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與豐榮商量了,我們倆不舉辦婚禮,我們可以乘坐輪船,從遼東到山東旅行一次,算是結婚了。這樣,少了許多人情世故,可以省去許多麻煩。沒想到,工友們這樣熱心對待我和豐榮的婚事,我們也不能不舉辦婚禮了。舉辦婚禮就要請客,就要吃席,要來那麼多的人,拿什麼東西給人家吃,給人家喝呀……
老楊頭給我送來了一桶骨膠油,味道雖然比不上黃豆油和花生油,但是,有油總比沒有油好。聽說你要結婚了,大爺也算表達一份心意。
老六的一個朋友在酒廠工作,聽說我要結婚,他給我買了一桶散白酒。價錢不貴,但酒的口感卻很好。別人很難買到這種酒,他是酒廠的核心人物,他才能買得到。
我給他錢的時候,他卻拒絕了,這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是老六的朋友,我也是老六的朋友。如果老六活著,看到你要結婚,他還不知樂成什麼樣子呢。
是啊,如果六哥活著,他真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
最讓我為難的就是豬肉了,金河縣的居民隻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能供應一星半點的豬肉。想請十幾桌的客人,至少也要幾十斤的豬肉。這幾十斤豬肉,到哪兒才能買得到?
白雪的爸爸是采購員,她跑來告訴我們,她爸爸能幫我們買到豬肉。
前不久,白雪的爸爸從山東給我們買了花生米,這一回,請他幫忙買豬肉,真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白雪的爸爸也並不是神通廣大的人,當了多年的采購員,他爸爸已經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在物質很是欠缺的年頭,她爸爸戲稱自己是頭毛驢,來回給親戚朋友馱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什麼東西他都采購。就說豬肉吧,就是在北京,物資相對充足的首都,也不是想買多少就能買到多少,許多東西要票證,豬肉雖然不要票證,但是,一次隻能購買一斤或者說半斤。想一次性買幾十斤豬肉,需要無數次的排隊,需要幾天甚至十天半個月,才能湊齊這幾十斤的豬肉。往往肉買夠數了,但氣味卻不正常了。於是,采購員們也絞盡腦汁,想出用什麼方法,才能不使豬肉變味。沒有辦法用冰塊冷凍,隻能用鹹鹽,塗在肉的表麵,這方法也不行。懸掛在火車的窗外,讓風馳電掣的風吹著,這也不行,稍不留意,火車剛剛起步的時候,窗外的豬肉就會讓人偷走。辦法總比困難多,他們到底想出了好辦法,那就是將青黴素藥液塗在豬肉表麵。這個方法真的管用,從北京購買豬肉開始,一直到乘坐火車回到金河縣城,這時間十天半月過去了,豬肉竟然不會變味。中國人真的是太智慧了,什麼困難也難不住我們。
我和豐榮婚禮用的豬肉就是這樣從北京買回來的。我們要辦一個隆重而熱烈的婚禮,通過這個儀式,也向世人宣告,屬於我們的生活從此開始了。
從五一勞動節那天開始,天空中陰雲密布,幾聲雷響過後,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來了。直到五月二日那天,雨也沒停下來。我的心情很不好,因為婚禮要在院子裏舉行,天下雨,婚禮怎麼進行?
正鬱悶時,沒有想到,王山穀的老伴兒王奶奶在兒子二寶的攙扶之下走進了我的家門。
我連忙上前扶住了老人家,大奶,是你……很久沒見了,你去了哪裏?
王奶奶笑眯眯的,你大爺走了以後,在金河縣,我待不下去了,我到大兒子家去了。聽說你要結婚娶媳婦了,我不能不回來。
我趕忙讓王奶奶進屋坐下來。王奶奶問,媳婦還是那個我見過的姑娘?
我說,是。
王奶奶說,那姑娘,人長得俊,生著菩薩心腸。孩子,你是個有福分的人。你們倆以後的日子就像芝麻開花一樣,節節高啊。
王奶奶拿出了一卷紙,打開後,四幅書法展現在我的麵前。王奶奶說,這是你大爺早就給你寫好了的,用的是他保存下來的最好的虎皮宣、桃紅宣,還有仿古宣,用心寫好的。他叮囑我,要在你結婚的時候,再送給你,當做是賀禮。
如果王山穀先生活著,他親眼看到了我的大喜日子,他會多高興啊!
