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第八章

二十六

回來的時候,正是馬路上最熱鬧的時候。

我們悵然地走在邊道上。

“咱們還幹些什麼呢?”施同歎了一口氣,無精

打采地提了提褲子,“現在,老奶奶已經不需要我們了。”

周莉也感到若有所失,但她不同意施同的觀點:“該幹的事兒多著呢。隻要我們明確目的,養成習慣,好事是做不完的。”

“嗒、嗒、嗒”,我們的身後響起一陣冇節奏的打擊聲,一個雙目失明的叔叔,用竹棒點地,走了過來。

他在邊道的台階上停住了,兩隻耳朵警覺地扇動起來,滯呆的眼珠茫然地瞪著前方,臉上出現了一種全神貫注的表情。

他在測聽四周的動靜,他要橫穿馬路。

馬路上,車水馬龍,車笛、車鈴響成一片,很難找到音響的間隙。

周莉立刻飛快地跑了過去。雖然,她知道叔叔看不見,還是習慣地行了一個標準的隊禮。

“叔叔,我來領您過馬路。”

和平新村的孩'子們

親愛的同學,這裏講的故事,發生在五十年代的後期。故事裏的小朋友,早就成了孩子的爸爸、媽媽。然而,在當初,他們確確實實都是孩子,跟你們現在一個樣。他們有他們的歡樂,苦惱;有他們的誌趣,理想。羅月像涓涓的流水在每個人身邊淌過。童年,幸福的童年呀,對他們是一祌美好的回憶,進取的力量。而對你們或許也會有一些啟迪與幫助吧。這就是我要把這些故事告訴你們的目的。

新搬來了一個男伢兒

“叭叭——”。

五十年代末的一個暮春的下午,一輛大卡車開進了和平新村,從上邊搬下了許多家具。

這是個星期六,學校要比往常散得早些,而那時的呀兒也和現在的孩子一樣,從來是不肯放過這種看熱鬧的機會的,於是,隻一歇歇功夫,整個家屬宿舍的伢兒幾乎都集中到這裏來了。他們把卡車圍得緊緊的。小姑娘還規矩點,手拉手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

好奇地睜大了眼睛。調皮的男伢兒就沒有這樣文氣了。他們的手足像上足了發條,一歇歇也不肯停。開始,他們隻是伸手摸摸車幫、車輪,後來,幾個大膽的幹脆用手勾著駕駛樓的窗戶,踏上駕駛樓的踏板,翹著屁股,肆無忌憚地把腦袋探進去。其中一個還嚐試著要去摁那個喇叭。

管理員陳伯伯,才三十多歲,長得黑黑的,加上滿臉的絡腮胡子,使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他的胳膊又長又靈巧,可惜一條腿有點兒殘。他是個很和氣的人,但是,這會兒守著這幫無法無天的伢兒,終於發起脾氣來。他扯開大喉嚨,喊叫了幾聲:“走開,走開,你們這些小鬼頭,有啥好看的!”

伢兒們早摸透了他的脾氣雷聲大,雨點小。照舊嘻嘻哈哈的,根本不予理睬。

不想,這次他們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管理員一反常態,真動氣了。你看,他的眼珠都突出來了。

在新住戶麵前,管理員有一種心理,總希望伢兒們能給新來的住戶留個好印象。這也算個小小的虛榮心吧。他拐著傷腿,朝那隻翹得頂高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一記:“小光,還不給我爬下來!”

