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叫兩方麵的人都震驚了。連跟著羅天柱來的那幫弟兄,也沒有料到大掌櫃的突然會來這一手,一下子轉彎一百八十度,改變原來的態度。他們幾多不解地望著羅天柱。
“反正我在金寶屯沒有一點財產,家也被淹了,現在就剩下坐月子的老婆和剛出生的孩子,我是不能呆在這兒了,要撤走了,我可不願死呆在這兒泡;玩。劉三兒,咱們走吧,這裏的事跟咱們沒關係,咱們得趕緊搶先到遼口集領取救濟款,選個好住所,還鬧個吃商品糧的城鎮戶口!走哇!”
說完,羅天柱一轉身,誰也不看,自顧大步離開人群而去,後邊跟著他的那幫農民建築隊的弟兄們。羅天柱的話和行動,是一種無聲的力量,一下子在下跪不動的人群中攪起了巨大波瀾。這些六神無主的群眾,鬆動了,嘩然了,性急的已經站起來了。
白縣長大鬆一口氣。自己費盡口舌未能說服的人群,卻被他幾句話給激起來了。白縣長十分欣賞地甚至有幾分感激地望著羅天柱那痩髙身影,心裏說:這個人不一般,能搞壞事情,也能搞成事情,心術不凡。需要查査,倒是個可用人才。
這時候,那位當人群下跪時躲在一邊的高占文走過來,對白天星歉意地說白縣長,我……我馬上去組織撤離土作……”
白縣長冷冷地吐出一句:“我要撤你的職!”老瘋丐的聲音漸漸變弱,接著停下了。原來他睡著了。盤腿而坐,麵壁合掌,兩道鼻涕往下聾拉得挺長。脖子上爬過一隻小手指蓋大的黑蜘蛛,準備在那兒結網經營。
聽故事的孩子們,見老瘋丐講著故事便睡著了,以為他是假裝的。一個為首的頑童,從地下揀一塊土圪垃,向他擲過去。正擊中老瘋丐的腦門,但是毫無反應,反而響起呼嚕。孩子們圍過去,拿草棍捅他的腳心,捅他的耳朵,令他們吃驚的是,老瘋丐渾然不覺,依然打著呼嚕,流著鼻涕,酣睡不醒,像死了一般。
“這是一塊死肉嘿!”
“拿刀割一割!”
“先推推他!”
、 為首的男孩兒,伸出雙手從老瘋丐後背上猛推,老瘋丐紋絲不動。又上來幾個孩子一起推。可這一下,老瘋丐輕得如一捆草,向前倒下去。由於用力過猛幾個小孩兒全壓倒在老瘋丐身上。
“啊”老瘋丐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終於醒過來,伸著懶腰說,“這一覺睡得真死,真死。”
滾倒的孩子們嬉笑著爬起來,七嘴八舌地質問;“喂,老瘋子,你咋講著故事就睡著了?”
“快接著講!不能白吃我們的餅子呀!”
老瘋丐抬起眵目糊糊的眼睛,看著周圍的孩子們,似乎這才想起了講故事這碼事。拍了拍前額,嗬嗬笑道:“對,對,講故事,講故事,我倒忘了。講到哪兒啦?啊,講到轉世靈童蕭吉亞,對啦,小施主們,你們還得捐一個大餅手,餓著肚子是講不好故事喲。”老瘋丐見一個小孩正咬著一塊大餅子,這樣說。
那小孩兒看看手裏的大餅子,又看看老瘋丐的那張大嘴,在同伴的催促下不很情願地遞過去。老瘋丐迅速接過那塊粘著小孩口水鼻涕和沙土的玉米餅子,嘎吱嘎吱地咀嚼起來。孩子們覺得老瘋丐真好玩,把玉米餅子吃得像吃狡子一樣香。
“岱欽,霍日洛大喇嘛,見轉世靈童蕭吉亞啼哭不停,一時也沒了章程。他合掌念經,翹給小活佛安安神。小活佛對他的念經,不加理踩,倒是對他的手中擺弄的精美漂亮的樟木念珠發生興趣:,小眼睛驚奇地瞧著,一時停止哭泣,把小手伸向那串閃光的念珠。岱欽霍日洛大喇嘛心裏一陣驚喜,覺得小活佛真是佛門的聖人,還沒剪發剃度就對念珠這佛物感興趣,可見跟佛門源淵極深。於是,大喇嘛悠揚地稱誦一聲:阿彌陀佛,把念珠放在手掌上,獻給了小活佛。三歲的蕭吉亞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玩藝,一顆顆光溜溜的小球球串在一根紅絲繩上,拴在一起來回滑動,實在好玩。他‘哧哧笑著,抓過念珠玩起來,一時忘記了害怕,也不找媽媽了。
