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花扇(1)(3 / 3)

她的話音方落,身側另一個女子搭腔了:“二夫人,你這話要是被老太爺聽到,還真該掌你的嘴哩。要說這宅門裏有人不守婦道,指的也是……哼哼。”這女人穿著紅色錯襟綢衫,露著一雙白似雪的胳膊,正交叉在胸前,用眼睛歪著方才講話的女人。

盧管家見那二夫人臉色怒變,知道一場口水仗馬上要打響,急忙勸阻道:“兩位奶奶,這裏都火燒眉毛了,你們就別添亂啦。都回房去吧,外麵越發的冷了……”陳懷光也道:“你們也都散了吧,必要時我會問你們的。”

所有梅家的人都默默地走了。

黃炎問道:“這兩個女人是誰?”

陳懷光笑笑,低聲說:“兩個騷娘們兒,風月場上的交際花,一個是梅老太爺二兒子梅仲祥的夫人陸香君,另一個是三兒子梅季瑞的夫人李潔,嘿嘿,這妯娌兩個自打過門一照麵兒,就像銅鍋碰上了鐵刷子,幾乎每天都要蹭出點響兒來!梅老太爺病重,並不知道這事兒,兩隻鬥雞也很有眼力,當著梅老太爺的麵,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嘿嘿,豪門裏的事兒,曆來如此。”

黃炎道:“我見人群裏還有一個女子,穿著紫色衣服,她又是誰?”陳懷光哦了一聲,說:“她呀,是梅老太爺的長子梅伯玉的夫人衛氏。這女人與另兩個不同,聽說是名門出身,端莊穩重,倒是個會掌家的人。如果不是她,昨天那一對銅鍋鐵刷子不知要鬧到什麼時候。”黃炎微笑:“昨天她們吵架了?”

陳懷光道:“豈止是吵架,大概鬧了有一天,還驚動了巡警呢,以為這裏殺人咧,一問才知道,大奶奶說丟了一枚結婚戒指,三奶奶硬說是二奶奶拿的,二奶奶當然不承認,兩人掐在一處,倒是弄得丟戒指的大奶奶挺不好意思,勸了半天架。”

此時四下無人,陳懷光低聲道:“老黃,你看凶手會不會是梅家的人?”

黃炎一怔:“不大可能,如果是梅家人作案,屍體肯定會被移走或埋掉,更不會報案……”陳懷光點頭:“我也是正(這)麼想的……”黃炎也低聲說道:“隊長,這話可別讓梅家人聽見,我總覺得,就算不是梅家人作案,內中也牽涉著他們。最好不要讓他們感覺到我們的懷疑。另外這事先不要聲張,壓下來,知道的人也不許跟外麵說去。”

陳懷光一怔:“這是為省(什)麼?”

黃炎一摟他肩膀,低聲說:“死者的扇子上畫的是梅家的宅子,明擺著是衝梅家來的,我琢磨著八成還有同黨,這事鬧得大了,那同黨一跑,我們不就抓瞎了嗎!”

陳懷光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就照你的意思交代下去。這個案子就請老弟多多幫忙嘍……”黃炎捏捏下巴:“價錢呢?”陳懷光嘿嘿一笑:“上峰早鬥(就)講過,破案子有賞,如果是命案,賞五百大洋,咱們還按老章程辦,你如果有突破性進展,拿二百;隻是敲敲邊鼓,拿五十。”

黃炎滿意地拍拍他肩膀:“我還得有警察局的手令,好協助調查。”陳懷光大包大攬:“那好辦,我說嘍算。你盡管放手去查,可別落在我後麵喲,小心連五十大洋也拿不到手……”黃炎咧嘴一笑,又去端詳手中那柄桃花扇。

保定府稍上點年紀的人都知道,梅老太爺的這套宅子是由其父在光緒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885年,從一個姓王的大戶手裏買下來的,距今已有三十四年,梅老太爺的父親在死前立下的家訓中明確交代,梅家後人不得改動其間一草一木,務必保留原樣,甚至連一桌一椅損壞之後,也要照原樣仿製一件,安放原處。梅老太爺遵循祖訓,絲毫不敢怠慢,人們說梅家的敗落也實由於此類的墨守成規而致。

看著手中的桃花扇與眼前的花園,黃炎請陳懷光多拍幾張照片,並死者的複容照片一並給他留幾張,陳懷光答應了,說照片第二天就會送到他的辦公室。黃炎交還了扇子,便告辭出了梅府。

冒著尚未停歇的小雨,黃炎趕到了蓮池書院,這個曾因八國聯軍進北京時,慈禧太後“蓮葉托桃”(連夜脫逃)故事而聞名天下的書院,保定最大的圖書館直隸圖書館就座落在此,黃炎查閱了所有能找到的資料,對梅老太爺這個家族有了大概的了解。由於是名門望族,記載也算詳盡。

梅老太爺大號叫梅智同,是他父親的第四個也是最小的兒子,他的三個哥哥在一次辦貨途中都死於馬匪的馬刀之下,他父親在四十歲時才又生了他。也就是說,他是梅家的獨苗。由於三個哥哥死時都沒成親,所以算是一脈單傳。

書上記載,梅智同“自小聰敏,過目輒記,尤精算術,帳目浩繁,手記口述,須臾成就,不差分毫。”雖有溢美之嫌,但也看出這個人絕不是凡夫庸才。他生有三子,均已婚配,這個與陳懷光介紹的不差。然而保定人都知道,梅家大公子早死,三公子梅季瑞又因為殺人被判了無期徒刑,現在隻有梅二爺在家。

但是黃炎翻遍了所有文書,均不見與那座花園有關的記載,更不見有桃花扇的文字。看來此事並不為當地人所知。

出得圖書館,天色已是午後,雨終於停了,被衝刷過的樹葉顯出慘綠顏色,與街頭的汙水相映成一種悲苦的色調。在這種天氣,這種環境下,人的心頭始終像是壓上了一塊石頭,沉重而僵硬。

黃炎這才想起他這一天隻喝了幾杯酒,一口飯也沒吃過呢。他買了兩個驢肉火燒,一邊吃一邊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