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辛芸這才看出了問題,急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這樣了呢?”

“趕緊帶他去精神病院看看。”警察提醒說。

田田的諾言很快變成了現實,案子破了,不但破了袁明鏡被殺一案,此前的係列殺人案全破了,作案者是同一個人——賈凡夫。

李明晰終於理解了舒燕在他剛到刑警隊時說他“運氣好”的那句話,因為他經曆了別的職業不可能經曆的破案過程,也深人地管窺了一個人精神世界異變的全過程:

最直接的引導公安機關將偵查的矛頭指向賈凡夫的,是袁明鏡遺留在案發現場的那部手機,手機中儲存的最後一個通話的電話號碼是一部座機電話,在田田與孟克雄、辛芸談話的時候,他派出去的一組人馬在電信部門查到了這部座機——安裝在樂樂演藝吧演員化妝間的一部程控電話,由於這個化妝間隻有賈凡夫等少數幾個牌子比較硬的歌唱演員才能使用,能夠接觸這部電話的人的範圍就很小了。

一旦鎖定了具體的偵查範圍,刑偵部門就像一部高效運轉的機器,在對其他人特別是女性演員作了排除之後,賈凡夫這個人便突顯出來。

實際上,賈凡夫此前就已經引起了刑警們的一些注意,特別是在發現他跟蹤找杜琪求愛的饒耕一事被李明晰等人發現之後,田田就已經在開始研究這個人了,因此,當賈凡夫被鎖定在很少的範圍之後,田田的經驗便開始發揮作用了:

——體育場案件的現場目擊者杜琪多次因饒耕的外形而產生害怕的感覺時,但每次這種感覺出現時都有賈凡夫在場,特別是杜琪曾提到有一個恐怖的“場”的存在,那麼,這個“場”中出現的所有現象都應該是構成“場”的元素,其中也包括賈凡夫,如果讓賈凡夫戴上一副假發突然出現在黑暗中呢?他想,極短時間中產生的視覺衝擊會不會產生同樣的效果?這一點,劉新和李明晰他們所作的那次現場實驗已經作出了證明。

——所有案件的被害人均為有性淫亂史的女性,並在不同時期在樂樂演藝吧工作過,個人經曆的這兩點相同之處,似乎成了構成被害人身份的必然構件,能夠熟了解她們並且在不設防的情況接近她們,似乎也成了犯罪分子的必然構件,而賈凡夫在這些時間段中一直在樂樂演藝吧唱歌,有接觸、了解被害人的條件,他的歌唱家身份和相互間的熟悉完全有可能使對方放棄必要的警惕性。

——袁明鏡被害的當晚,邱仁、楊棄等人在文齋中,將袁明鏡的情況都談開了,這個女人的經曆和她製造的事件連辛芸這種開放型的女性都感到吃驚,而賈凡夫正好也在場,他親眼看到了兩個深受其害的男人狀態,賈凡夫是楊棄的朋友,袁明鏡又曾經為賈凡夫伴過舞,他們。熟悉是必然的,袁明鏡報複邱家,使邱仁當眾顏麵掃地,同時,也必然會給她本人造成相當大的衝擊,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個熟悉她的人以朋友的名義約她出來談談,她完全有可能接受邀請。

——據李明晰和辛芸等人回憶,當晚九點鍾左右,賈凡夫就離開了文齋,正當理由是要上台演唱,後來調查證實,他隻在九點鍾左右上台唱了三首歌,直到深夜十一點左右才回文齋,這中間有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去向不明,而且,他是唯一的一個當晚在文齋中聚會的人當中去向不明的人。

正因為有了上述疑點,田田果斷地作出了拘傳賈凡夫的決定,同時,公安機關調查的觸角也深人到他的生活他的曆史之中:

一個在大山深處長大的孩子,父親是深山中的一個護林人,母親在一次進山采蘑菇的時候失足掉進了懸崖之中,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了,自那以後,每當父親背著獵槍去巡山的時候,伴隨他的就隻有一條大黃狗了,這種童年的生活使他習慣了寂寞孤獨,每天對著山林喊上幾聲,聽聽來自己大自然的回聲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樂趣,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民歌手,能唱出從盤古開天地以來上千首民歌,每次離開山林中的小屋回到村莊的時候,總有許多人來到他的家中,圍著火塘邊喝酒邊唱歌,一唱唱到大半夜,音樂因此也成了注人他生命的基因,父親的歌名不知怎麼就傳到了山外,一位知名的作曲家在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陪同下,帶著錄音機住進了他家簡陋的小屋,聽他父親一首首地唱著,這個過程一連持續了半個多月,他的命運因此也出現了轉機,采風的作曲家無意聽到了這個孩子的聲音,那純由大自然滋潤的嗓子得天獨厚,被作曲家驚為天籟之音,他因此而走出大山的深處,步人音樂的殿堂。