那個叫小光的彳牙兒,一縮脖子,一蹦蹦出一丈遠。其他的伢兒,跟著手忙腳亂,連滾帶爬地退了下來〇

但是,沒有多少時光,他們就把這記巴掌忘得一幹二淨了,包圍圈又迅速地朝卡車收縮了過去。

現在,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卡車上站立著的那個男伢兒的身上。

那個男伢兒也就是八九歲,長得胖墩墩的,兩撇稍稍有點上挑的眉毛下,是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圓鼻頭翹著,一看就曉得也是個頑皮的角色。他大模大樣地搬搬這個,動動那個,好像他是個很重要的人物,沒有他這些東西就沒法搬到應該去的地方。

其實,小光早就看出來了,在搬家的過程中,他一點用場也沒有。不過,小光還是很羨慕他,因為他畢竟高高地站在汽車上,而且,樣子又是這樣的威風。

可能是因為受人注意,那個男伢兒變得格外神氣。他揚起眉毛,從一個麻袋包裏用力抽出一個彈弓來。立刻,一個阿姨高聲地叫起來!“哎呀呀,同誌哥,你下去好不好。真是瞎子幫忙,越幫越忙。”

但是,男伢兒們的眼睛“刷”地都亮了。這個彈弓真好,架子是用粗鐵絲做的,中間的皮條兒足有一個指頭寬,比媽媽量布用的尺子還要厚,顫悠悠地吊著,一看就曉得很有勁道。

小光的腳被人踏了一下,他側轉臉,看到相如正朝他擠眉弄眼。

“喂!”相如壓低喉嚨,“這個家夥有點本事。”

小光不以為然。“有本事沒本事哪裏看得出?有空同他打一架就曉得了。”

他不大喜歡說話,但很有主見,舉止果斷稍帶點粗暴,輕易不肯服軟,就憑這些,他征服了相如。

家搬完了,汽車又“叭叭”地叫了幾聲,留下一股濃烈的汽油味,開走了。

樹杈間騰起了一層灰褐色的霧氣,吃晚飯的時間到了。東家、西家都傳出了招呼伢兒吃飯的聲音。伢兒們戀戀不舍地從空落落的台階上散了開去。

小光家的飯比較晚。他剛剛吃了一碗,就聽見門上輕輕地響起“篤篤”兩聲,緊接著又是“篤篤篤”的三聲。這是相如招呼他的暗號。小光的媽媽不大歡迎客人,特別是小客人。

小光加緊了劃飯的速度,兩個腮幫迅速地鼓起。趁媽媽轉身盛飯,他趕緊從椅子上彈起,閃電般地衝了出去。等媽媽回過頭,椅子上連影子都沒有了。

相如蹲在門口那棵大樹下看見小光,連忙迎了上來。

“啥事體?”

“你看。”

原來,那個新搬來的男伢兒出來了。他手裏拿根木棍東張張、西望望。像在察勘地形。

“你不是想曉得他有多大本事?”相如提醒道。

小光把頭一擺“走!”

泡們來到男伢兒跟前,男伢兒看了他們一眼,就要走開。小光搶上一步,攔住了他:“喂,打架來不來?”

“打架?為啥要打架?”

“不為啥。”小光生硬地說。

相如繞到男伢兒麵前,耐心地解釋道;“這不是真的相打,是比比力氣,輸了不要緊的。”

男[牙兒狡黠地聳聳翹鼻頭,他把木棍一甩甩出老遠,說。。“好打就打,你們兩個一道上,我也不怕。不過先說好,打痛了不要哭。”

“不哭,不哭兩人都保證。

小光貓下腰,搓搓手,突然一跺腳,整個人忽地撲了出去。他抱住了男伢兒的肩膀,用力摔了起來。相如趕緊運氣。他想從側麵去扳男伢兒的腳。但還沒等他們配合好,隻見那個男伢兒兩隻胳膊一掄,小光的臉上就重童地吃了一拳,立刻,半邊麵孔火辣辣地痛了起來。而相如呢,自己也不曉得怎麼一下,就四腳朝天地捧倒在地上了。

小光捧著臉,佩服地對那男伢兒說8“你的力氣真大。”

相如一竹碌從地上踱起來;顧不得揉屈股,也忙不迭地補充道“算第一。原來小光是我們和平新村

的第一大力士,現在你是第一。”

三個男伢兒氣喘籲籲地麵對麵站著。小光是個細高條,大家都叫他“竹杆”。他衣服的上襟總是翹翹的,這主要是因為他長得太快。相如正相反,他的身材很小,臉色發黃,外號叫“豆芽菜”。新來的男伢兒比小光矮,比相如高,三個人立在那兒像台階一樣。

“你叫啥名字?”相如友好地問。

“李衛國。”

“從哪裏來的?”

