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書院離西大街並不遠,隻是幾步路。
前麵說過,他租住的辦公室在二樓,一樓是個賣贗品字畫的門市,老板姓方,約有四十多歲年紀,此時正用放大鏡仔細端詳著一幅剛剛收進的畫。
看到黃炎進來,方老板急忙丟下放大鏡,招呼道:“黃老弟,有人找你……”黃炎回頭一望,見櫃台前麵坐著一個妙齡少婦,十分眼熟,他一轉念便記起,這女人正是梅家的那位二奶奶。
果然,二奶奶一見黃炎,馬上站起來示意:“黃先生,您還記得我吧。”黃炎報以微笑:“當然,請進我的辦公室談吧。”他向方老板道聲辛苦,領著二奶奶上了二樓。
兩人在辦公室裏相對而坐,黃炎倒了一杯熱茶端給她,二奶奶很有禮貌地接過去。
以黃炎的眼光來看,麵前這個女人配得上“美人”這個稱號,鵝蛋形的臉,腦後一個鬆垂的髻,額前留著一抹梅海兒,淡施粉黛,細挑彎眉,隻是目光中流露出的一絲風騷之色讓她有了種風月女人的感覺。
此刻她沒有穿旗袍,而是換了件對襟的絲製小夾襖,如雪的皓腕上戴著一副紅瑪瑙手鐲,分外奪目。
她很有氣質地一手托著茶碗,一手輕輕提起茶蓋,淺淺地啜了一口,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黃炎一眼:“我來的意思,黃先生可猜到了?”
黃炎拿出一根煙:“很抱歉,我這裏沒有女士香煙,你不介意我抽煙吧。”得到她“請便”的示意後,黃炎點燃了香煙,深深吸了一口,才道:“我不是預言家,我並不知道二奶奶您此來的用意。”
二奶奶很迷人的嗯了一聲:“別叫人家什麼二奶奶嘛,好像人家很老似的。我叫陸香君,你就叫我香君好啦。”黃炎不為所動:“二夫人,你好。我不想直呼您的芳名,所以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是最合適的。”
陸香君淡淡一笑:“隨你啦。”黃炎這才步入正題:“我想,二夫人找我,肯定有什麼內部消息要告訴我吧。”陸香君道:“我哪有什麼內部消息?要是有消息,也早讓陳隊長搶去啦。我一個女人家,平時隻知道伺候丈夫,孝敬公公……”
黃炎打斷她的碎嘴家常:“我是個偵探,請您隻挑重要的說,對於您的家事,我沒興趣了解。”
陸香君赧然一笑:“抱歉……我來找您,是有另一件事。”黃炎一怔:“不是關於這件案子的?”陸香君道:“您猜對了。是關於我丈夫的事。”
“您的丈夫,梅仲祥先生?”
“是的,您也知道他……”陸香君一笑。黃炎點頭:“當然知道,梅家是保定府的名門望族,很少人不知道。”
陸香君幽怨地唉了一聲:“還什麼名門望族呢,早已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有些話也就隻跟您說,如果在府裏講,不知要惹起多大的非議。”
黃炎問:“是關於您的丈夫?”
陸香君又啜了口茶,才道:“梅家落得這步田地,老爺子領導無方,眼光古板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她壓低了聲音:“更重要的是長子無能!”
“長子無能?”黃炎追問道。陸香君的聲音更低:“梅家長子,也就是我的大伯梅伯玉,他……他算得上是個敗家子。成天吃喝嫖賭,花錢像流水一樣。外麵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隻出不進的,就算再大的家業也要給他敗光。”
黃炎歎息一聲,說:“可據我所知,梅伯玉先生早在前年就已去世了……”
陸香君點頭:“是的。現在的梅家,是大奶奶掌家,她是把好手。梅家到現在還能維持,全靠了她。這一點,梅家所有人都佩服。”黃炎道:“這些事與您的丈夫又有什麼關係呢?”
陸香君眉頭微蹙:“祖上定的規矩,不讓掌家之外的女人參與家事。現在老爺子病重,有些事都瞞著他呢,也就是我丈夫的事……”黃炎道:“什麼事?”陸香君唉了一聲:“這個貪財鬼,想要把大奶奶的掌家權奪過來……”
黃炎一笑:“您丈夫奪過掌家權,對您不也有好處嘛……”
陸香君歎息道:“您可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是個沒撚兒的潮炮仗,根本就崩不出響兒。現在大奶奶掌家,日子還不怎麼難過,如果換成他,過不了幾年,全家就得喝西北風了。所以我不讚成他掌家。”
黃炎道:“這是您的家事,我能幫什麼忙?”
陸香君沉吟了一下,說:“祖上規矩,凡是跟青樓女子有染的人,就不可以掌家,我想求您的,就是看住了他,我知道他暗地裏去窯子,但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轍?就請您幫個忙,把他從窯子裏逮住,這樣他就沒法奪權了。”
黃炎心頭暗笑:這女人想是以這個理由,來管管自己的花心丈夫。嘴上不好說破,隻是支應道:“這個倒不難辦,隻是我現在有件案子在身,可能時間上……”陸香君一笑:“您放心,隻要您辦成這件事,我給您這個數……”說罷她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黃炎道:“二十個大洋,不少了,事情一成,我立馬給您送信兒。”
陸香君點點頭,將茶碗一推,道:“我屋裏有電話,號碼是1512。既是這樣,我就不打擾您了。”黃炎手一伸:“您請便,我不送了。”
就當陸香君剛要走出屋子的時間,黃炎突然問道:“您真沒見過那死者?”陸香君回頭道:“沒有啊,真的沒見過。”黃炎哦了一聲,不再問了。
在窗口看著陸香君的身影消失在巷外,黃炎笑了笑,正要縮回身子,猛然間他看到巷子另一端走來一個女子,徑直向他租住的小樓而來。
黃炎又是一怔,覺得這個女人也挺眼熟的。
沒錯,當這個女人敲響黃炎辦公室的門時,黃炎馬上認出她正是梅家那位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