“第二天,日頭剛從東南沙梁上升出來的時候,葛根廟迎接轉世靈童的黃帳紅車來到了蕭興葛家門口。在陣陣渾厚雄壯的鼓號聲中,大喇嘛岱欽,霍日洛向坐在黃綢團圃上的轉世靈童小活怫蕭吉亞獻上一條長長的哈達,還有一尊宗喀巴佛像,七包幹果,兩粒‘丹迪’和‘瑪尼日布’仙丹。
“獻禮完畢,岱欽,霍日洛大喇嘛取出幾樣阿迪亞活佛生前用過的遺物,擺放在轉世靈童的前邊桌子上,看抓啥東西。黃教規矩,嬰兒取了前世活佛的東西,就證明是前世活佛轉生,而取什麼遺物,也有說道。隻見蕭言亞一見桌上擺了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立刻伸出小手亂抓起來。他把珍貴的‘藏經’撥到一邊,又把黃粒念珠拽下桌子,也不拿佛帽、小尊佛、木魚槌,小手抓來抓去最後攥住了一個琥珀鼻煙壺,嘻嘻笑著玩起來。岱欽霍日洛大喇嘛看到這狀況,心裏格噔一下,不禁皺起了眉頭。對前世活佛阿迪亞的私事,大喇嘛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個褐紅色的暗自生光的珍貴鼻煙壺,是一位富貴美麗的女施主獻給前世活佛的愛物。阿迪亞活佛年輕時曾因這位女施主而犯過沙彌戒,差點誤入歧途,終因佛法無邊,自悔心明,懸崖勒馬。可他為此,悒鬱傷愁了一輩子,正當中年時圓寂也跟此事不無有關。現在這位將繼承葛廟主持活佛座位的轉世靈童,不料又揀起了這一不祥的玩物,難道冥冥中預示著,將來有一天,在聖潔的葛根廟又要演出一場傷風敗俗的風流事不成?岱欽霍日洛大喇嘛的心頭不禁蒙上來一層暗影,隱隱不安起來,不由得舉手合掌暗念起佛經來。
“蕭興葛家門前熱鬧非凡。葛根廟的眾喇嘛穿梭奔忙,迎接小活佛的隊伍有儀仗隊、樂隊、抬轎人,還有打傘的、搭帳篷的,百十來號喇嘛一通忙呼。前後村上百上千名聞訊而來的善男信女,燒香磕頭,圍觀蜂擁,盛況空前。上午卯時,轉世靈童蕭吉亞穿了法衣,由岱欽霍日洛大喇嘛抱出來,隨著一位老喇嘛一聲大呼,站在外邊恭候的眾喇嘛和信徒們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大喇嘛緊抱著被奇怪的衣袍弄得不舒服、又害怕這場麵後大哭大叫的蕭吉亞,沿著一條鋪有紅色綢幔的路緩緩走過,乘上黃帳馬車,由儀仗隊和音樂前導,徐徐向葛根廟進發。
“轉世靈童蕭吉亞,就這樣被接到葛根廟,剪發取名,定法號為忽畢勒罕,博爾洪,並由大喇嘛岱欽#霍日洛給他受沙彌戒,教他《心經》、《皈依經》、《法心經》,把不偷盜、不殺生、不謊騙、不奸淫等三十條沙彌戒,一一背熟牢記。除了這個,每天還要學文化,學藏文,練習寫字。盡管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上人,小活佛還是受不了大廟深堂的禁錮生活,成天哭鬧著找媽媽要爸爸,哭喊著離開這聖潔高貴的佛地。沒有辦法,岱欽,霍日洛大喇嘛派人把小活佛的爸爸媽媽接到了廟上,一起供養……”
“你認識這老瘋丐?”
“不認識。不過,他是跟我同一天進遼口集的,不同的是他爬著,我走著。”
“爬著?”