“台州。”

“準備到哪個學校讀書?”

“還沒定。”

“到我們學校來吧。”相如熱情地遨請道,“我們新華小學,杭州算第一。”

悶聲不響站在旁邊的小光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問了“你入隊了沒有。”

衛國停頓了一下,不情願地說“暫時還沒有”“真好呀!”相如高興得跳了起來,“我們做伴吧。我們兩個也沒有。”

他張大的嘴突然閉緊了,小光這麼凶地瞪著他。很顯然,小光不喜歡他這種情緒。

然而,總的來講,這場談話還是很愉快的。這個夜晚,在他們的友誼史上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三個男伢兒彼此都很滿意。本來嘛,自古到今,男孩子衡量人自有男孩子的標準。

以後的幾天裏,小光和相如陪著衛國走遍了和平新村的每個角落。

和平新村是杭州的一個規模較大的宿舍區。一排排宿舍樓像士兵那樣整齊地排列著,樓房間鋪有小柏油馬路。路的兩邊是齊腰高,一溜齊的冬青樹。

小光、相如對朋友真是肝膽相照,他們慷慨地把自己最重要的秘密也告訴了衛國。

最後一排宿舍樓的後邊,有一個荒草場,可能是建築師的大意,它完全被人疏忽了。各種各樣的雜草,憑著生存的能力,互相爭奪著地盤。長得最盛的是狗尾巴草它高出同類,驕傲地仰著毛乎乎的大腦殼,風一吹,它就忙不迭地向四處點頭,儼然是這個小天地的領袖。野棘子也不示弱,張牙舞爪地爬了滿地,誰要膽敢踏進這塊地盤,它就毫不客氣地在你的腿上、手上拉上一道。安靜的小青草最注重實幹它緊緊貼著大地,努力地生長著,到處都是它綠蔥蔥的身影。

小光、相如腰上紮著皮帶,手裏拿著竹棍,勇猛地東揮西打,開出了一條小路,把衛國領到一個草堆前。相如小心地揭開蓋在上邊的一層草,裏邊有四隻

小貓。一看到光亮,它們就不安地“咪嗚”起來。

“看,”相如得意地說,“這是我們發現的。”衛國彎下腰,很有把握地說:“這是野貓。”“等它們再長大一點,我們一人一隻。”小光大方地說。

“現在哪個來喂它們?”

“一隻大黑貓。”

“那一定是它們的媽媽。”衛國勸阻新結識的朋友,“就讓它們住在這裏吧,頂好不要抱走。要不,貓媽媽會哭的,會天天到我們家門口來哭的。”

“真的?”

衛國點點頭;“我在台州時,隔壁的小貓叫人家抱走了。一到晚上,老貓就叫得同哭一樣。我媽媽說,它是想它的伢兒。”

小光馬上說“那我們不抱了。”

相如也通情達理,他說“為啥要叫它們的媽媽傷心呢?”

三個人揮著竹棒,從原路殺了出來。他們走得很輕鬆。小光、相如都奇怪,作出了這樣重大犧銼,自己一點也不難過。他們都覺得自己和衛國的友誼加深~'步。

衛國搬來後,倒是管理員陳伯伯好像有點不高興。一天,衛國在前麵走,聽到管理員在後邊大聲

講:“你看看,又來了一個皮大王。我們和平村這種小鬼實在是太多了。”

說完,像撒氣一樣,他把笤帚在地上劃得“刷刷”響。

“不要怕他。”相如安慰衛國,“不要看他講得凶,其實,他頂好了。”

小光也說:“你隻要不損壞公共財產,記牢,這點頂重要。隻要做到這一點,他一個小指頭也不會碰你的,哪怕你拔他的胡子。”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衛國認為朋友們的話是很正確的。

