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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這天,一個陌生人敲開了我的家門,並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你是誰,你是找我嗎?

我姓柳,我就是找你來了。

你有什麼事嗎?

有……你記不記得,王山穀先生?

我記得。

記不記得兩年前,王先生委托你收藏的一包東西……

我有些警覺,你是……

我就是當年委托王先生保管的那包東西的主人。你是王先生唯一信任的人,他臨終前告訴家人,是你替我保管著這包東西。

說得沒錯,因為這包東西,我和王先生吃盡了苦頭。

柳先生低下了頭,想到那時,我也是最難過的時候,他們就是想從我的手裏把我父親一生整理的資料竊為己有。你和王先生能替我父親保留下來他一生的心血,不知怎樣感謝你才好。

王先生兩年前就已經走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是王先生的家人告訴我,那包東西保存在你的手裏,我找了你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你想把東西取走是嗎?

是,因為,那是我父親留下來的。

我從屋裏的桌子底下取出了那塊大苦土坯,東西就在裏麵,什麼也沒少,你拿走吧,王先生委托我的事情,我現在完璧歸趙,你拿走吧。

那就謝謝你了。

說著,柳先生抱起那塊大苦土坯,就往門外走。

我問了他一句,你不想再問點什麼了嗎?

柳先生竟然有點莫明其妙,說點什麼,東西完璧歸趙,他已經向我表示過謝意了。

這時,一絲隱隱約約的寒意從我的心頭掠過,為了這包東西,王先生離開了人世。雖然我不敢說是保存這包東西導致結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敢說,至少與這包東西有關。為了先生的囑托,我也吃盡了苦頭。失去自由的那些日子,我遭到了幾次痛打。時間過去得並不久遠,這包東西的主人現身了,他竟如此無痛無癢來到了我的麵前,顯得那樣理所當然地把我們用痛苦和艱難保存下來的東西輕而易舉地拿走,讓我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那一刻,我甚至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早知道這包東西的主人會是這樣一個沒有神經的人,當初還不如把東西交給民兵指揮部的人算了。

柳先生拿了他父親一生的心血結晶,臨出門的時候,他回過身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父親一生清貧如水,我也是……

那你就清貧去吧。

姓柳的走了,我的心裏湧上了難以名狀的怨恨。他就這樣漫不經心,這樣輕而易舉,像是竊取了我和王先生最珍重的寶物一樣。我們曾經為此付出的代價值嗎?

我想起了喬衛東向我展示的那本《新編東北通史》,也許這位姓柳的學者拿到了這些資料,他會向剽竊柳老先生的研究成果討要一個說法,至少也要為父親討要回署名的權力。

然而,姓柳的走了以後,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有了動靜。

豐榮得知我就是因為這包東西,才吃了那麼多的苦頭。而這包東西的主人卻是那樣的理所應當,她也感到有些不可理解。

當時,為了保存這包東西,也不是知恩圖報,就是因為王先生的囑托,而並不是為了這個姓柳的。柳心田與王山穀是摯友,想當年,在日偽時期,日本人計劃把金河縣人的姓氏全部改成日本姓氏,就是柳心田這位老人,他與當時的許多愛國愛家鄉的仁人誌士們一起抵製此事,日本人的陰謀才沒能得逞。一位錚錚鐵骨的老人,怎麼會有這樣無能而窩囊的兒子。

別為這樣的人去花費腦筋了,我不再去想這件事了,我和豐榮商量著接下來的事情。一個人的孤獨日子我過夠了,我想有一個家,我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過日子,一口鍋裏撐勺子,一張桌上吃飯,一張床上睡覺,同在一個屋簷下,進出一個門。

豐榮也答應了,其實我們登記那天,已經結婚了,隻是中國人的習慣,以為隻有辦了喜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結婚。要是王先生活著,請他幫著我們選個良辰吉日,他老人家不在了,我們自己選一個結婚日期吧。

我和豐榮選的日期是一九七七年的五月三日,農曆四月初六。我們也不懂黃道吉日,選擇這一天,完全憑著感覺。

豐榮想起了一件事,我們倆的事情,你還沒有告訴你媽媽呢,應該告訴她,讓她知道,她的兒子有媳婦了,要結婚了。

這麼大的事情,是應該告訴我的媽媽。我和豐榮騎上了自行車,來到了民主商店。民主商店就在縣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商場裏的商品雖然有些貧乏,但是,來逛商場的人卻不少。媽媽正在忙碌,我和豐榮走到了她的櫃台前。

你想買點什麼?媽媽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站在她麵前的是他的兒子和一個姑娘。媽媽有些愣住了,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媽,她是豐榮,是你的兒媳婦……

媽媽更是驚愕,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竟然一時沒能合上。豐榮,兒媳婦……

媽,本來早就想告訴你,一直也沒顧上。

媽的麵頰浮出了笑意,她看了豐榮好一會兒,多好的姑娘啊,這是真的……

豐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媽旁邊的那位吳阿姨湊了過來,老何,撞了什麼喜神了?

媽挺自豪地告訴她,我們家鄧錚,有媳婦了。

是嗎!吳阿姨大聲地驚叫了起來。這一下,整個商場營業員和買東西的人都在看我和豐榮兩個人。不少人悄聲地議論,老何天天愁她的兒子能找個什麼樣的對象,這不,有福不用忙,透俊的大姑娘送上門來了。不管人們私下裏議論什麼,那天在商場裏,媽張羅著跟她的同事們借錢。一會兒工夫,媽借到了一百多塊錢。媽把錢塞進了豐榮的手裏,媽說,這是媽給你的見麵禮。你需要什麼,自己買點什麼。

豐榮還推辭,嬸子,我不要……

媽硬往豐榮的手裏塞,別的錢可以不要,這錢不能不要。媽顧不上你們,你們自己張羅自己的事吧。

胡華聲主動要為我們倆打家具,沒有木料,就把家裏的老櫃箱拆了,把原來表麵的漆刮掉,重新做大衣櫃、高低櫃。胡華聲天天下班以後就來我們家,這幾年時間,他的木匠手藝已經學成了。幹起活兒來有板有眼,像模像樣。

在刮淨衣櫃表麵的裝飾板的時候,胡華聲說,現在流行烙花,或者是雕刻。咱們的木料不行,如果能烙上花,或者刻上什麼圖案,那可就不一樣了,貨看一張皮,有了圖案,會讓人耳目一新。鄧錚,你不是會畫畫嗎,你自己動手,烙畫或者刻花。

我試一試吧。

我從楊師傅那兒借來了一把電烙鐵,試著在裝飾板上烙花。烙的時間長一些,那圖案就會深一些,短一點,圖案自然會淡。因為我學過中國畫,濃淡聚散的技法我十分嫻熟。烙了不一會兒,我已經能烙畫了。胡華聲看了我烙出的畫,他幾乎驚叫了起來,太棒了!鄧錚,你太厲害了。我這家具做得一般,可讓你烙的畫一裝飾,身價可是倍增了。

這算什麼,這都是屬於民間老百姓的裝飾藝術。

我看到過有人烙畫,可沒有你烙得這麼漂亮。以後,我的家具就讓你來烙,給我增輝添色。

工友們都知道了我和豐榮倆的事,大夥兒都把錢交給了高真誠,少的一塊錢,多的兩塊錢。所有工友都做出了表示。沒有錢的,也奉獻了布票和棉花票。那年月,購買什麼商品都需要票證,我和豐榮要做新被新褥子,需要很多的布票和棉花票。工友們幫我們解決了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