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新民報》的來龍去脈在重慶這麼險惡的環境裏,在國民黨強權統治的眼皮底下,在蔣介石的臥榻之側,竟然有人敢發表共產黨領袖人物毛澤東的詩詞,為共產黨張目'這張報紙到底有什麼樣的來曆呢,他們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膽量呢?單憑幾個熱血青年就敢於作出這樣的事情嗎?這的確是令人費一些心思琢磨的事情。
《新民報》雖然經常發表有利於共產黨的文章,而實際上它卻與國民黨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新民報》創始人之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其實就是一個國民黨黨員,而且《新民報》的三個創始人都來自於國民黨的中央通訊社。
這三個人,一個叫陳銘德,一個叫劉正華,還有一個叫吳竹似。三個書卷氣很濃的青年,當初都是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的編輯。陳銘德和劉正華是四川同鄉,又是小學、中學的同學,關係非同一般。吳竹似和陳銘德一起在《大中華日報》做過事,是關係要好的同事。因此三個人以陳銘德為軸心,在中央通訊社裏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
然而,中央通訊社的日子是令人鬱悶的。三個人都是篤信孫中山“三民主義”的熱血青年,但是1927年之後,蔣介石公然發起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蔣介石一躍而成為了國民黨的實權派。蔣介石雖然仍以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自我標榜,而實際上他是形左實右的,他的主義其實已經與“三民主義”相去甚遠了。蔣介石統治下的國民黨,以獨裁、專製、軍閥混戰代替了孫中山時代的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
自由、民主、科學都被蔣介石及其黨羽以“維護黨國利益”的名義沒收了,“各刊物必須絕對服從中央及所在地最高級黨部宣傳部的審查”。國民黨的中央通訊社更是必須聽命於國民黨中央的喉舌,必須“以黨的利益為最高原則”。可想而知,中央通訊社那些枯燥乏味的消息、那些陳詞濫調的新聞,還有那些粉飾太平的文章、歌功頌德、溜須拍馬的喜歌,這些對信仰三民主義,思想進步的青年來說根本提不起半點精神,與他們的追求、愛好簡直是南轅北轍,水火不相容。
他們在這種沉悶的日子裏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整日裏無所事事,日子過得很乏味。忽然有一天,陳銘德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和兩個好友說:“既然中央社不能讓我們說我們想要說的話,做我們想做的事,他們不讓我們放手從事我們愛好的新聞事業,我們為什麼不自己辦~張自己的報紙呢?”劉正華和吳竹似聽了陳銘德的話,恍然大悟,簡直心花怒放,兩個人都舉雙手讚成,一拍即合。三位劍客終於要拔劍出鞘了。
1929年9月9日——這是他們自己選定的一個特殊的日子。因為1911年9月9日正是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的日子,他們出於對孫中山的崇拜,也是為了繼承和發揚孫中山時代所創辦的《民報》的精神,為了更好地宣傳“三民主義”,所以他們給自己的報紙起名為“新民報”,可能這其中還有另外的一層意思吧,什麼意思?也許他們的這張報紙包含著“新《民報》”的意思吧?