“對,他是個苦行僧,說是還願。瘋瘋癲癲的,可一說起他那喇嘛教的事,一套一套的,明白得很。知道的人說,他年輕時苦練黃教始祖宗喀巴的經典《菩提經》,走火入魔,變瘋的。”
“原來是這樣。奇怪,他怎麼知道轉世靈童蕭吉亞的故事?”“他說的蕭吉亞,是你要找的那位蕭吉亞活佛嗎?”
“傻瓜,還能是誰,肯定是他。”
“那我去問問他。”他站起來就要進破馬棚。“黑鼠”金巴一把拉住他。
“別急。他不會說的。”
“會說的,他認識我,那天在孫家茶館我給他喝過一杯茶,他還要給我看相呢,嗬嗬嗬。”
“咱們還是聽他講完故事再說,先別攪了他。”“黑鼠”金巴拉他重新坐在馬棚口。
可是,馬棚裏沒有動靜了。老瘋丐打了哈欠,往外轟起那幫孩子。“不講了,不講了,你們走吧,走吧,我要睡覺,太困了。明日個再來時,別忘了多帶點大餅子!”
孩子們後來聽得也沒有多大興趣了,不打仗,也沒有惡鬼妖怪,誰還能坐得住?都嘻嘻哈哈地笑鬧著跑出馬棚來。
“這回咱們進去跟他嘮一嘮吧。”他有些著急。
“黑鼠”金巴猶豫了一下,說也好,不過問的不要太冒失了。”
兩個人哈著腰一前一後走進那個似洞似穴的入口。舊馬棚裏雖然隻有半截頂棚,但光線較暗,充斥著一股腐敗的潮呼呼的氣味。牆根有幾個鼠洞,爛草上有蟑螂在爬,一縷晚霞照在牆上截,正好映出一個大鍋蓋那麼大的蜘蛛網,一隻鈕扣大的黑蜘蛛正跟一隻被網住的黃蜂搏鬥。黑蜘蛛迅速地吐絲,先纏住黃蜂的翅膀,不讓其扇動破網,然後去纏黃蜂的腿。可黃蜂也不善罷甘休縛手就擒,它下半截臀部狂猛地上下翻動著,屁股上的那根有毒的利針閃電般地吞吐著,不讓蜘蛛靠近。這是一場殊死搏鬥。
“黑鼠”金巴發現,老瘋丐正坐在蜘蛛網下邊,麵壁合掌,嘴裏念念有詞。
“喂,老爺子,我看你來啦!”他向老瘋丐招呼道。
老瘋丐熟視無睹,並不理踩他。他再次叫,仍然沒有反應。
“嘛嘛,你看頭頂上,正在殺;生,犯沙彌戒。你可不能坐視無睹嗬!”“黑鼠”金巴走過去蹲在老瘋丐的旁邊,眼睛銳利地盯著他的臉'“唉,昨天,一隻大馬蜂撞破了這隻黑蜘蛛的網,又蜇死了它的同伴,今天黑蜘蛛終於網住了馬蜂的同類,為死者報仇。這正應了‘十二因緣’的最後兩個因緣生和死。世上事恩恩怨怨,一環報一環,早有定論。我一個瘋喇嘛無力過問這人世間永無止境的因緣輪回、明暗善惡喲。我隻求保全自身,以望超脫罷了,施主何必把戒條強加給我?”老瘋丐並不轉身,不動聲色地說出這番話。
“高見,高見,大師諒小生冒犯,失言,失言。我們是來向大師求教一個問題的,還請大師賜教。”“黑鼠”金巴真誠地向老瘋丐合十施禮,語氣謙和。
“不敢,不敢。我是個討飯為生的瘋喇嘛,心裏有時糊塗、有時明白,趕上明白時能說兩句像樣的人話,趕上糊塗時就東西南北一片黑暗,啥也搞不準了。施主,你過分看重我這老瘋子了。”
“那麼喇嘛現在是糊塗還是明白?”
