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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和豐榮相戀的事情已經在小城裏傳開了,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許心如也知道了這件事,同學中她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我們倆好的人。

這一天,許心如把豐榮約了出來,很鄭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豐榮,到處都在傳你和鄧錚搞對象,這是真的嗎?

豐榮點點頭,這是真的。

聽說這件事以後,我第一個反應,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沒有想到,人人都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你身上卻真的發生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

心如,我沒有鬼迷心竅,我跟你說,如果我沒有跟鄧錚在一塊工作,如果我不了解他這個人,你說破天,說穿地,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因為我和他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鄧錚他值得我愛……

是不是從前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走火入魔了?連深愛著保爾的冬妮婭都迷途知返,你卻把小說當成了真事。告訴你吧豐榮,你必須要做一個了斷。不能跟鄧錚好下去了,如果你執迷不悟,我也不想跟你好了。

心如,你真的不了解鄧錚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知道,鄧錚在你麵前花言巧語,施展了一些手段,讓你像喝了迷魂湯一樣,深深地陷入了愛河而不能自拔。今天,作為朋友,我不得不說,你必須做出抉擇。

抉擇我已經做出了,鄧錚從來沒有在我麵前花言巧語,從來也沒有施展什麼手腕。你們之所以看不上他,就是因為他的腿腳不好。《牛虻》裏的亞瑟是跛腳,美國總統羅斯福也是小兒麻痹,也許人生的缺憾讓他們比常人多了些意誌和才華。

你呀,還生活在學生時代的浪漫主義之中。進社會這些年了,你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成熟,相反,你還是那麼的幼稚,那樣的單純。生活是現實的,麵對現實的生活,你能沉浸在小說裏麵嗎?醒一醒吧,小說都是作家虛構的,會讓人走火入魔的。我的好豐榮,你說你傻不傻呀,讓鄧錚給你迷的,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世界太大了,不要把眼光僅僅停留在你們那個小破工廠裏麵,要心懷祖國,放眼世界,天下有的是好男人。

心如,我覺得鄧錚就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如果我們倆走到了一起,我們會幸福的。

你呀,心裏想的全是幸福,你就沒有想一想你即將麵臨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內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鄧錚的人品和才華。如果你們結合了,更多的人會指指點點,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為什麼要嫁給一個身體有殘疾的人?她會不會自己也有什麼毛病?比方說,她是不是也有見不得人,說不出口的缺陷。她會不會是因為生活作風不檢點,沒有人娶她,她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連我最好的朋友都這樣想,別人能不想嗎。有人在你麵前說我,講鄧錚,作為朋友和同學,你應該對他們說,鄧錚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小夥子。他應該得到愛情,他能得到愛情。

許心如歎了口氣,俗話說,能拆一座橋,不毀一樁婚。看來我今天犯了一個大忌,我不應該給你們這堆愛情的火焰上麵澆涼水,而是添柴加油才對。我說了這麼多,等於對牛彈琴了。都說談戀愛時,男人浪漫,而女人則很現實。少男少女時代,浪漫也就浪漫了。可我們的少男少女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麵對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吃喝拉撒,房子呢?三轉一擰帶哢嚓的四大件呢?一出生來到人世的孩子的名分呢?你認真想過嗎?我看你就是讓鬼迷了心竅,別人的話已經聽不進去了。今天我也把話說到了份兒,如果你不跟鄧錚斷了,咱們從此不再是朋友了。

為什麼呀?

因為我丟不起那個人。

是我要跟鄧錚好,又不是你。

今天,你也表明一個態度,你是要我,還是要鄧錚?