精於書法的吳竹似特意從孫中山的遺墨中摹寫出“新民報”這三個字,將它作為了自己報紙的報頭,《新民報》就這樣在南京誕生了。
二、拉國民黨這張大旗做《新民報》的虎皮然而,《新民報》剛剛創辦起來之後不久,吳竹似就患肺結核而病故了,劉正華又是一個業餘兼職的編輯,雖然答應和陳銘德一起辦報,但是還放不下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的差事,所以報紙全部的擔子基本上都落在了陳銘德的肩膀上。陳銘德也的確是一個可堪大任的人物,是一個能把思想變為行動的事業家。
陳銘德是四川長壽縣人,6歲的時候父親去漢口作生意虧了本,被東家誣陷為貪汙營私,父親最後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服毒自殺。從此孤兒寡母艱難度日。母親在食不果腹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供陳銘德接受了完備的教育。小學畢業之後。他獨自一人到重慶讀書,後來又隻身出川考入北京政法大學。1921年,還是一個大學生的陳銘德經國民黨元老謝持和張繼的介紹與王昆侖、許寶駒、鄒明初等一同加入了國民黨。可見,陳銘德不僅是國民黨,而且還是一名老牌的國民黨黨員呢。然而,當時的國民黨還處於一種地下狀態,加入國民黨對陳銘德而言並沒有成為他的晉身之階,也沒有成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大學畢業之後,他竟然和國民黨一直沒有組織上的聯係。
大學畢業之後,陳銘德先後擔任成都《新川報》總編輯和《大中華日報》主筆。1928年又東下金陵任中央通訊社編輯。1929年,為了辦報,陳銘德辭去了中央通訊社編輯的公差,從劉湘的部下藍文彬旅長的手中募集了兩千元現金,終於和劉正華、吳竹似兩個人一起將《新民報》搞了起來。創辦初期的《新民報》,一期僅發行兩千份。後來,陳銘德網羅了張友鸞、張恨水、張慧劍、趙超構等一些辦報人才,才使《新民報》逐漸走紅,成為一張在中華大地比較有影響的報紙。
陳銘德辦報向來堅持無黨無派,新聞自由。他不希望把《新民報》辦成國民黨的“喉舌”,又不想得罪國民黨;他期望自己的報紙賣得好,所以它需要經常刊登一些老百姓喜歡的文章。就這樣,他的這張報紙漸漸地得到了公眾的認可。但是,得到老百姓的喜歡就難免使《新民報》經常把國民黨當局放在火上烤,就難免惹惱國民黨當局,就常常被國民黨的新聞局在報紙上開天窗,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新民報》經常麵臨被查封、停止刊登廣告、開天窗等處罰,政治風險比較大。
怎麼辦?陳銘德一直沒有想出一個兩全的計謀來。但是陳銘德的夫人有辦法,在陳銘德夫人的積極努力下,大家開動腦筋,想了一個很好的計策,他們將國民黨上層和社會上的一些關鍵人物拉進了《新民報》。
1937年7月1日,新民報股份有限公司募集了五萬元股本金,宣告正式依法成立。
新的新民報股份有限公司與過去的《新民報》相比可真是鳥槍換炮了。單就那份董事長、董事、監察人員名單就會讓人嚇一跳:董事長蕭同茲,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社長;常務董事彭革棟,國民黨中宣部新聞事業處處長;常務董事王漱芳,南京市政府秘書長,與何應欽、馬超俊關係密切;董事方治,CC頭目之一;董事張廷休,與CC以及何應欽都有密切關係;其他董事由《新民報》內部人員擔任,陳銘德由社長改稱總經理,陳銘德的夫人鄧季惺擔任經理,羅承烈任總主筆,趙純繼任總編輯;監察李秉中,黃埔軍校一期學生;監察黃仲翔,國民黨複興社成員;監察沈輔彝,四川軍閥劉湘駐京代表邱丙乙的妻子;監察餘唯一,前國民黨中央通訊社主任,《新民報》原始讚助人之一;監察鄧建侯,立法委員,與孫科關係密切[1]。
這是一個經過精心策劃與安排的特殊名單,幾乎包括了國民黨各個派係的代表人物。因為報紙有劉湘的股份,為了掩人耳目,其中與劉湘有關的人物都以夫人的名義列入,而不直接露麵。在外人看來,這張名單的確是“中央化”的,看不到一點劉湘參與的痕跡來。這自然提高了報紙的身價,也讓不知道內情的人不敢輕易對《新民報》胡來。而且,董事會裏麵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劉泮香代表劉航琛,沈輔彝代表劉湘先後有過一些投資以外,其他人都是贈送幹股,不用投資,隻管拿錢。這樣的好事自然使每一個股東都感覺到內心無限地舒坦,也很願意為《新民報》口送春風,伸出援手。因為有《新民報》存在就有“薪水”在,何樂而不為呢?