一九七七年五月三日,兩手空空的我和豐榮,是在眾人的幫助之下,堂而皇之地舉辦了一個婚禮。我們結婚了……我的鄰居們,我的工友們,還有我的同學們都來了,大院裏擺滿了桌子,桌子上麵擺滿了各種菜肴。大院裏彌漫著酒香肉香還有大家的歡笑聲和祝福聲,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歡快的醉意裏麵。所有的人都來了,唯獨少的是王山穀先生,還有我的六哥。如果他們活著,他們不知會多麼的高興……
婚禮一直持續到了深夜,許多人都喝醉了。胡華聲是第一個喝醉的,還有馬旦他們幾個,他們的舌頭已經僵硬了。
婚禮正在進行時,趙鐵鋼手裏拎著一套嶄新的鍋碗瓢盆,走進了院子。
他看到這場麵,慨歎了一聲,要是我們家老任能活到這一天,該有多好啊……趙鐵鋼把手裏的鍋碗瓢盆遞到我手裏,他說,這是你們任主任給兒子買下的,預備他們結婚以後過日子的東西。他們用不著了,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你們,我想,也是你們任主任的心願。收下吧……
我接過鍋碗瓢盆,恭恭敬敬地向趙鐵鋼鞠了一躬。我說,趙叔,坐下喝杯酒吧。
趙鐵鋼說,本來我把禮物送到,就想離開。可是,看到這場景,我也要討碗喜酒喝。有人端來了一碗酒,遞給了趙鐵鋼。
趙鐵鋼端起酒碗,一飲而盡。他把嘴一抹,鄧錚,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來參加你的婚禮。老任跟我說過多次,說你是一個有抱負、有作為的年輕人。以後,要努力工作,努力奮鬥,不辜負自己,也不要辜負你的媳婦……
我說,放心吧趙叔,我不會辜負自己,也不會辜負所有人。
夜深了,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我們的婚禮結束了。喧鬧了一天的大院終於安靜了,我和豐榮這時也安靜了下來。我們倆麵對麵地坐著,雙目對雙目,久久地凝視,雙手緊緊地握著雙手,越握越緊……
要聽我給你發誓嗎?
豐榮搖了搖頭,我最不想聽的,就是誓言。
我和豐榮緊緊地相擁相抱,我的麵頰緊緊地貼著豐榮的麵頰,我們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能聽到對方的心跳……我輕輕地唱起了那首婚禮之歌……
我的熱瓦甫琴聲多麼響亮,莫非裝上了金子做的琴弦。我們的婚禮是多麼歡樂,因為心中燃燒著愛情的火焰。啊!菩薩心腸的豐榮姑娘,我們的心緊緊地相連,縱然苦難,像重重高山,不能把我們的愛情阻攔……
此時此刻,我們的困倦之意全無,相擁著度過了我們的新婚之夜。婚禮的歡樂隻是暫時的,我們倆知道,從明天開始,等待我們的將是生活,是一絲一毫也不能糊弄的日子……
尾聲
轉過年來,我們的工廠也要漲工資了。那年月,所有的年輕人掙的都是二級工,每月三十八塊六毛錢。本來以為,我們也能漲到這個數目,沒有想到,我們漲到了三十五塊八毛錢。這是什麼級?這是為什麼?
街道的李光臨主任答複我們,這是國家政策,你們漲的是一級半,因為咱們街道隻能是小集體,而不是大集體。國家的工資政策是相當嚴肅的,不是隨隨便便哪個能說了算的。
大家本來想到縣裏去找,可聽李光臨這麼一說,大家也泄氣了。帶頭鬧事的胡華聲說,說是社會主義國家沒有歧視,給我們漲一級半工資,這不是歧視嗎?以後,我要堤內損失,堤外補。
胡華聲所說的堤內損失堤外補,因為他的木匠手藝已經學成了,經常幹給人打個立櫃五鬥櫥之類的私活兒,靠手藝掙個手工錢,而且不少掙。他也會經常拿些裝飾板,讓我給他烙花或者說刻花。因為我們是同病相憐的同學,我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後來,他不知從哪裏搞到了一批加工活兒,拿到我家來的裝飾板有高高的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