心如,我真的舍不下鄧錚……

豐榮,我敢下這個結論,以後,你會後悔的。作為朋友,我已經盡到了責任,盡管成人之美是積德之事。但是,作為朋友,我要盡到責任,把話說到位。你給我聽著,以後,你會後悔的。

我和豐榮的戀情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也不知人們懷著何種心態,本來是一樁年輕男女相戀相愛的事情,卻在小城裏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豐榮的父親豐子厚在縣糧庫做了一輩子工人,他也聽到了風言風語。我和豐榮的事情他知道了一點,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豐子厚本來沒當成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他們家是本本分分過日子的普通百姓家,就想著安分守己過日子。雖然前些天他也聽到了我和豐榮的傳聞,他也沒有在意。他看見了我畫的畫,他也相信自己的女兒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人產生戀情。可沒想到,工友們也開始議論他女兒的事了。說什麼樣的難聽話都有,有的工友甚至直接問豐子厚,你家的閨女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我家閨女哪裏有什麼毛病。沒有毛病,怎麼能嫁給一個腿腳不好的人。是啊,難道人家聯想的不對嗎?豐子厚對自己的六個子女有自己的原則,管教兒子,是父親的責任。對女兒的成長和教育,則歸母親。所以,女兒們從小到大,豐子厚從來沒有罵過她們,更沒有動手打過她們。孩子小的時候,父母吃苦受累;孩子長大了,父母要操心了。除了兒女們就業之外,最操心的就是他們的婚姻大事。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豐子厚真就沒想到,他最疼愛的二女兒豐榮一直是最聽話的,偏偏就是她做出了驚世駭俗的讓整個縣城都議論紛紛的舉動。

多少年來,豐子厚下班回到家裏,鞋子一脫,往炕頭上一坐,聽聽收音機,看看報紙。豐榮媽便會把炒好的雞蛋和炸的花生米還有熱好的燒酒端到了桌子上。即使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豐榮媽也會想著法子讓丈夫能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因為他是一家人的主心骨,是全家的頂門杠子。她秉承了山東老家女人賢惠的習俗,默默地為一家人奉獻著。

豐子厚問,這些天,榮兒都幹了些什麼?

豐榮媽說,榮兒這些天沒幹什麼,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怎麼了,你怎麼忽然說起榮兒了?

我是說,榮兒跟她們廠子的那個小子的事……

我問過榮兒了,她說了,家裏人不同意,她跟那個鄧錚也就不再來往了。

你能聽她說,外麵都傳揚反了天了,咱們家的榮兒跟那個鄧錚根本就沒斷,整個金河縣城都在傳揚他們倆的事。工友們都知道了,榮兒要嫁給一個腿腳有殘疾的,而且家庭出身也不好的人。工友們都問我,你們家的二閨女是不是也有什麼毛病。我說沒有。人家根本不相信,怎麼會呢,沒有毛病,難道是你家二閨女的腦子有毛病了,到大街上隨便摸一個,也比那個小子強百倍。

你不是說,鄧錚的腿腳不好,但他的腦子靈,手也靈,並不是強烈反對他們倆好嗎?

我是說過那樣的話,但那是以前,他們是工友。如果他們倆要搞對象,這是萬萬不行的。

豐子厚突然想起了什麼,過了下班時間了,榮兒怎麼還沒回來?

她們廠的任主任從北京回來了,住在醫院裏,她們去看任主任了。

豐子厚穿上了鞋,不行,我去找她,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豐榮媽說,讓小六去找她不就行了嗎,你幹了一天的活兒,挺累的,在家歇著吧。

你知道我挺累的就好,別再讓我操心了。

閨女大了不由娘啊……我跟你一樣,天天上班,下班回來還要給一家人做飯。苦點累點我不怕,怕的就是閨女不聽話,讓大人不省心。

榮兒要是個兒子,由她去吧,我才不管她呢。從前,我一直把榮兒當成聽話的閨女,左鄰右舍,誰不誇她。可偏偏是她竟然做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呀,也別太在意別人議論,哪個人背後不議論人,哪個人背後不被議論。我想過了,咱家的門風好,咱們的閨女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等榮兒回來,我說說她。人怕勸,車怕墊。孩子年輕,一時心血來潮,等到這股潮水落下了,她的心也就安寧了。你快吃吧,快喝吧,一會兒菜就涼了。

