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施同研究了一下,決定去找一趟老奶奶的兒子。他們一定還不知道老奶奶摔了一跤呢。我們也有責任通知他們。
老奶奶聽到這個主意,好像猛地變年輕了,她筒直高興透了。但她再三叮囑我們:“就說我不小心自個兒摔倒的。”
她琢磨了一會兒,又追了出來“好孩子,要是他們忙,隨便抽個什麼時間都行。告訴他們,坐一會兒就行,占不了多少時間”
“哎一一,放心吧。”我們一陣風似的刮到了馬
路上。
‘福州道二十七號……福州道二十五號…
號……就在這兒,十三號。”
我們對著門牌,—戶戶地尋找著。
“沒錯。”我又看了看馬主任抄給我們的地址,“福州道十三號。'”
這是個普通住家,黑漆小門,裏外收拾得幹幹淨
淨的。
我們登上了台階,沒等拍兩下,門就打開了。一個小姑娘,和我們差不多大,還是個“二道杠”呢。她的臉是鵝蛋形的,眼睛有點兒斜,鼻梁上有許多玥顯的雀斑。
她扶著門框,愛理不理地問道:“找誰?”
“張誌強住這兒嗎?”
小姑娘還堵著門,好像怕我們會衝進去似的。“找我爸爸?”她的眼越發斜了,她懷疑地把我們從頭到0看個夠,這才扭過頭,尖聲地喊道,“爸爸,有入找。”
張誌強從院子裏走了出來,他有四十多歲,大高個,寬肩膀,臉膛紅紅的,眉毛很重,顯得挺和氣的。他正在套爐子,兩隻手糊滿了黃泥。
“找我?”他笑著,露出了一口白牙,“有事嗎?”
“您有個媽媽住在錢家胡同,是嗎?”
我看到他像被火燙了一下似的,臉上突然加了一
層紅色,但很快又平靜下來。他點點頭說“是呀。”
“她摔了一跤。”
“哦!”張誌強注意起來。
“不!”我堅決地說,“她是被我們撞倒的。”
“不要緊吧?”
“好像……好像問題不大。”我看他的表情開始鬆弛,頓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地說,“她希望你們能去看看她,她很想念你們。”
“最好馬上去。”施同強調說。
“好的,好的。”張誌強滿口答應,他還挺感謝我們的,“小朋友,真要好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跑一趟。
他客客氣氣地把我們送出了門。
“你什麼時候去?”
他甩甩手,“就去,就去。”
他想了想,好像隨便問了一句“你們知道我弟弟住在哪嗎?”
“知道。”
“哦,慢走,慢走。謝謝你們。”
於是,我們高高興興地給老奶奶報信兒去了。
“老奶奶,老奶奶,您兒子答應來看您。”
“老奶奶,他這就來。”
但是,老奶奶白白等了他兩天。
以後,我們又去找他,他總是笑咪咪地說:“去,我一定去。”
每次,他都客客氣氣地把我們送到大門口。
可是,地始終沒有來。
他忙嗎?不!
我們都是放學後去的,他多半在家,不是套爐子,就是貨牆壁,最後那次去時,他正在做木匠活。倥把那兩間小屋子收拾得油光水亮,布置得像個小官殿,和老奶奶的小棚子比起來,天上地下。他在工廠裏一定也不是個好工人,他太自私了。
他是存心不去看老奶奶的,別看他笑模笑樣的。“老滑頭!”
“兩麵派!”
我們芻吊最難聽的話罵他。但有什麼辦法呢?總不能拖著徙去老奶奶家。
於是,我們又去找老奶奶的二兒子張誌勇。
張誌勇住得遠一些,隔著錢家胡同有四條街。
張誌勇跟他哥哥長得真像,像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我們迸去時一家人正圍著爐子熱熱鬧鬧地煮狡子。一個個白胖胖的鉸子,愉快地在滾沸的鍋裏翻跟頭。屋裏,卩隻牧音釩在播天津時調
春來了。河開冰化百草萌芽,田野裏,黃鶯兒,乳燕兒$
即即哪、喧嗅查|
小鴨兒戲水0瓜0瓜嗔,
張誌勇比他哥哥還不如,沒等我們把話說完臉馬上拉長了半尺:“你們找我的大哥沒有?”
“找了。”
“他怎麼不去?”