通過上麵的這個名單,我們應該知道了,在重慶那樣的環境裏,毛澤東的《沁園春·雪》能夠在《新民報》這樣有影響的報紙上發表並不是偶然的,單單憑吳祖光、黃苗子、鬱風幾個熱血青年的膽略的確是不夠的。因為在他們的後麵畢竟還有總編、社長,社長的上麵還有國民黨的新聞檢查部門,新聞檢查部門的上麵還有CC,還有蔣介石,要過得了這些關,就不是吳祖光和黃苗子們所能夠應付自如的了。
可以說,除了《新民報》也許還真沒有人敢冒這樣的風險。
陳銘德拜訪郭沫若然而,隻有膽量也是不夠的,你共產黨憑的是什麼?我陳銘德是一個老牌的國民黨員,我為什麼要為你們去冒那樣的風險呢?
其實,陳銘德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不僅是國民黨,他還是一個左右逢源的人。你想,一張報紙在那樣複雜的環境條件下,能夠辦得那麼紅火,那麼受歡迎,那麼賺錢,沒有這樣一個領軍人物怎麼可能呢?
可以說,陳銘德將報紙看成是一個代民立言的工具,而不是進行黨爭和索取個人利益的工具,所以他幾乎是。超黨派、超政治、純國民,那樣一個人。陳銘德後來在他自己寫的《我的簡曆》中這樣寫道:“從我最初辦新民報一念而起,想以超黨派立場,以輿論力量監督當權派和政府,向民有、民治、民享的路上走……”所以在陳銘德這樣的指導思想下,《新民報》積聚了很多無黨無派的進步人士,報社同仁百分之九十九都沒有黨籍。
但是,無黨無派隻是一種表麵現象,其實人是有思想的動物,雖然沒有黨派,但是思想還是有傾向性的。他們雖然拉了很多國民黨的高級官員加入他們的董事會,網羅了大量國民黨高官做他的靠山,但是暗中陳銘德也和共產黨的一些高官有著非常緊密的聯係和交情,報社之中也有共產黨的秘密滲透。
生活是現實的,而未來是不確定的,政治也是不可靠的,每一種選擇都不能確定有十足的把握。國民黨和共產黨誰能成為問鼎中原的勝利者?鹿死誰手?沒有人是算命的先生。對於一個信奉“無黨無派”的人而言,在兩股強大力量的中間遊走是艱難的,做到涇渭分明也是不可能的,這是那個時代對這種非官方報人的特殊要求。所以陳銘德有接觸共產黨的需求。
《新民報》與共產黨最早建立聯係的人是郭沫若。
早在1936年,陳銘德和鄧季惺夫婦和郭沫若就已經相識了。
當時,陳銘德和鄧季惺到日本購買輪轉印刷機的時候,特地到千葉縣拜訪了他們傾慕已久的這位四川同鄉。當時,郭沫若在大革命的時候寫了一篇著名的文章——《請看今日之蔣介石》,因此受到蔣介石的追殺,最後逃亡到日本,生活非常淒苦、寂寞。就在郭沫若政治上寂寥、生活上失意的時候,陳銘德和鄧季惺遠道而來,專程拜訪,使郭沫若非常感動,並當即答應為《新民報》撰寫《留東時代》。雖然後來由於他百事纏身未能如願,但是後來郭沫若還是沒有辜負朋友的期望,於1937年6月給《新民報》寄來了《讀實庵字說》一文。這篇文章是與陳獨秀討論中國社會進化的專論,《新民報》從7月1日到7月7日,連同郭沫若的信一起連載了七天。
盧溝橋事變之後,郭沫若在國民黨對他的通緝令還沒有取消的情況下,毅然回國,投身抗戰。郭沫若7月27日到達的上海,8月1日《新民報》就刊出了上海通訊《郭沫若訪問記》。8月8日,又刊出了郭沫若離開日本時所寫的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