“正好是明白的尾巴,糊塗的起頭。”
“妙,妙。那小生還可以來得及請教兩句。嘛嘛剛才所講的故事裏,那個轉世靈童蕭吉亞為什麼抓住前世活佛的琥珀鼻煙,壺不放?在他後來的成年後的活佛生涯中,是否也遇到過一位富貴美麗的女施主?”“黑鼠”金巴的兩眼毒毒地盯著老瘋丐的那張臉,想發現個什麼。但他看見,那張皺皺巴巴看不清膚色的臉,如樹皮般木呆僵硬,看不出任何反應。
“沒有想到,施主對這故事也這麼感興趣。我以為世人都忘了那位可憐的活佛,現在終於有一人還惦記著他老人家。哦嗬嗬嗬。”老瘋丐突然發出一串古怪的笑。
“大師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施主,我講的這故事,也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流傳在老百姓當中的舊話,誰知道它真的假的。我是騙騙小孩,討點大餅子吃吃,當不得真的!嗬嗬嗬……”老瘋丐又一串怪#的笑。
“既然是騙小孩,講啥不好,幹嗎偏講這個小孩不感興趣的蕭吉亞活佛?”“黑鼠”金巴也微笑著窮追不舍。
“這故事我聽來的年頭長了,怕忘了,講出來看看。啥東西壓在肚子裏時間長,就覺得憋得慌,這麼好的故事忘掉了,那可惜了兒了不是?糊弄小孩兒唄。好了,施主,我要出去撒尿了,回來就睡覺,你們隨便吧。”老瘋丐站起來,向馬棚門口走去,全然不理那二人的招呼。
“真是一個奇怪的老瘋子。”他望著老瘋丐的後背,對“黑鼠”金巴說。
聽到這句話「老瘋丐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又慢慢走到他眼前,仔細地端詳片刻他的臉,然後這樣說起來:“這位施主,那天我老瘋子答應給你看相,現在正是機會。也很簡單,兩句話就完:一條斜紋正插向你左邊眉心,右眼下又有幾道黑氣上侵,印堂上也正新長出一顆不明顯的褐紅痣,也大有文章。我勸施主,這一兩個月盡量少出遠門為好,要不然三個月之內必有一場死厄,就是不死也終生困頓不順。善哉,信則有,不信則無,晻嘛咪叭哞畔!”
老瘋丐緩緩轉身,走出馬棚去,傳來他瘋瘋癲癲的作歌聲:滄浪之水清兮,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濯我足;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其道哉!
他傻愣在那裏。“黑鼠”金巴喊他幾次沒聽見。“三個月內必有死厄,”他自言自語,驚悸不已。
“咳,聽他瞎扯?石旦,你咋了?”“黑鼠”金巴推他一把。
“我……我,“…”他摸著自己右眼下部,惶惶然而不安。“咳,一個大小夥子,叫一個老瘋子嗪擺呼嚇住了,真沒出息!這年頭兒,誰還沒有個朝夕禍福?連那些個高幹也他媽的突然中風玩完呢!信那個了得?生死在天,別管那些!”
“嘿嘿,是這麼個理兒。”他這才幹笑起來,漸漸消去疑慮。
“我們倒是應該査査他的來曆,給他看看相。”“黑鼠”金巴若有所思地說。
“查他幹啥?”他問。
“葛根廟的事,他這麼清楚,我敢肯定:早先他在葛根廟上呆過!對,要查查他!”“黑鼠”金巴拳頭一揮,眼睛閃出兩道陰森森的光,嘴角擰出一抹冷笑。
三個人圍著地爐子,六隻眼睛貪婪地盯著爐下邊的火。那裏響出陣陣“璁璁”聲音,一股誘人的香氣從那裏飄散出來。他們不由得咽一下口水。
土炕上鋪著一張報紙,上邊攤放著一碗黑褐色大醬,一把剝皮的小蔥,還有一個大塑料口袋裏裝有從飯館買來的饅頭、花卷。爐子上煮著一鍋玉米麵糊糊粥。’ 牛工們的晚餐就要開始了。
“黑沙豹”用爐鉤子撥拉幾下地爐子下邊的火。爐子裏燒的是幹樹根和劈柴,火很旺,漏在爐子下邊溝裏的碎火也很硬。在那碎火和熱灰裏,埋著三塊黃泥巴包,每塊黃泥包都用根鐵條子串著。香味就是從這黃泥包裏散發出來的。“黑沙豹”抽出一根鐵條子,手指頭彈了彈黃泥包。黃泥包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已經幹裂出幾條縫,從那細縫裏綿綿不絕地飄溢出濃烈的烤肉香味。
“哈哈,烤熟了,真他媽的香!別搶,別搶!一人一隻,一人一隻!”“黑沙豹”笑嗬嗬地把三個黃泥包分給嘎子和另一名牛工老.伍。他們熟練地把黃泥包往地下磕了磕,於是幹裂的黃泥紛紛掉落,鐵條子上留出一隻烤得焦黃焦黃鮮嫩冒油的野鴿子肉來。
“黑沙豹”從塑料桶裏倒出一碗老白幹,放在攤開的拫紙上。三人圍著報紙坐好。
“嗬!真香呀!啥好吃的,這麼香!”從門外傳出一聲響亮的嗓音,隨著闖進一人來。“黑沙豹”和小嘎子,一下子愣住了。
“抱弟姐!”小嘎子跳下土炕,一聲驚呼向來者撲過去。
是抱弟。頭上紮著一條紅色紗巾,戴一副茶紅色太陽鏡遮住了獨眼,黑裏透紅的臉顯得年輕而健美。人一下子認不出來了。“黑沙豹”驚奇%看著抱弟,心裏突然想;原來她這麼漂亮!
