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式是故做輕快的反問,滿不在乎的語調裏卻有抑製不住的哽咽,我想看他的表情,可他先一步把臉轉了過去,隻能從他微微顫抖的雙肩看出他內心掙紮的激烈和痛楚。
我知道在這個時候該說點什麼,可是嘴巴實在太苯,完全不懂得該用什麼樣的措辭才能安慰他,一個勁地覺得慌,這時腦袋突然閃過一個靈光我,脫口而出道:
“不如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隻側看了我一眼,然後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我思量了許久,才緩聲描述一篇小時候看過的,有關蝸牛的寓言:
在很久以前,蝸牛以羽翅敏捷而著稱,它不但翅膀美麗,還曾是某一屆飛行大賽的冠軍,從而得到一座巨大的獎杯。
蝸牛貪戀著自己的榮耀,走到哪裏都帶著這座獎杯,為防止獎杯被人偷去,它想了個辦法,住在獎杯裏,從此不再勤於飛翔,而是高枕無憂地沉睡。
這樣時間一天天流逝,有一天,它從睡夢中驚醒,發現它的身體已經失去自由,和獎杯粘牢長就,想再爬出來,已是不可能,更別提飛翔了。
對麵的顧成蹊神情閃爍一下,我知道他已經聽明白了我想表達的意思。
其實我和他,都像這隻背著殼的蝸牛,我用漫不經心在來抵禦外界可能造成的傷害,而他則用滿不在乎來掩飾對父愛的渴望。
也許孤單太久的人,往往不習慣愛和被愛,我們都沒有學會勇敢地敞開自己的內心以及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渴求——因為極度害怕外界會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於是就把自己縮在殼裏麵,對外頭世界的精彩不是不向往,卻因為它的未知、過往的受傷經曆的驚恐而裹足不前。
或許,懦弱就是這麼造成的:我們給自己留最大的餘地,所以永遠也不能強大起來。
(五)
我所在的那所中專學校當年師資微薄,學校宿舍設施還很簡陋,住宿的學生想要洗澡,還得到水房裏打熱水。水房就設在男生宿舍的樓下,回途時會常看到不少男生倚在欄杆上對著樓下經過的漂亮女生狼嚎,哼唱的歌曲無非是些對麵的女孩看過來之類的口水歌,偶爾有大膽豪放的女生,還會跟他們情歌對唱,但我每次路過,神經都蹦得緊緊的,原因是那群男生常搞惡作劇,故意等人經過的時候,將花瓣甚至毛蟲等物來個天女撒花。
我每次經過,倉皇地都像從火災現場撤離,但我沒有想到,有一次就是這樣衝到了他的懷裏。
仔細說來也好笑,宿舍裏的姐妹知道我是來者不拒的軟柿子,常拜托我做些打水值日的事情,那天我就提了四個水壺往回走,在路上碰到了準備回宿舍的顧成蹊。
他見我神色匆匆,手上拖著四個瓶子行走甚是艱難,就停在前頭,想問我是否需要幫忙,沒想到我頭也沒抬地橫衝直撞,一個刹車不及,就撞到人家懷裏去了。可想而知當時的場麵有多尷尬,樓頂上笑聲一片,口哨與起哄聲不絕於耳。
他估計也沒料到我會這麼蠻撞,若不是反應及時,被我撞到人昂馬翻也不是沒可能。而我則是窘到了極點,腦袋空白地楞在原地,隻感覺臉頰冒煙,滾燙一片。
最後還是他伸手接過我的水壺,輕輕推了推我,低聲道:“走吧。”
平靜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我有些揣揣難安,邁不動腳步,而他走了兩步,見我沒跟上,逐回過頭來看著我催促道:
“還不走?再待下去,你可要出名了。”
即便隔著眼鏡,仍舊能看見清晰而澄澈的笑意從那雙墨黑的眼眸滲出來,我心念一顫,幾乎無法對視,趕忙低頭,跟上前去。
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門口,放下熱水瓶後,便很禮貌地告辭了,我至今都還記得宿舍裏一幹女同胞們打開門見到他時愕然震驚的模樣,甚至還有人忙不迭地後悔去打水的怎麼不是自己,聽得我啞然失笑。
有時候巧遇就是這麼莫名其妙,也許不僅僅是遇見,什麼都需要個剛好,恰好,正好……最終能如願的,也大多不是因為優秀,而是因為幸運。
廣播站的工作雖說累人,但福利之多卻是有目共睹。每年兩次的出遊是必備獎勵,我進去的第三學期末,站裏就組織了全體人員,到鬆下鎮的海邊露營,行程是兩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