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發案了,”劉新匆匆走進法醫室,“楊法醫呢?”
“還沒來呢,”李明晰起身收拾好法醫箱,又往楊學詩家打了一個電話,“楊法醫嗎?我小李,發案了,好,知道了,你直接到樓下上車就行了。”
“他不會這時候還在家睡覺吧?”劉新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這不是他的風格。”
“他直接在樓下上車,走吧。”李明晰懶得跟他哆嗦。
案發現場位於濱江大道中段的一幢爛尾樓中,據看場的老人介紹,這幢樓外殼建起來已經有三年多了,一直沒有裝修,平時很少有人來,看場老人也隻是在樓下的工棚中睡覺,白天沒事兒的時候到樓房裏轉一轉。樓房是寫字樓的格局,發現屍體的位置在五樓,上樓的時候,李明晰聽到身後的楊學詩呼吸有些急促,“楊法醫,你是不是病了?”
“沒事兒,上吧。”楊學詩扶著欄杆吃力地攀爬著。
李明晰回身扶了他一把,“你真的病了,要不先到醫院看看?”
“沒事兒,昨晚熬夜了,”楊學詩說,“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李明晰見他這樣說,也隻好作罷。
死者又是一位年輕的女性,躺在五樓一片空曠之地的預製板上,地麵有厚厚的浮塵,因此留下了很清晰的新鮮足跡,死者躺臥之地,周圍的足跡零亂,先上樓的舒燕專門劃出了一條供勘察人員行走的通道,讓劉新過去拍了一組照片,“有三個人的足跡,”他一邊拍照一邊說,“看場老頭的可以肯定,還有一個是死者的,剩下的一個就應該是凶手的。”他拍完照片之後,走到正往手上抹滑石粉欲帶橡膠手套的楊學詩跟前,說:“卡死的,好像有搏鬥,現場跟前麵的幾起案子好像有點不一樣。”
“法醫還沒看,你就把結論拿出來了,當心田支隊又要批評你越位了。”李明晰說。
“批就批歎,反正我的臉皮也厚了。”劉新笑道,“談點看法不犯法吧?”
“別聽他的,我們做屍表檢查就是了。”楊學詩帶好手套,沿著舒燕劃好的通道走到屍體旁邊,讓李明晰拿來皮尺先測量一下死者的高身、發長的相關數據,死者仰麵朝上,長發散亂,頸部有明顯的卡扼痕跡,穿著一件很考究的花格子連衣裙,楊學詩拉著皮尺的一端在死者的腳下蹲下,李明晰拉著皮尺的一端到死者的頭部處測量,一口報出一米七四的身高,“乖乖,這高個兒的女孩少見,加上高跟鞋超過一米八了,走到哪兒都挺打眼的,”楊學詩呢喃了一句,站起來的時候身體晃了一下,搖搖欲墜,李明晰發現了,馬上跑過去將他扶了一下,見他臉色蠟黃,額頭上滲出了許多汗珠,情知不好,驚呼:“楊法醫,你怎麼了?田支隊,楊法醫病得不清。”隨之感覺他的身體有些發軟。
“沒事兒,你繼續檢查吧,”楊學詩艱難地說,“我在一旁看著。”
李明晰的驚呼聲驚動了田田,馬上趕過來,幫著一起扶住楊學詩,看了看臉色,“不行,趕快送醫院,”他果斷地下令。
“沒用的,”楊學詩推開了扶著他的李明晰和田田,“我原以為還有幾天,沒想到來得這樣快,”他粗濁地喘息著,“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場了。”
“你得的是什麼病?怎麼沒聽到你說?”田田說。
“肺癌,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癌細胞已經擴散,”楊學詩搖搖晃晃地靠在了李明晰的肩上,麵部肌肉抽縮著,那不是痛楚,他全似乎是想笑,“治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不想做毫無意義的垂死掙紮李明晰已經顧不卜作屍表檢杏了一把將楊學詩執趕來.往樓梯口跑,樓梯門處,一些待命的同事馬上將人接住,正當他準備下樓時,田田突然厲聲地喝道:“李明晰,劉新,留下!繼續勘察現場!”