“咋的?不議識了?像一頭傻麅子似地盯著我!”抱弟手裏提著帆布包,由小嘎子接過去,她走到“黑沙豹”跟前大膽地回看著他,“不歡迎我?連一句話也沒有!”
“不、不、不,沒想到……你冷不丁地來了,”“黑沙豹”有些尷尬地笑起來,“你還真的找上來了……快炕上坐。”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說著玩那?咱們女子漢說話算數,決不放空炮!”抱弟把嘴一噘,一屁股坐在炕上,看見他們攤在報紙上的晚魯,“啊,不賴不賴,我可餓壞啦!啥東西這麼香?”
“是燒野鴿子!給,吃我這份!”嘎子把自己那隻燒野鴿子遞到抱弟嘴下,“這玩藝,我們這大院子裏可多了,一落就一大群,豹子哥放套子逮的。”
“不,我不吃你的份,豹子哥,把你的給我吃吧!舍得嗎?”她桃逗地望著“黑沙豹'“你還真有口福,早不到,晚不到,正趕上這時候!給你吧。”“黑沙豹”笑著,把手裏的那隻燒鴿子拿起來給抱弟。
“這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就別心疼了。”抱弟咬了一大口香噴噴軟酥酥的野鴿肉,大嚼起來,又端起那酒碗,“咕嘟”裯了一大口,可被嗆住了,連連咳嗽著說,“好辣的酒!真衝啊!”
“黑沙豹”無可奈何地搖著頭,笑了笑,把她介紹給驚詫地瞅著她的老伍。
“嗬,老伍哥,以後咱們都是一家人了,我幫你們喂牛,再給你們做飯、縫補衣服。別看轉剩一隻眼,我的活兒可不含糊。”抱弟把太陽鏡摘下來,大咧咧地跟老伍說。老實巴腳的老伍被抱弟的直爽勁兒逗樂了。
吃完飯,嘎子和老伍要進城看電影,邀抱弟一塊兒去,抱弟說坐車累了沒去。“黑沙豹”攤上夜班喂牛。抱弟由“黑沙豹”領著,觀看牛圈和牛。頭牛喂養得法,僅僅幾天就頭頭毛色發亮,開始上膘。抱弟由衷地佩服“黑沙豹”,終於在縣城擠進了一隻腳,重新開創了一番事業。此時此刻,她更強烈地感覺到他身上的那股百折不撓、堅鐒不拔的生命衝力。真像一頭沙豹,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她深情地看他一眼。“黑沙豹”把拌好的萆料,倒進牛槽子裏,拿一根木棍攪勻開。牛“唰唰”吃起來,顯得安寧又貪婪,不抬頭,不挑食,也不理睬主人的恩典。真是動物。跟人一樣。
“豹子哥,這些牛啥時候往深圳運啊?”
“再喂個兩三個月,長足了膘就送。”“黑沙豹”一邊說〃-邊心裏琢磨著抱弟這次來是隨便玩幾天,還是長期留在這兒跟他們一起幹,可她那個媽媽又是怎麼把她放出來的呢?
抱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咯咯”一笑。原來,她跟“黑沙豹”和嘎子分手回家後,遭到她媽媽和那個死老頭子的一頓臭罵、嚴厲斥責。她實在看不下去媽媽的那個樣子,兩個入常常吵嘴,有一次她生氣跑到外邊草垛裏睡了一夜。她心裏惦念著“黑沙豹”,她一咬牙,借一次吵架的機會,跑出家直奔這兒來了。
“豹子哥,你留下我跟你們一起幹吧……”抱弟淚汪汪地望著“黑沙豹”。晚霞映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嫵媚動人。豐滿的雙肩,隆起的結實的胸部,處處顯示出青春女子的魅力。
“黑沙豹”的心猛地一跳。不好意思地扭開頭,望著空曠的院子裏落下又飛起的野鴿子。院子裏一片寧靜、安謐,唯有牛吃草料的沙沙聲和野鴿子偶爾撲楞楞起飛的動靜。抱弟羞澀地看他一眼,慢慢走近,低聲說:“豹子哥,你真的一點不喜歡我嗎?”
