,你知道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嗎?舒波的心顫抖了一下,心想,她從來沒讀過書,怎會知道……?接著,阿花便解釋道,小時侯,村裏的一個大姐姐給她們講過這個故事,但因為要幹活,沒有細聽。問舒波能否給她講講,舒波便有聲有色地講起來。講完後,舒波發覺阿花愣愣地看著他,感到有些不自然,便說想走了。起身的那刹,一張照片不經意地從書裏掉下來,阿花好奇,隨手拿來細細地看了,是一個青春美麗的女孩子。舒波臉微微一紅,說道,阿花嬸,我們是同一個專業的。阿花的心沉了一下,腦子晃了一下,恍惚間覺得,照片上的女孩很幸福。早晨的空氣有點清涼,阿花的心也如這空氣般,涼颼颼的。
舒波不久就得回學校了,阿花每天到菜地裏摘很多嫩綠的蔬菜送到賢叔家,說是讓舒波多吃點。舒波回校的那天,阿花將他送到村口。舒波用堅定的目光看著阿花,囑咐道,嬸,你要照顧好自己。阿花一直目送他遠去的背影,久久地站立著。
阿花又顯得落寞了。水稻成熟,別的人家都成群地一起收割,而光叔的稻田裏,隻有阿花單薄的身影。或在烈日下,或在夕陽下。落葉飄零,秋蟬鳴唱,又是一曲催人心悲的哀歌。
也許冥冥中,上天早已安排好了每個人的生命之旅,或幸福,或痛苦。
光叔因腦溢血而死。阿花成了寡婦,女兒才兩歲。舉行葬禮的那天,舒波也回來了,此時的阿花在她的眼中,已枯萎,木然,呆滯。舒波勸他要堅強地活下去。她隻是細細地抽泣。
正當鄉親們議論著,阿花會怎樣活下去時,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阿花走了,不知去哪了。
聽到阿花走了的消息,舒波很惆悵,無意間發現窗台上有一隻用草新編的蚱蜢。他的心漸漸明朗,一口氣跑到山上,遙望遠方。微笑著默默地祈禱。
天高雲淡,鳥飛蟲鳴。一段故事已經結束,也許另一段故事即將到來。
初戀
那幅畫上的人很美,蓬鬆卷曲,漆黑如墨的烏發,光潔如玉的額頭,紅寶石一樣微張的唇。一雙秋水般明淨的眼睛,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你,仿佛隨時要從畫中呼之欲出。那一年,我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懵懂的初戀從一幀沒有生命的畫兒開始。那幅畫是大姐過年時,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被隨便貼在了鏡子旁邊的牆上。畫麵上的人隻是一個半身像,有真人大小,穿著一件天藍色的緊身毛衣。在有一天,我靜靜的趴在桌上看著她時,就不知不覺的迷上了她。我無法抵禦她從畫中散發出的魔力,我的視線總是不知不覺的被她所吸引,好像走進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我有時甚至不敢相信她隻是一個畫中人,而不是一個真實的生命。我能感覺到她柔軟的肌膚,靈動的生命,寧靜的呼吸。可是當我就要把她從畫中喚醒,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時,她就又回到畫中,與我保持著同樣無法戳破的距離。我深陷進一種隱秘的憂思裏。一個混沌未開的少年,被一種美的力量深深的征服,他無法想象他未來的妻子會是一個別樣的人。那個影像深深的印進少年的心中,那是他前世未曾如願的初戀,他今生的夢想,他永生的祈望。
初春
春天就這樣到了,楊樹的枝幹已微微泛綠,枯草間綻出細小的嫩芽,池塘裏的冰也開始融化,空氣中到處彌散著春天的氣息。我在草徑間行走,胸中飽脹著某種傷感的意緒,溫暖的陽光在頭頂散開,無所不在的惆悵與我形影相隨。大地上流動著水汪汪的地氣,從腳下幾十米以外,漫向遠處的村莊,連人家的屋頂都籠上了一層。一個少女在林中出現,她的身子倚靠在樹幹上,看到我時,不自然的換了一個姿勢。她的臉紅紅的,有一團火在飄動。但又故作大方的和我打招呼,羞澀靦腆的樣子讓人憐惜。她是同村的一個姑娘,有很多次,我們都這樣不期而遇。看著她稚氣的樣子,我沒有想到她已經長大,已經十八歲了,個子幾乎和我一樣高。那一年,我二十歲,但儼然已是青春不再的老人。我沒有停下腳步,淡漠的走過,甚至沒有回頭。春天的氣息更加濃烈了,在我的心頭壓著,但我隻有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