樓下,警車呼嘯著,拉著尖厲的警報遠去了。
樓上,田田、李明晰、劉新、舒燕等人表情沉重地麵對著躺在地上的女屍。
“舒燕忍不住傷心的哭了起來。
一個最理解死亡的人自己去麵對死亡了,他將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這是一個永遠的謎。
一個多小時後,田田一行搞完現場勘察,又對調查工作作了一些部署之後,便帶著李明晰等人趕到醫院。楊學詩瘦弱的身體上已經蓋上了白色的床單,辭世前,他並沒有再說半個字。
吳晨是醫院負責接診的醫生,當她看到楊學詩的時候,治療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甚至都沒能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吳晨很得體地保持了一個醫生應有的冷峻,當田田一行趕到時,她一個人靜靜地守在屍體的旁邊,隨後又親自跟在護士的身邊將他的遺體送到太平間。
當太平間的大門鎖上的時候,吳晨落淚了,並與李明晰有一番意味深長的對話:
“今天一大早,我還沒起床,就接到他的一個電話,說他的《死亡論》完稿了,說是想讓我抽個時間給看一看,我能感覺到他當時的興奮,但聽他說話的聲音,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走了。”
“他是肺癌,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了,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李明晰說,“他給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治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不想做毫無意義的垂死掙紮’,看來他對死亡早有精神準備。”
“我一直感覺他有病,但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他還是沒把我當作他的知心人,他成功了,想讓我知道,他的痛苦,卻不讓我分擔,在他生命的彌留之際,竟然沒給我說一句話,他心髒停止跳動之前我一直都坐在他身邊啊,他到死都沒有原諒我。”
“不會的,他對你的感情,連我都能感覺到。”李明晰安慰她說,“如果他知道是你坐在他身邊守著他,他走得一定沒有什麼遺憾。”
“他應該沒什麼遺憾了,”吳晨說:“他的書寫完了,歌德說過,每一個非凡的人都被要求完成一個特殊的使命,一旦完成了這個使命,他就無需以同樣的形式存在於世了。我不知道學詩是否可以列為非凡之列,但他是以這種方式活著,書稿寫完了,他走得也心安了。”
李明晰說:“可惜我跟他接觸的時間太短了,不然的話,可以跟他多學點本事。”
吳晨說:“如果他聽到了你這句話,應該就沒什麼遺憾了,人很緲小,如果一個人離開了,會讓人有一種空缺感,他存在的價值就得到證實了。”
李明晰說:“我倒覺得他聽到你的這句話更會感到安慰,因為你理解他,你的理解對於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吳醫生,我敢說,你是他一生都凝在心中的一個結,這個結他一生都沒有去解開它,他的書稿完成了,為什麼第一個給你打電話,也可能這是他打的唯一的電話,為什麼?當一個人覺得自己成功了,他最希望做的事是什麼?是希望跟自己最親近的人分享,他首先告訴的人——”
“別說了,小李,”吳晨拍拍他的肩膀,眼中充盈著淚光,“我都懂。”
“你和楊法醫其實是一樣的人,講究一個含蓄,玩的一個深沉,太理性化,”李明晰望著她說,“結果把什麼都錯過。”
“是啊,”吳晨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觀點,“你們不要像我們這樣生活一輩子了。”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認為人是感性動物,該得到的幸福,該給別人的快樂,我一定會變成行動的。”
“好了小李,少說兩句,人跟人不一樣,好好學學楊法醫吧,他的敬業精神,是我們很多同誌所不具備的,”一直在旁邊聽他們對話的田田從普後柏柏奎陰晰的啟陪“早淫徐同鬥粉們霖浩理楊件淫的播物時,會把《死亡論》給你送過來的,他寫《死亡淪》的事,幾年前就跟我講過,學術方而的事我們也不懂,麻煩你組織一下論證,最好請有關專家開個會,好像你們毋校有法醫係,該請的專家都請來,還有出版方麵的事,也麻煩你聯係一卜,如果費用方麵有什麼問題,請你告訴我一聲,我來想辦法。”
“這些事我一定抓緊辦。”吳晨回答說。
田田將處理後事的有關事宜作了一些安排,便和李明晰他們一道回局,召開偵查會議,彙攏案件的有關情況。
從案發現場的情況來看,這是一起典型的謀殺案件,李明晰就現場屍表檢查的情況作了彙報:死者係被暴力卡扼致死,除此之外,頭頂上還有一處鈍器傷,呈現開放狀,觸摸感覺有顱頭折症狀,係磚石之類的物體打擊所致,屍體身上發現有明顯的搏鬥傷,死者身上的衣著零亂,內衣的胸罩和短褲都被撕爛了,作案者似乎有性侵犯的意圖,但未發現精液,詳細的屍檢情況尚待作進一步的屍體解剖。