豐榮她們家,一直保持著山東人的老傳統,一家之主的豐子厚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他的六個兒女也都聽話孝順,他從來也沒為家庭的瑣事而傷過腦筋。孩子大了,心事也隨之而來了。老伴兒說得也對,咱們家的門風好,這麼多年,運動搞得轟轟烈烈,鄰居家的孩子們有的去武鬥,有的造反串聯,而他的兒女們沒有加入這個行列。閨女榮兒是個老實聽話的孩子,偏偏是她鬧得滿城風雨。豐子厚的心沒有放下,剛才老伴兒說得在理,可他的心頭掠過了一絲不那麼簡單的念頭,越是表麵上老實聽話的孩子,越是能做出一些出格越軌的事情。要麼驚天動地,要麼傷風敗俗。

天已經黑了,豐榮才回到家裏。

從來也沒有說過女兒的豐子厚把閨女叫到了跟前,你跟爹說一句實話,你跟那個姓鄧的小子還有來往嗎?

豐榮沒有吭聲。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們是不是還在交往?

是……

我和你媽不是不讓你跟他再有來往了嗎?你怎麼不聽話呢?

爹,我是答應過你們,不跟鄧錚來往了。可是,我這心裏已經放不下他了……

你跟鄧錚好的事是真的了?

豐榮把頭低下了。

如果你們僅僅是同學,是工友,我不反對。但是,你們倆想搞對象,想結婚成家,那是萬萬不行的。

爹,鄧錚真的挺好的,你還誇過他,說他……

閉嘴!他好歸好,我說過了,你們想談婚論嫁,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爹兩眼一閉,你願意嫁給誰就嫁給誰。我眼不見,心不煩。

豐榮媽說,榮兒啊,你爹幹了一天活兒,挺累的。在廠子裏,大夥兒議論紛紛,講的都是你和鄧錚的風言風語,你爹也生氣上火。你就對爹說,以後,不再跟鄧錚來往了,不惹他生氣了。

豐榮低著頭,不說話。

你這閨女,怎麼這麼拗。媽讓你給爹說句軟話,你都說不出來嗎?

豐榮媽擰了她一下,豐榮說,爹,你別生氣了,我聽你的就是了。

夜深了,他們老兩口睡下時,豐子厚對豐榮媽說,大老梁說了,這事,別太勞心費神,給你家閨女找個婆家不就行了嗎。

豐榮媽說,咱們鄰居也有給榮兒介紹對象的,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讓他們談一談。有緣分,他們就能成夫妻。就說咱們倆,從小定下了娃娃親,一輩子不也走過來了。現在也興自由戀愛,其實一輩子不管兩輩子的事,咱們當老人淨瞎操心。

有些事情,也不能不操心。別的事情可以不操心,婚姻大事,當爹當媽的能不操心嗎。

我和豐榮的事雖然不是軒然大波,可也成了爆炸事件。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要嫁給一個腿腳有殘疾的人。豐榮在學校時,曾經讓男生們說成了校花,這樣一個姑娘跟一個殘疾人談婚論嫁,人們不能不議論。說豐榮有毛病的,這是簡單的推測。更有甚者,說豐榮曾經有過不光彩的曆史,所以,她選擇了跟一個殘疾人好。風聲名聲越傳越遠,一直傳到了鄉下,我的同學們知道了,連豐榮插隊落戶的弟弟和妹妹也知道了這件事。人們感覺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定是這個男人施展了什麼魔法,讓心地善良的姑娘鬼迷了心竅。

豐榮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因為這件事,都回到了家裏,他們要說服豐榮,不能再繼續著這樁讓人議論紛紛的戀愛。結束吧,別再繼續你們的愛情了。他們步步緊逼豐榮,你要不要這個家,要不要爹媽,要不要兄弟姐妹的親情?如果你要的是愛情,要的是鄧錚,那麼,你就離我們而去吧,去追求你們的所謂愛情。