校門口的衝突

經過考試,衛國正式插班到新華小學讀書。三個朋友正好在一個班。

學校離宿舍不遠,出了巷口,沿著綠蔭覆蓋的馬路,頂多再走五分鍾。

一清早,三個朋友在衛國家門口彙齊,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挽著手,在馬路上橫衝直撞。路上的同學都羨慕地望著這支小小的隊伍。要曉得,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這樣好的朋友。

相如走過每個同學的身邊,總是故意把腳步加重〇

杭州是個美麗的城市,市區並不大,古樸的建築,掩映在綠色的樹木之中。這季節,馬路旁的法國梧桐長得正茂,肥大的、綠得發黑的葉子,互相重疊著,罩在馬路上空,馬路像一條綠色的走廊。

路麵上清爽爽的,好像剛用拖把拖過。空氣清涼涼的,好像剛用過濾器濾過。放眼看去,—切都是這樣的千淨、漂亮,一切都是這樣的勃勃有生氣。

衛國他們一蹦一跳,腳板下像裝了彈簧。

再過幾個門口,就要到學校了。雖然衛國隻來過幾趟,但他感到,自己閉著眼睛也不會摸錯。

前麵的同學都放慢了腳步,自動地排起兩行隊來。

校門口站著兩個小姑娘。右邊的那個,穿著白襯衫,寬背帶的粉紅色短裙,兩條小辮子編得緊緊的,像兩根棒槌掛在胸前。她的脖子上醒目地係著一條鮮豔的紅領巾。

她嚴肅地抿著嘴,兩隻眼睛專注地眯縫著。每個同學走到她身邊,都主動地伸出手,然後扭過身,低下頭,還從口袋裏掏出手絹抖一抖。

“這是做啥?”衛國不太明白。

“衛生監督崗。”小光說“看看指甲長不長,脖子黑不黑,手絹帶沒帶。老師說,從小就要講衛生,講文明。”

他拉著衛國站到隊後。

“哎呀!”相如一摸口袋,不禁叫了一聲。他忘了帶手絹。

小光推了他一把。

相如會意,馬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3小光眼珠一轉,把書包往背上一推,左手挎起衛國,右手挽住相如,三人連成了一橫隊。

他起頭:

向前;>向前,向前

衛國、相如大聲地唱了起來,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於是,這支小小的隊伍,邁開正步,浩浩蕩蕩地走進了校門。

幾個忘帶手絹的同學高興了,趁機歡天喜地地跟在後邊,把腳步踏得“叭叭”直響。

帶紅領巾的小姑娘一愣,連忙伸出手“站住——,站住——!你們還沒有檢查。”

三個人裝沒聽見,相如小小的胸腩往前一挺把伸過來的手用力撞開,直著喉嚨,唱得更加響亮了: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肩負著人民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停一停!”小姑娘追了幾步,擋住了這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啥事體?”相如裝糊塗。

“檢查!”

站在左邊的那個小姑娘也追了上來,她長得細眉細眼的,喉嚨真尖;“不自覺,快點退回去!”

“偏不!”相如拉緊小光,挑戰似的說。

“好吧,就在這裏檢查也可以。”穿粉紅背帶裙的紅領巾板起了漂亮的麵孔,作了點讓步。

“偏不讓你檢查。”相如歪了歪細脖子,頑固地說。

尖喉嚨沉不住氣了,她跳起來,點著相如的鼻頭問8“你還講不講道理?”

小光護著相如;“哪個不講道理?”

“你。”

“告訴老師去好了。”小光不在乎地揚起下巴。

突然,旁邊有人很威嚴地“吭”了一聲。

衛國扭頭一看,一個高個頭的年輕老師生氣地站在那兒。迆有一張團團的圓臉,眉毛很淡。此刻3他眉頭緊皺,眉心像有隻馬蹄印,皺折很深。

“輔導員。”尖喉嚨像見到了救星,幾步跳了過去,炒崩豆似的說,“林小光他們不讓檢查,勸他也不聽,還同我們吵架。”

輔導員瞪起了眼,“林小光,又是你。你這個人吃批評吃上甜頭了?告訴你,這樣下去是危險的。”小光梗著脖子不說話。

相如卻害怕了,他看看小光,又望望輔導員,怯生生地說:“輔導員,是我忘了帶手絹。”

“這是第幾次?”