這是賈凡夫邁向人生邁向社會的第一步路。如果沒有這次偶然,他將習慣於孤寂而平靜的人生,也許平靜默然地度過一生並最終老死山林之間。

然而,一個偶然改變了他的一生,將他帶出了深山老林,帶向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生活不再寧靜了,紛繁、喧囂、追求、掙紮……愛才憐才的作曲家將他當親兒子一樣看待,高看了他的音樂天賦而忽視了他心理的異變,也許這中間還有一次善意的誤導促成了後來的他畸型的異變,在音樂學院中,一位教西洋音樂的教授看中了他,並試圖幫助他從“土嗓子”向“洋嗓子”轉變,說他有希望成為“未來中國的帕瓦羅蒂”,他被教“夾生”了,當教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時,他再也回不去了,最終淪為平庸,到畢業時,命運冷落了他,他不但沒有像理想的那樣飄洋過海,而隻能來到武州這座內地城市。在一個要死不活的內地歌舞團,一年沒有幾次像樣的正規演出,就是有幾次登台的機會,也沒有多少人能理解和欣賞他的歌聲,初次登台就被人用吹哨聲、跺腳聲擊倒了。

輝煌飄緲的夢幻逝去了,內心再次陷人孤寂的荒園,而這時的孤寂不再是深山老林中的平靜了,而是在一個充滿誘惑的喧囂的世界裏,為了生存,他不得不痛苦地擰扭著自己的歌喉,不得不從期盼的大舞台走向他原本不屑一顧的消閑歌舞廳、演藝吧。

一個女人在這時候走進了他的生活,女人是他的同事,歌舞團裏一位清純的女歌手,也是他在這座城市唯一的知音,為此,他全身心地投人了愛。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步人婚姻的殿堂時,魔鬼來了,一次外來走穴的演出,她作為本地演員成了舞台上的一個點綴,而恰恰是這次點綴,讓穴頭看中了她,她走了,以不辭而別的方式,當他費盡千辛萬苦找她時,她已是一座海濱城市的一家歌舞廳的簽約歌手了,他手端一杯苦酒站在台卜一個陰暗的角落,看著她身穿半裸的演出服在台上賣弄風騷……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苦苦的守候在舞廳的門外等待著,她出來了,一身華美的時裝,正當他準備上前打招呼的時候,一個頭頂斑禿的半老頭子卻先一步挽住了她,將她帶人一部黑色的奔馳轎車中……

那個夜晚,在那座光怪陸離的海濱城市中,當黑色的奔馳轎車絕塵而去的時候,賈凡夫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徹底遺棄了,時隔一年之後,他又見過那女人一麵,見麵的地點已經又回到了武州,在醫院的傳染病房中,一個電話把他招去了,他見到的是一個艾滋病患者,一個憔悴得快脫去人形的病人,他兒乎是像逃避瘟疫一樣從那個醫院逃了出來。

犯罪學者占益修夫認為:人的內在的和外部的各種因素在各種情況下互相作用,或是誘發性的,或是形成性的,或是變態性的,或是抑製性的,因而由這些作用的動力關係,就會發生現實的犯罪。

賈凡夫在後來的供詞中說:他從一開始認識的就是一個白骨精,隻不過最初的白骨精是美女的形象,後來的白骨精恢複了骸骸的外形,他沒想到那個女人複歸於骸骸時還有臉見他,他更沒想到他們見麵後她表達的非但不是懺悔,而是依托舊情對他進行再次引誘,她說她對他的愛是真誠的沒有摻進任何雜質的,她隻不過是偶然走錯了一步路而已,她說在她的心目中,他就像是從外星降落到這個星球上的樂神,他不應該長時間地蝸居在一座內地的城市中默默無聞地度過一生,因此,她離開他是暫時的,她隻是作為一個先行者試圖闖開一條前景更為開闊一些的路,她會在路的前麵等待他的到來,總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作想,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苦衷。

賈凡夫說,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說這些幹什麼呢?她無非是把我當成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需要我的感情伴著她苟延殘喘,她全然不顧一個曾經真愛過她的男人的感受,這種女人是人嗎?如果我真的再次付出了感情我會是一個什麼樣子?一個艾滋病患者還是一個為她而痛一苦一生的鯨夫?