豐榮屈服了。

那天晚上,豐榮給我寫了一封信……我知道,你沒有對我施展什麼魔法,你也沒有在我麵前花言巧語。但是,你感化了我,我的心靈沒有為你設置障礙,我為你敞開了心扉,讓你走了進來。你說你感謝上帝,可我卻有點恨上帝,他不該把你送到我的麵前。我們倆好了,我想到了世俗的偏見。可是,我沒有想到世俗的偏見會是這般的強勢,這樣的可怕。說什麼話的人都有,凡是在背地裏議論這件事的人,他們的心術不正,我厭惡那種嘲笑人的人。但是,我反駁他們的聲音有誰肯聽。我曾經天真地想過,有一天,我就站在城裏的十字路口上,我要對全城的人大聲地喊,鄧錚是個好小夥子……然而,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一朵翻起來的浪花,隨即也就消逝在了汪洋大海之中。鄧錚,我是愛你的,我把我的一切都奉獻給了你,我無怨無悔,我真的願意與你一道,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可是,我實在有些頂不住了。真的鄧錚,害怕你聽到我這樣說,會不會傷害你……

那一夜,豐榮沒有合眼。如果有一座荒無人煙的小島,我們倆就逃到那個無人知曉的小島上去,我們在那兒生活。我們不妨礙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要對我們指手畫腳。我們自由自在地生活,頭上有藍天,腳下是大海,那該有多好啊……

這幾天,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的預感是準確的,它果然降臨到了我的頭上。

下班以後,豐榮走進了我的家門。

來之前,姐姐豐儀做了她許多思想工作,長痛不如短痛,這對你和對他都負責任。這其中不存在良心,也不存在義務。談戀愛,能成則成,不能成則各奔東西。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一個姑娘非要嫁給一個什麼人。豐儀說得更是入骨三分,你也不好好想一想,將來,你和鄧錚能走在一起嗎?他走路一跛一跛的,一個漂亮的姑娘走在他的身旁,讓路人怎麼想?大家隻能猜想,你是一個不健全的姑娘。一個好端端的大姑娘怎麼可能嫁給一個殘疾人呢。將來過日子,挑水燒煤,接送孩子上學放學,家裏的重活兒累活兒隻能由你來幹。榮兒哪,浪漫是年輕時誰都憧憬過的,而浪漫過後,擺在我們麵前的是切切切實實過日子,不是朗誦詩歌,不是寫寫畫畫。

豐榮的到來,我沒有欣喜若狂,我們倆麵對麵地站了好一會兒,我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把她輕輕地拉到了自己的懷裏。豐榮伏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覺得到她在輕輕地抽泣,她的眼淚已經濕潤了我的胸……

好一會兒,豐榮說,家裏人不願意我們倆好。

我說,我知道,不是你家裏人不願意我們倆好,而是這個社會,而是很多人不願意我們倆好。

鄧錚,我已經忍受不了啦……

我能理解,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從我朦朦朧朧地萌生了愛情的時候,我對愛情充滿了無限的渴望。小時候聽了牛郎織女的故事,聽了田螺姑娘的故事,那時候的我就夢想,什麼時候,有一頭老牛臨死的時候告訴我,它死的時候,要把它的皮剝下來,然後到一個七仙女下凡的地方去偷她的衣服……在我最寂寞孤獨的時候,我甚至無意間會瞧一瞧牆角的那口水缸,時時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會不會有一個田螺姑娘藏在水缸裏麵,等到我上班去了,她會從水缸裏出來,給我做飯,給我洗衣裳。我的憧憬,我的夢想,都讓一個實實在在的你給我實現了。豐榮,與你相識的日子,是我最幸福、最充實、最快樂的時光。我沒有初戀,我的初戀充滿了幻想和夢想,是你給了我最真實最美好的初戀。豐榮,在我的心裏,你就是那尊至高無上的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