“第三次。”

“為什麼總忘?”

“回去拿!”輔導員對這類事,向來毫不留情。他厲聲道,“其他人退到門口去,讓鄔雪玲她們繼續檢查。這樣無組織無紀律還行?”

相如無可奈何地抱著書包,往外走。但不等輔導員轉過身,他就惡狠狠地朝鄔雪玲她們齜了一下牙。“這兩個小姑娘是哪個?”衛國問/這樣厲害。”

“都是我們班的,也住在和平新村。”小光扁扁嘴巴,“鄔雪玲是中隊長,另一個叫張桂蘭是她的跟屁蟲。這兩個人,頂會告狀了,我們都不理她們。”

“這種人是討厭。”衛國同意他的意見,“在台州,我們班也有一個,屁大的事,也去找奢師>大家

都不跟他講話,隻有老師喜歡他。”

敲兩分鍾預備鈴時,相如才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他坐在座位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衛國看出來了,他一半是真,一半是裝出來的。

鄔雪玲幾次投過去嚴厲的目光,示意他輕一點。相如喘得更凶了,簡直像在跑火車。一直等老師進了教室,傀才打住。

下課了。老師前腳邁出門,相如馬上從座位上蹦起。他特地繞到雪玲的桌子跟前,屁股一蹭,隻聽“嘩啦”一聲,鄔雪玲的鉛筆盒掉了。鉛筆1橡皮、小刀……撒了一地。

雪玲氣得叫了起來。

相如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中隊長同誌,怎麼……怎麼鉛筆盒也造反了?”

張桂蘭從教室的另一個角落衝過來,給雪玲幫忙8“你……你這是打擊報複!”

“好了,好了。”小光裝好人,“張桂蘭,快去告訴輔導員,叫他快來打陳相如四十大板。”

說完,他們扔下氣鼓鼓的小姑娘,到操場上踢皮球去了。

衛國對眾人的印象

現在,衛國、小光、相如,已經成為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他們常常在衛國家聚會。

相如的媽媽長得胖胖的。她心眼兒不錯,但有彳毛病,太寵相如了。不過,這也難怪,要嘵得,她隻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呀。那會兒,一般人家都有三四個伢兒,相如媽媽是提前犯了當今“獨生子女”媽媽的毛病。冬天怕北風吹著,夏天怕日頭曬著,她恨不得相如能整天一動不動地坐在她麵前,偏偏相如像猢猻一樣好動,一切東西都能引起他的興趣。看見一個人長得胖些,他也會跟在後麵看半天。所以,一有空閑時間,她就用來管束兒子。

一會兒她喊起來了“輕點,輕點,小阿爹呀,你輕點好不好,當心腳骨跳斷。”

其實,這個時候,相如的腳骨不僅沒有斷的意思,而且因為活動,變得非常靈活。

一會兒,她又皺著眉頭撫著胸口“好了,好了,不要叫得這樣響,喉嚨要破的。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相如第一次聽媽媽這樣講時,立刻緊張地奔過去,他想看看人的心是怎樣跳出來的,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這以後,他就不那麼好奇了。

相如的媽媽老勸相如吃東西,她弄來各種各樣的吃食,大呼小叫地強迫相如道!“吃吧,多吃點,小阿爹呀放心好了,裏麵沒有毒藥。”

但是,相如偏偏吃不多。在這個問題上,小光和衛國意見一致。他們認為相如所以長成“豆芽菜”,跟他媽媽的喂養方法有直接關係。

小光的媽媽是研究古典文學的。

衛國問過小光“啥叫古典文學?”

小光說不太準確,“反正,反正是老早老早以前的東西。”

“多早?”

“聽我媽媽說那時光,我外婆的外婆還沒有生出來呢。”

真厲害!你不佩服,行嗎?