“哦,不、不……”“黑沙豹”有些慌亂,心裏突然感到有一股熱潮漲上來。本來喝了點酒,血液興奮,他一時覺得渾身繃得緊緊的,有些壓抑、膨脹,難受得很,似乎有股野性的洪水要衝決堤岸。
“那你抱抱我吧,豹子哥,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沒有爹,沒有媽,沒有家,就剩下你了……要是你也不要我……那我……”抱弟的嗓音哽咽。
“黑沙豹”的心顫抖起來。他那隻不知所措的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抱弟的肩膀。他感到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肩,正在微微發抖。他的手也觸了電一樣,不由得抖動一下抱弟失去支撐力如一包棉花般癱軟下來,“黑沙豹”不由得抱住了她。那豐滿而神秘的異性軀體,頓時把股強烈的熱流傳給了他。於是,他的血液燃燒起來,他的身體、那個緊繃發漲的身體,如洪水找到了一個能夠解脫的決口,被股無法抗拒的生命的本能所驅使,他一下子緊緊地狂熱地摟住了這一異性生命的實體。
他們倆滾倒在牛槽下邊的沙地上。沙地幹軟而溫暖。血紅的晚霞,朦朧地罩住了這一對靜奔的狂流。
周圍一片安寧。牛安寧地吃著草,鴿子安寧地飛起飛落。唯有晚霞,寬容地撒下迷人的紗幕披在這些盲目無知的人、畜、土地上。
“哞”—'聲牛叫。
“黑沙豹”突然驚醒,一躍而起。殘存的理智的世界裏,似滾過一聲炸雷,他恐懼地抱住頭。抱弟呆癡地望著他,情意綿綿地向他靠去。“黑沙豹”輕輕推開了她。
“不行;抱弟!不一一行一”
“豹子哥,你咋了?你要我吧,要我吧,我啥都願意給你“不……不!”“黑沙豹”恐懼地後退,兩眼血紅地瞪著前邊的抱弟。
“為啥,“我看見那個老東西了,他是你爸爸……也是我……”
“不管!我不管,我就喜歡你!誰叫他做孽造出了你和我,活該!我就是要跟你好,好給他們看!要不我們太虧了,活著太虧了,讓他們罵去吧!”抱弟歇斯底裏般地說著,雙頰燒紅,獨眼射出一道熾烈的無所畏懼的光束,如醉如癡。
“抱弟妹妹,不行,我們是人嗬,是人!不是野獸!”
“不,人有啥了不起?野獸怎麼了,我就要當當野獸!當人,我早就當膩了!他們造我的那時刻,就不是人了,也沒想造個人嗚嗚嗚……我不管!”
抱弟突然瘋瘋癲癲地嗚咽起來。雙肩緊縮著,像一頭受傷的小鹿。
“黑沙豹”愛憐地望著她,俯下身輕輕摟住那抖動的肩膀,像哥哥摟著妹妹,安撫著。
“我給你當哥哥啦,像哥哥一樣喜歡你,保護你……”、 抱弟一下子推開他,站起來,扣好半開的襯衣扣子。凶狠地盯一眼“黑沙豹”,扭頭就向那邊的工棚跑過去。
“黑沙豹”悵然地看著那背影,抱住腦袋,仰起臉望著蒼天,怨恨地自語:“天嗬,為啥是這個樣子?到底誰的錯?誰把我們趕到了一起?在這個遠離黑沙村的甘卡鎮,我怎麼又看到了那個老東西的影子?這該死的影子,難道伴隨我一輩子嗎?不,我一定要擺脫它!我一定要走出沒有他影子的一條路來!!我一定要擺脫它!!一”
那一隻死鼠,鼻子裏竄黑血的死鼠,丟在路邊,黑沙村的人誰也沒注意。為此老天懲罰了他們。付出的代價是,全村人少了 二分之~~、 你是第一個發現它的。小手攥著它的那根長長的尾巴,提著玩嘴裏“咯咯咯”地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