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易君左應周佛海之邀,出任江蘇省教育廳編審室主任。
公職之餘,他主持成立了江蘇文藝社,主辦《天風》月刊和《文藝青年》月刊,並組織各種大型文藝宣傳活動,深入到農村進行抗敵宣傳。
然而,正是在此期間,易君左引起了一場轟動全國的筆墨官司。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易君左到教育廳供職不久,一二八上海抗戰爆發,省政府奉命暫時北遷,教育廳便改在揚州辦公。易君左每到一處,最喜歡觀察風土民情,並以文字寫下來。他到揚州後亦不例外,經悉心觀察寫了一本四萬字的小冊子《閑話揚州》,為了換幾杯酒喝,他把稿子交給上海中華書局出版。
這本書大部分篇幅是在介紹揚州的曆史、人物、名勝、風景,但對揚州的風俗、建築設施等方麵進行了一些批評性的記敘和描寫。他說揚州房屋矮小,街道狹窄,坑坑窪窪,天晴滿街灰,下雨滿街水。古揚州,亭台樓廊,比連數十裏,而現在卻滿目蕭條。“住宅的外麵清潔真談不到。所有灰傘並沒固定的儲所,任各戶自由地傾積,什麼水都向街心潑,無論何處都是小便所。許多土著都在紅男綠女過路的草坪中公開大便。然而馬桶又非常多,每天上午是馬桶世界。擔糞桶的男子與潑馬桶的女人一邊刷一邊掏一邊嬉皮笑臉地談天。那女人頭上都插著一朵鮮花。隻要是女人,頭上沒有不插花的。”“都說揚州人好吃,而每餐不過兩三碗菜,冷冰冰的。有許多人家隻吃一餐午飯,早晚都吃粥。粥並不另外煮的,即用剩飯在鍋裏壓碎,糊裏糊塗地視為珍品。”“揚州人的象征實在是散漫得很,沒精打采的,所以陷入一般的貧苦。”……
《閑話揚州》一書正因為有上述文字穿插其中,立即引起了揚州人的不滿,當地一些紳士組織人員擁人省政府要求罷免易君左的職務。省政府多次出麵調停,說明言論自由的道理,但他們並不罷休,又轉向國民黨省黨部要求對易君左進行處理。省黨部的態度也同樣委婉,這些人更加不滿,便到法院起訴,控告易君左“誹謗”揚州人的刑事罪。
於是,萬般無奈之下,易君左和中華書局一同被推上了被告席。中華書局總經理陸伯鴻和編輯所長舒新城請來上海鼎鼎大名的薛篤弼等三位大律師到鎮江應訴。不料,原告方卻遇到了困難,誰來代表揚州人呢?那一帶在當時稱江都縣,在行政區域上並沒有“揚州”這樣一個確切的行政區域,揚州在當時是從古時候延續下來的稱謂,是一個習慣稱謂,是古九州之一的通稱,範圍甚廣。於是,三方在法院兩次開庭後試行和解。揚州人請來當地最有名望的王柏齡主持調停,終於達成了最後協議:著作人登報鄭重道歉,發行人保證這本書停止發行,易君左因在揚州居留時間不長,文中有些情況確有參差,他也不想卷入訴訟中疲於應付,便在鎮江各報刊登了道歉啟事,一場風波才告平息……
四、易君左的“詞話”易君左在當時已經是一個名氣很大的文人了。
他曾經被文學研究者稱為“現代遊記寫作第一人”,早在1929年,魯迅就把他與趙景深、沈從文等相提並論。易君左以散文和詩詞著稱於海內外,他出版的論著、遊記、傳記、回憶錄、隨筆小品、小說、劇本及詩詞等,共六十餘種,以各種遊記和隨筆小品最為出色。他在國內遊蹤之廣,記遊之多,遠遠超過現代文學史上任何一位作家,公開發表或出版的遊記達近百萬言,這些遊記不隻是描摹自然山水或記敘履痕遊蹤,而是將自己對旅遊景點的曆史文化考察結合起來寫,在寫作風格上更是呈現出灑脫、飄逸而又靈韻跳蕩的特點。他的詩詞集《君左詩選》在泰國和南洋一帶也擁有很高的聲譽。