由此,他得出結論:世界上最壞的,莫過於蕩婦,他該站出來了,社會需要清道夫!他覺得這是他的使命。

正因為有了這種使命感,他才特別注意自身的安全,他不想因為行為技術的錯誤而過早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因此,他認真地研讀了他所能收集的的犯罪心理學、偵查學方麵的各種書籍,他讀完了市麵上所能購買到的幾乎所有的偵探小說,後來在對他的住宅進行搜查時,此類書籍被裝了幾麻袋,還搜出了大量的涉案電影、電視劇光碟,他承認,對此類文藝作品,他不是一個單純的觀賞者,而是一個研究者,如果假以時日,他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個出色的犯罪學者,一個偵查學兼反偵查學的專家,他說他在這方麵的成就將遠遠超過他在音樂藝術上的造詣。

最後的失敗,讓賈凡夫感到十分的懊惱:他覺得自己不該為邱仁和楊棄的遭遇而激憤而喪失理智,他覺得自己應該更理智一些來做這件事,但是,他與楊棄是交往多年的朋友,在對女性失望之後,他對男性之間的友誼看得十分重,在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中,楊棄和饒耕是他十分看重的,他不願意看到朋友重複自己的悲劇,他其實早就開始注意袁明鏡與楊棄的交往了,他想阻止他們但沒能成功,他說經過長期的研究,他對女人已經有了一種特殊功能,隻需看一眼就知道女人是守貞的良家婦女還是蕩婦,而袁明鏡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蕩婦,在袁明鏡參加模特大賽失敗的那個晚上,他就往他們住處的門頭上放過一瓶硫酸,因為讓楊棄為之神魂顛倒的是袁明鏡的美貌,一旦美貌消失了,楊棄就會清醒過來,但是,他的行動卻失敗了,當他看到風流調悅的楊棄被袁明鏡弄得神魂顛倒乃至不惜離婚時,他為男人付出的這份真感情而深深感動,因此,當邱仁出現,當他從邱仁那裏聽到邱家被袁明鏡害得妻離子散時候,他憤怒了,他覺得這個女人必須馬上除掉,多留在世界上一天,就多一份禍害,於是,他連夜行動了,激憤之中的他隻記得必須完成這項使命,甚至忘記了自我保護……

讓李明晰感到後怕的是:杜琪也真的納人了賈凡夫的視野,因為杜琪時尚而開放的打扮方式,在他眼裏已經初具蕩婦的坯子,他說饒耕其實是一個表麵風流骨子裏麵還是一個很傳統的男人.他認為饒耕跟他一樣是一個天才型的人物隻是時運不濟而已,他不忍心看到一個天才被蕩婦毀掉,在被他殺害的女性當中,也曾有人讓饒耕神魂顛倒,她們喜歡的隻是饒耕不同凡響的談吐,而根本就沒有對他付出真情,他親眼看到饒耕一次次的受傷害而又無力幫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那些虛情假意的害人女子除掉。

賈凡夫申明,他並不是個殺人狂,他每殺一個人都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準備,他所做的事隻是替社會也替朋友除害而已,他不會濫殺無辜。因此,當他發現饒耕真的對杜琪展開感情攻勢時,他便開始了對杜琪的暗中觀察,他必須在有確鑿證據證明那個女人是個淫蕩的女人才下手。

他沒有對杜琪一「手就是因為還沒有發現她淫蕩的確鑿證據。在體育場那次無意中與杜琪相遇,也確實讓他產生過恐懼,他在那一個瞬間也惰了,他隻是本能地逃離了現場,甚至已經作好了被捕的思想準備,但後來遇上杜琪,對方卻再也沒提及這件事,而且一如既往,他才確信對方並沒有認出自己,——他認為是頭上戴的假發掩護了自己。

在賈凡夫的自供狀裏,李明晰看到了這兩樣的兩段文字:

“人們呐,你不覺得城市光怪陸離的夜晚到處都充滿了荷爾蒙的氣息嗎?在那些燈光幽暗、充滿神秘氣息的練歌房、洗腳城、洗頭屋中,甚至是在星級賓館的豪華套房中,不同檔次的娟妓像黑夜中徘徊的幽靈,隨時有可能附著在那些意誌不堅定的男人身上,麵對此情此景,你不覺得我們的靈魂、我們如冰雪般純潔的感情正在一點點被毒化嗎?難道我們應該容忍應該放任嗎?——我受到一種來自心底深處力量的逼迫,它渾厚得讓我無法抗拒,為了愛,也為了恨,我不願看到生活在我周圍的好人繼續受到傷害了,更不願看到好人被引誘墮落,我為我不能繼續自己的使命而遺憾,我深信我是在用自己的悲慘,喚醒這個在充滿誘惑中漸漸墮落的社會,未來將理解我。”

“……以正義的名義懲罰邪惡,悲憫人生的苦難而用暴力的手段去扼止人世間那罪惡的循環圈子,讓肉體死亡而靈魂得到超度,這就是我所作的一切。”

李明晰在讀到這些文字時,曾對田田說:“如果這人早一點受到心理的矯正就好了。”

田田回答他說:“任何一隻野狼都認為它吃羊是正確的,心理治療對有的人有用,對有些人是一點作用也沒有。他的世界觀是在一個封閉的世界中形成的,你很難進人它,它已被他自己的東西充滿了,凝結得很堅硬,你很難突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