舒燕等人對現場勘察情況也作了彙報,歸納起來主要有兩點:第一 ,案發現場發現有三個人的足跡,1為無意中上樓的看場老人,也就是本案的報案人,二是死者本人留下的高跟涼鞋的足跡,第三種足跡係一43碼的男式皮涼4-足印,從該足跡遺留的範圍來看,估計是犯罪分子所留,並且在一樓到五樓的樓梯上,發現多處死者與犯罪分子並行的足跡,從足跡特征來看,犯罪分子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八左右,年齡在三十歲左右,體格健壯;第二,現場發現的相關物.昂有:屍體附近發現了沽附有血跡和毛發的半截磚頭一塊,五樓一處牆壁上的瓦礫中發現了一鱷魚牌女式小拎包一個,內裝有摩托羅拉手機一部,銀行卡一個,化妝品若卜,現金若「。手機已經摔壞,從小拎包的破損特征看,可分析是投擲所致,估計是死者在突然遭襲的情況砸擊犯罪分子所致
綜合現場勘察和屍檢情況,舒燕對案情表達了她個人的看法:
“犯罪分子與死者應該是相識的熟人,他們是同時進人現場的,這個過程沒有發生脅迫或拖拉的跡象,我甚至認為死者在這個過程‘},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存在,暴力行為是在他們達到五樓之後,屍表檢查和現場的綜合情況給我們提供了兩個思路:第一,死者的內衣被撕壞,有搏鬥,隨身攜帶的物品沒有被劫,可以考慮是犯罪分子對死者有性侵犯企圖,在遭到反抗的情況下惱羞成怒,進而對死者進行了殺害;第二,死者內衣雖被撕破,但沒有性交的跡象,會不會是偽造此類現場呢?從屍表檢查的情況來看,死者頭部有鈍器傷,凶器是現場隨處可取的磚塊,而且僅僅隻是打了一下,如果犯罪分子是因為想與死者發生性關係,其強迫方式,似乎不應該用這種暴力方式,這一點,我們在確定偵查方向時應該充分予以考慮。因此,我建議,偵查工作的重點應該放在查明死者的身份,在此基礎上,圍繞死者生前的關係人開展調查。”
在聽取舒燕發言的過程中,李明晰對她的綜合能力不由地暗暗佩服,由於楊學詩的意外去世,到現在為止,他的情緒還被感情所左右,他雖然像她一樣參與了現場勘察,但現場的情況到現在在他腦子裏還隻是一些原始材料,根本沒有來得及進行綜合判斷。由此,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作為一個職業刑警與這位女性同事之間的差距。與蓓蓓天各一方,已經留下了人生的第一段情感憾事,與舒燕之間,本來已生出心底微瀾,但又被杜琪那如同洶湧浪濤般的感情蓋過了,作為同事,他們也許會一直共事到退休,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卻隻能像兩條並行的鐵軌,雖近在咫尺,而永遠都沒有交彙點了。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縈繞在李明晰的心頭。
圍繞舒燕的發言,與會者展開的熱烈的討論,而田田則一直保持著一個聽眾的姿態,就在偵查會議進行的時候,負責現場周圍調查訪問的偵查員打來電話:被害人身份已經查清,係離案發現場約三百米處的古仁巷居民師紅。
“會議暫時不用開了,”田田果斷地宜布,他實際上等於同意並支持了舒燕的觀點,“圍繞死者生前的人際關係開展調查,有情況及時打電話彙報。”
就在大家準備分頭行動時,又有人打電話打進來報告:昨天深夜,有一不明身份的男子闖人市一醫院住院部315特護病房,該房間住的就是師紅的丈夫邱天堂,闖人者剛進去就被查房的護士發現,護士剛一詢問他就急匆匆地逃走,打點滴的輸液管被扯斷,好在當場就發現了。由於當時病房中已經熄燈,闖人者逃跑時,護士也沒敢追趕,她提供給警方的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像——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
謀殺還在繼續嗎?
已經中斷了偵查會議的田田馬上帶人往醫院趕,在趕往醫院的途中,舒燕義向田舊表達了一個感覺:這起謀殺案與此前發生的係列案件好像不是同一人所為,這起案件更像是一起激情殺人案件,犯罪分子在行凶前似乎沒有做好準備,在現場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連通常的自我保護的本能都丟失了,而此前的係列殺人案件,犯罪分子都是在經過精心準備之後才實施的,現場上兒乎沒有留下與他本人有關的痕跡物證。
田田說:“有一點是相同的,死者是個美女,從衣著打扮來看,還是個很時尚的美女。”
已經是卜午四點多鍾了,已經收拾好行李的孟克雄在不停地看表,顯得坐立不安,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是不是在等你姐?”前來為他送行的辛芸問。
“我已經跟我姐說了,讓她別送,”孟克雄說,“她不會來的。”
“我怎麼看你像是在等什麼人?”辛芸也看了看表,說:“已經四點多了,去火乍站的路上還得半個小時,提前一點走吧,萬一遇上堵車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