1945年,毛澤東赴渝談判的時候,易君左是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的設計委員,因為他詞學功力深厚,也經常在報刊上發表一些詩詞,因此陳布雷奉蔣介石之命,組織文人以唱和、評論為名批評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和毛澤東較勁的時候,首先就想到了他。
易君左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也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我們從前麵的《閑話揚州》就能看出一點端倪。他沒有認識到這次和詞可能給自己惹來新的“閑話”或者“閑事”,反而認為這是自己的一個大好機會,正是自己在蔣介石麵前露臉的時候。他仿佛一員摩拳擦掌的幹將,揮戈上陣,前後發表了兩闋《沁園春》,公然與毛澤東叫板。
易君左的第一首《沁園春》發表在1945年12月4日的《和平副刊》上,在詞的前麵易君左還特意加了一段文字作為序文:
鄉居寂寞,遠近得讀《大公報》轉載毛澤東、柳亞子二詞。毛詞粗獷而氣雄,柳詞幽怨而心苦。因次韻一闋,表全民心聲,非一人私見;望天下詞家,聞風興起。
國脈如絲,葉落飛花,梗斷蓬飄。痛紛紛萬象,徒呼負負;茫茫百感,對此滔滔。殺吏黃巢,坑兵白起,幾見降魔道愈高。明神胄,忍支離破碎,葬送妖嬈。
黃金南貯阿嬌,任冶態妖容學細腰。看大漠孤煙,生擒頡利;美人香草,死剩離騷。一念參差,千秋功罪,青史無私細細雕。才天亮,又漫漫長夜,更待明朝。[6]二十多天之後,易君左技癢難耐,於1946年1月25日再賦詞一首,並在詞的前麵寫了一段序言:
前和毛澤東《沁園春》原韻一闋,久不作調,生疏已極。
刊登《和平日報》後,承海內詞人,聞風興起,競製新腔,同申大義。鄉居落寂,忽接教書,皆閱《客觀》八期,有因“毛詞”漫罵及餘而致其憤慨者,並詢餘見之否?然實未見之。餘意《客觀》編者,儲君安平與餘尚有舊誼,其尊伯南強先生,尤為餘忘年深交;張、聶諸君,神交已久。或不致逞一時之意氣,貽文人無形之譏,故淡然置之。至昨日有友自城返鄉,乃以《客觀》八期見示,捧讀一過,心仍淡然,而旁觀之詩友文朋,則駑目奮張,打抱不平甚矣。餘痛心國本之飄搖,群言之龐雜,如政府已開誠布公,而士大夫尚不肯互諒互讓,則將淪國家民族於萬劫不複之境。餘一生不靠黨吃飯,亦不知阿諛善頌善禱之詞,凡欲所言,一本良知。知我罪我,再所不計。且如其為“民主”,則但宜批評,何效王婆賣街之醜態也,以此致海內詞壇。
異說紛紜,民命仍懸,國本仍飄。痛青春不再,人生落落;黃流已絕,天浪滔滔。邀及鄰翁,重聯杯酒,鬥角鉤心意氣高。剛停戰,任開誠布信,難製妖嬈。
朱門繡戶藏嬌,令瘦影婆娑弄舞腰。欲乍長羽毛,便思撲蹴;欠貪廩粟,猶肆牢騷。放下屠刀,歸還完璧,朽木何曾不可雕。吾老矣,祝諸君“前進”,一品當朝。[7]易君左的兩首詞從藝術的角度看,也許還像那麼回事,但是它的內才;數宗忘祖,自詡風騷。混世魔王,侈言解放,聚得猢猻著意雕。內亂苦,勸風流黨首,解甲今朝。[9]這一首更沒有詩味,仿佛是白話文,詞的內容也和上一首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坐收漁利”和“河山割據”那樣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勸誡老蔣的話,而詞中有很多句是照抄照搬毛澤東《沁園春·雪》裏的原句,可見老丁酸胸中的貧乏了。
這個老丁酸也許真的老了,那麼年輕的又怎麼樣呢?且看一看另一個署名“蜀青”的四川青年寫的東西,是不是真的青年我們且不去管他了。