娥很嚴肅,小光見了她也有點拘束。

衛國十次去他家,總有九次看到她趴在桌子上,不是看書,就是寫字。有一次她不在桌邊,那是因為她出門去了。

她戴著一副黑邊眼鏡,眼鏡片一圈一圈的像隻茶杯底。私下裏,伢兒們都承認,在所有的媽媽中,小光的媽媽頂有學問。但是,大家不大喜歡到他家去。

看到伢兒們進屋,小光的媽媽就眯起眼,用手指抬抬眼鏡架,然後又把鼻子埋到紙堆裏去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聽到沙沙的翻紙聲。伢兒們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衛國去了幾次後,也不想去了。

衛國的媽媽是個很快樂的人,她梳著兩根大辮子,輕快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嘴裏還輕輕地唱著各式各樣的歌,有歡快的,有悲傷的,她唱得都很好聽。

“這是你的媽媽?”小光很驚訝。

“為啥不是?”

“我以為是你阿姐。”小光的媽媽梳著齊耳的短發,所以,他覺得留齊耳短發才是當媽媽的標誌。

伢兒們都喜歡衛國的媽媽,她也真心喜歡他們。她一律稱他們為“同誌哥”,這個稱呼又親切,又好聽。

有時,他們又打又鬧,弄得屋裏熱鬧得像救火場,她也會板起麵孔,但沒過一分鍾,自己就“撲哧”一聲笑了。於是,她搬過一張板凳,同他們一道嘻嘻哈哈地談天說地。

從見第一麵,衛國就不喜歡鄔雪玲。男伢兒同姑娘兒中間有溝溝,看來曆史悠久。說來可笑,這種毛頭小鬼,隻要一男一'女一道走走,其他小鬼威要起哄,給他們配對。所以,他們都封建得很,男女界限很分明。

但衛國討厭鄔雪玲主要是另一個原因。

郞雪玲在班上頂吃香了,輔導員特別看重她。和解放軍聯歡,讓她去;歡迎外賓,讓她去;有時,同學犯了錯誤,比如打架、吵嘴、做小動作……老師沒空處理,也讓她代理批評教育。所以,她也認為自己比別人高一頭。見了同學,尤其是她認為落後的同學,總擺出一副教育人的架勢。。

但鄔雪玲這樣的人,自有她的擁護者,尖喉嚨的張桂蘭就算一個。她前二年才從山東老家出來。她對鄔雪玲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舉一動都想學她的樣子,可又學不像,這就愈發叫男伢兒們看不起了。

雪玲有個弟弟,比雪玲小兩歲,剛剛讀小學一年級,長得幾乎和雪玲一樣高。他晃著大腦袋,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蠻威風的。可惜隻要一開口,就可以看出,他是個十足的小伢兒。

有一次,衛國問他:“雪金,你長大了想做啥?”

他毫不猶豫地說|“我要賣棒冰。”

“為啥7”

“你想想,棒冰多好吃呀!”他認真地說,“我一口氣可以吃十根。”

大家很少叫他大名,都叫他扁豆。他的後腦殼是平平的,這在南方伢兒中是很少見的。男伢兒們看到他,總忍不住要摸摸他的“華北平原”。雪金很大方不論哪個摸,他都不生氣。

衛國對他的評價比雪玲高多了。可借他太聽他姐姐的話了。有時,玩得好好的,聽得一聲“雪金”,不管他阿姐在哪裏,他馬上扔下手裏的東西,朝阿姐

奔去。

“小家夥沒頭腦。”男伢兒們說是這樣說但很原諒他,他還小呀。對他的態度是非常友好的。

在學校裏,衛國最喜歡班主任顧老師。顧老師已經五十多歲了,頭發都花白了。但在伢兒們的眼裏,她頂頂漂亮了高高的鼻梁,長長的眉毛,一雙帶點灰色的眼睛總是笑咪咪的,說起話來,又清又亮,像一條小溪。