“他忙。”
“他忙,我就不忙了?”
“可是老奶奶摔傷了。”我還想動員傯。這次,我學平了,沒說老奶奶是我們撞的,不然,他更有理由不去了。
“那麼大歲數了,還出來溜達千嗎。沒事兒找事!”旁邊那個女人說。她一定是老奶奶的兒媳婦了,細細高高的,一頭小卷發兒。她扭著腰走了過來,又氣呼呼地說“大哥家,夠缺德的!”說著,把手裏的抹布使勁往桌上一扔,“什麼好事,淨往這兒推。”
“老奶奶挺想你們的。”我懇切地說。
張誌勇無動於衷地點著了一支煙,尖著嘴漠然地吸了起來。
“你就去一趟吧。”施同簡直要哀求他了。
張誌勇翻了恝眼,吐了個煙圈。
“你就……,;施同還明叨道。
我火了,攔住了施同的話頭“別求他,他的心是石敢的。”
“咦一,”那個女人叉起了手,“我們家的事兒,礙著你們了嗎?真是,吃飽了幹點什麼不好,管這閑事。”
“還有事沒事?”張誌勇幹脆下起了逐客令。我們隻得往外走。
“呸!”還沒有出門檻,我們同時回過頭,狠狠地晬了一口唾沫。
張誌勇的眼馬上就鼓出來了,他揚起了拳頭。
我們一溜煙地跑到了馬路上。
正是午間,五月的太陽曬在身上已經很有點威力了。平展展的柏油馬路散發出一種幹燥的,熱烘烘的
氣息。
我們抱著膝蓋,坐在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下,一陣風吹來,樹枝在我們頭頂不安地搖來搖去,發出“桫桫”的聲音。
我們都沒有勇氣去見老奶奶了。
每當我們出門去找她兒子時,老奶奶兩隻渾濁的
眼裏便放出一種奇異的光。然而,當我們灰溜溜地回來時,老奶奶的眼睛馬上就黯淡了,褶皺的跟皮沉重地鸞拉了下來。她不說話2但我們都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太可恨了!”我說。
“就是!”施同馬上讚同。
“老奶奶真可憐。”
“就是。”
“以後…。。’以後”
突然,我心裏一動,猛地跳了起來,一把緊緊迆抓住了施同的手:“他們不管,我們管,怎麼樣?”
“我們管?”施同大吃一驚。
“我們管得了嗎?”他擔心地問。
“怎麼管不了?”
“天天管?”
“當然天天管!怎麼,你害怕了?”
“誰害怕!”施同使勁地提了提褲子,胸脯挺起來了。他這個人就這樣,幾句話就可以把徨的勁頭鼓起來。
“一言為定1”
“一言為定!”
我們嚴肅地;像戌年人那樣,用力地握了握手。
在胡同口,我們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過來,湊了二角五分錢,跑進了一家小鋪。
“請問,水果糖多少錢一塊?”
“五分一塊。”
售貨員是個胖胖的大娘,她翻了我們一眼,沒好氣地說。她一定以為我們是兩個十足的饞鬼,把買鉛筆的錢省下來換糖吃。
我們緊緊地握著五塊硬邦邦的水果糖,走進了錢家胡同。
當我們把糖塊放在老奶奶的手裏時,老奶奶的嘴唇都哆嗦了:她悲傷地扭過頭去。她多聰明,不用我們說話,—切都明白了。
我們爭著安慰老奶奶“老奶奶,我們天天來看您。”
“一天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
“我們什麼活都會幹。”
“我會掃地。”
“我會洗碗。”
“我會倒水。”
“我會生爐子。”
“我會洗衣服。”
“我也會。”
說著,說著,我們不覺吹起牛來。我從來沒洗過衣服,施同更別提了。但我們一點齒不害臊,隻要老奶奶高興就行。再說,洗衣服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能學會的。
兩顆眼淚從老奶奶的眼睛裏滾了出來,磕磕絆絆地流過褶皺的麵頰,落到老奶奶舊得發白的藍大褂上。跟著,又有兩顆眼淚砸到了上麵,褂子上很快濕成了一片。
老奶奶伸出手,那手像枯枝一祥!》!彎彎的。她把我們緊緊地摟在懷裏發出一陣深深的嗚咽,我們感到她的身子在顫動。一時間,我們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哀。
多可憐的老奶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