這個蜀青於1945年12月19日,在《大公晚報》上這樣寫道:
卅載兵爭,千裏墳堆,萬裏血飄。幸長城內外,還餘莽莽,大河上下,尚有滔滔。仁者安人,智者化俗,不嗜殺人義最高!試放眼,看彈丸瑞士,絕代妖嬈。
將軍倚馬多嬌,念塞上單衣雪滿腰,請記取秦皇,金銷十一,服贗宋祖,杯解腥臊;一代天驕,原子(能)宇宙(線),何必荒城競射雕?民苦矣!莫談談打打,暮暮朝朝。[1O]畢竟是年輕,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到如此地步。
無論是秦始皇的金銷十二,還是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他們都沒能挽救自己江山的頹勢,他們早已經被曆史的風雨所吹打,成為了遙遠的過去,毛澤東的一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多麼有氣魄,這個愣頭青竟然還拿這些小兒科的東西來和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叫板,的確是嫩了一點。
更讓人臉紅的是“原子(能)宇宙(線)”那一句,簡直是荒唐極了。從抗戰勝利到內戰爆發,美國把價值數億美元的飛機大炮源源不斷地送到了蔣介石的手裏,為蔣介石裝備了六十多個師,支持和鼓勵蔣介石打內戰。世界公眾的輿論這樣評價這件事情:美國出錢出槍,蔣介石出軍隊替美帝國主義打仗,屠殺中國人。[11]現在蜀青卻在這裏不打自招,用美國人的原子彈來嚇唬中國人,簡直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本來自己國家的事情就不應該由外國人在這裏染指,中國有一句古語說“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是說,兄弟倆在自家裏打架,這個時候如果從外邊來了強盜,兄弟倆立刻會停止內訌,一起來抵禦強盜。這個蜀青竟然連這樣的常識都不懂嗎?
六、一個“詞學家”的詞1945年12月10日,一個叫尉素秋的女士在《和平日報》上也發表了一首《沁園春》和詞。
十載延安,虎視眈眈,赤旗飄飄。趁島夷入寇,胡塵滾滾,漢奸竊柄,濁浪滔滔。混亂中原,城鄉分占,躍馬彎弓氣焰高。逞詞筆,諷唐宗宋祖,炫盡風騷。
柳枝搖曳含妖,奈西風愁上沈郎腰。算才情縱似,相如辭賦,風標不類,屈子離騷。闖獻遺徽,李岩身世,竹簡早將姓氏雕。功與罪,任世人指點,暮暮朝朝。第詞的上闋責難延安的共產黨,說共產黨趁日軍的入侵以及在南京建立親日和平政權的汪兆銘一派的變節,而發展自己的勢力,說毛澤東的詞對帝王的評說是裝腔作勢。下闋“沈腰”一句,利用了一個典故:南朝粱的沈約在給朋友的信中訴說自己身體非常衰弱,竟然出現了衣帶漸寬的感覺。這裏嘲笑柳亞子對毛澤東的欽佩如同落魄者充滿風情的媚態。接著說柳亞子的才情雖與司馬相如不相上下,但是就“風標”(同“風騷”“風流”同意)來說,卻缺乏屈原那種雖遭流放仍獻忠誠於故國的氣節。“闖獻”是指結束了明朝性命的兩大農民起義首領李自成與張獻忠;李岩則是以舉人身份投靠李自成幕下的讀書人。郭沫若於明滅亡三百年紀念時寫成《甲申三百年祭》,將李岩作為在李自成的叛亂中促成了農民革命之自覺的知識分子挖掘出來加以表彰,受到人們的關注(毛亦對此給予了高度評價),這是一年前在重慶的事情。而本詞作者則認為李自成、毛澤東一樣都是“流寇”、“土匪”一類,李岩與柳亞子乃是投機的追隨者。
這個叫尉素秋的女人好大的口氣,她如此大言不慚,是什麼來頭?