她最會觀察同學們的心思了,一看表情就曉得,他們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現在在想啥。課外活動時她喜歡和同學們一起踢毽子,她會踢許多花樣,連頂難踢的“跪腳跳”,她也會。每當顧老師踢毽子時,男同學們早就忘記了這是女伢兒才玩的把戲,就在不久前,自己還公開地對它表示過輕蔑。他們團團圍了上來,熱心地幫助老師數數。

輔導員比起顧考師來,年歲可能要小一半,據說,這叫他感到非常的遺憾。平時,他總是很嚴肅的,他以為這樣,才能使自己變得老成些,才能壓得住陣腳。

衛國奇怪地發現,輔導員的表情和鄔雪玲的表情是一樣的。他問小光“輔導員是不是鄔雪玲的遠房阿哥?”

“有可能。”

但不管是不是,反正衛國一點也不喜歡輔導員,很多同學和他有同感。輔導員一來,他們就像老鼠躲貓一樣,逃得遠遠的。輔導員身邊總是這幾個人,鄔雪玲呀,張桂蘭呀。

顧老師一來,情況就不同了。

一次,衛國在作文裏寫道:“顧老師領著我們,就像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

這個比喻是否恰當,還可以研究。但倒是表達了衛國對顧老師的眷戀之情。

“遊擊隊”和“遊行示威”

好日子總是容易打發的。

清早,伢兒們從各個門洞裏奔出來,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打打鬧鬧,嘰嘰喳喳地走了。和平新村就像剛走過潮水的海灘,馬上平定了下來。八點一過,上班的人也都走了,宿舍裏更加清靜了。初升的太陽給樓房,樹木塗上一層金光。這時光,在家的,除了老太太,就剩那些連路也走不穩的小毛頭了。

一到下午四五點,宿舍又重新翻騰起來。最活躍的,唱主角的,當然還是那些伢兒。那時,家長對孩子的管束遠比現在寬鬆,他們玩“造房子”,玩“官兵捉賊”,玩“疊羅漢”,熙熙攘攘的,房頂都要抬

起來了。

一晃衛國搬來有兩個多月了。

漫長的暑假開始了,這是和平新村的災難。如果說,開學期間,宿舍還有一些安靜,那麼,現在終日裏再也找不出來這樣的時光了。

這天,衛國倒是安穩了一個上午。他讀了一本書,《鋼鐵戰士》。真是一本好書呀。他一邊讀,一邊歎息。當讀到遊擊隊員英勇就義時,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讀完後,他馬上把它推薦給小光和相如。

“唔,”兩個夥伴讀後,也給予了充分的肯定,?是本好書。”

相如眯著眼,漫不經心地拔起了一根小草“你們說,我們要生在那個時候,會不會去當遊擊隊?”

“你說呢?”衛國聳聳鼻頭,反問道。

“當然會的?

“難說。”小光譏諷道,“你媽媽肯嗎?”

相如急了,這是個大是大非的問題。雖然小光是他很信服的人,但他也忍受不了“我媽媽又不是你媽媽,你怎麼曉得她不肯?”

“好了,好了。”衛國攔住了他們,“你們說,

遊擊隊為啥總在山裏活動?”

相如把握不大:“會不會是打不過壞蛋?”他好

像聽人講過這個意思

小光堅決不能同意這種說法$“哪裏會打不過。遊擊隊會打不過反動派?”

“就是,就是。”相如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說法不

對頭。

衛國的眼睛在閃閃發光:“那遊擊隊為啥總在山裏活動?總有道理。”

“山裏好玩。”相如猜想。

“有道理。”小光高興起來。你想,哪個人不喜歡到山裏去轉轉?

衛國嘲弄道“你們當是現在,那時光是反動派的天下,他們有大部隊,有好武器。遊擊隊人少槍也少,硬碰硬要吃虧的,到山裏去打遊擊是個辦法。”這一番話,把小光、相如說得口服心也服。小光佩服地看著衛國,他總比別人懂得多。

小猢猻陳相如,開始發揮想象。“一人一頂柳條帽,腰裏再別支手槍,多神氣。”

他提了個建議“我們來當遊擊隊,好不好?”這個提議,弄得三個人都手舞足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