她的確有一點來頭。
尉素秋是江蘇碭山[12]人,中央大學中文係畢業,她在大陸的時候無論在政治方麵還是在文學方麵都毫無影響,直到她和國民黨的一個高官跑到台灣之後,借她老公的光才混出了一點名氣。她曾任台灣成功大學中文係主任,中央大學、中國文化大學、東海大學、師範大學的專職或兼職教授。是台灣《筆彙》月刊、《文學》季刊、“鳳凰樹文學獎”的後台老板,她甚至被台灣推為“著名詞學家”,2003年6月30日下午1時30分,尉素秋在台北市木柵寓所辭世,享年96歲。
尉素秋的確沒有什麼名氣,但是他的老公早年卻是共產黨內一個非常知名的人士,她寫這樣的詞?當然不是她自己的意願,那是他老公的指使。
她老公的名字叫任卓宣。生於1895年,四川省南充縣人,原名任君彰,字卓宣,筆名葉青,1920年赴法勤工儉學。在那個年代裏他竟然和周恩來是齊名的。
這要從頭說起。
1922年6月18日上午,十八個中國青年陸續來到巴黎西北郊外的布洛宜森林,在這裏舉行一個秘密會議——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成立大會。主持會議的是趙世炎,他有很好的口才。出席會議的有周恩來、王若飛、陳延年、陳喬年、劉伯堅、餘立亞、袁慶雲、傅鍾、王靈漢、李維漢、蕭樸生、蕭三、汪澤楷、任卓宣。他們每人拿了一把鐵折椅,在林中空地上圍坐成一個圓圈。會議開得十分熱烈,後來選舉趙世炎為書記,周恩來為宣傳委員,李維漢為組織委員。1922年晚些時候,中國共產黨旅歐總支部成立,團體的總部設在巴黎,趙世炎任中國共產黨法國組書記。任卓宣當時就是這個總支的執行委員之一,後來周恩來擔任了一段書記。1924年7月,周恩來奉調回國,不再擔任少共書記,這個時候接替周恩來領導職位的人就是任卓宣。1925年,任卓宣因從事革命活動,被法國當局逮捕,驅逐出境。後轉赴蘇聯,人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並加入俄國共產黨,任中共旅莫支部負責人。
在莫斯科,任卓宣曾和張聞天、王明共事。
任卓宣擔任書記的時候另有一套主張:來中山大學的主要任務不是係統學習理論,而是改造思想,經過短期訓練回國參加實際工作。
按照這一指導思想,旅莫支部的工作注重於開展“戰鬥生活”,即嚴格的組織生活,並反對“學院派”研究,即不要係統學習馬列主義理論與俄語。為此,還製訂了一份包括許多條款的《訓練工作指導綱要》,要求大家遵循。當時,張聞天在旅莫支部內擔任黨小組長,起初,他是執行支部決定的。但實施旅莫支部訓練辦法的結果,造成了黨內生活的緊張和不正常。隻三四個月的時間,旅莫支部的這一套就引起了廣大黨團員與學校領導的不滿。大約在1926年5月間,黨員大會對旅莫支部工作進行辯論。張聞天在實際工作中認識到旅莫支部的這一套影響學習和同誌關係,因而成了“反旅莫支部的積極分子”。由於任卓宣不接受批評,還為自己的錯誤辯解,辯論會連續開了四天。在最後一次會議上,校長拉狄克作長篇講話,嚴厲批評旅莫支部的做法,宣布解散了中共旅莫支部。任卓宣的官僚家長作風和對學生的種種限製,引起大多數同學的不滿,能言善辯的王明與任卓宣辯論時,講得頭頭是道,得到大家的擁護。1926年9月中山大學學生會(當時稱學生公社)改選時,王明當選為學生公社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