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毛澤東是一個非常喜歡詩詞的人,他不僅與詩人在一起的時候聊詩,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在一起的時候,他也聊詩。

1957年1月12日晚,毛澤東在紫雲軒的書房裏看書,休息的時候,對李銀橋說:“銀橋啊,《詩刊》來信要求發表我的一些詩詞,盛情難卻,我讓子龍抄寫了十八首,準備給他們送過去。小韓也很喜歡詩,你也受些感染麼?”李銀橋不好意思地說:“我和小韓都非常喜歡主席的詩,我也想學著寫一寫,可就是不會寫……”毛澤東看著李銀橋說:“寫詩是件費腦子的事,尤其是舊體詩更不容易掌握,又是平仄格律,又是韻腳對仗,還要講究詩意和詩的境界,很難哩!你們年輕人最好莫學寫舊體詩,學就學作新詩,歌頌我們的新中國,歌頌工農兵!”李銀橋聽毛澤東這麼一說,嘿嘿笑了,紅著臉說:“主席,我也試著寫了一首,可不敢說叫詩……”毛澤東眼睛一亮,鼓勵他說:“念來聽聽!”李銀橋高興地朗誦起自己的詩作:

我是工農兵,革命打先鋒,哪裏需要哪裏去,黨的安排我服從。為了建設新中國,哪裏艱苦哪裏衝!上邊疆,下海洋,闖大漠,攀高峰,革命紅旗飄揚處,處處有我工農兵!毛澤東認真地聽著,聽完了哈哈大笑,連聲誇獎:“好詩好詩!”又關切地問道:“銀橋啊,不曉得你還會作詩哩!好,好麼!什麼時候學的啊?”李銀橋難為情地說:“這是我老婆幫我寫的……”毛澤東笑得更厲害了:“不錯麼,敢寫就不錯!真是一首好詩呢!以後多練多寫,會更進步呢。”[1]李銀橋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經常在毛澤東的身邊,耳濡目染,對詩還真有了那麼一點興趣。

1948年,毛澤東和李銀橋聊天,話題不知怎麼就轉到了《沁園春·雪》上來了,李銀橋問毛澤東:“那《沁園春·雪》這首詩是怎麼發表出去的呢?”毛澤東說“在重慶,柳亞子老先生向我要詩,我寫了這首《沁園春·雪》給他,他竟拿去報上發表了,鬧得許多人都曉得了。”李銀橋問:“那主席在詩裏說的‘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指的是什麼人呢?”“哈哈……”毛澤東笑了,說:“風流人物,是說我們共產黨人,說我們這支革命隊伍……這是一首詞,也是詩吧,是我十多年前剛到陝北時,看到大雪後寫的。”[2]李銀橋在毛澤東身邊生活了十五年,彼此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毛澤東像父親一樣關心和愛護他,李銀橋也像一個兒子一樣照顧毛澤東。

1962年4月的一天,在毛澤東身邊生活了十五年的李銀橋與毛澤東揮淚而別。臨行前,按著毛澤東的囑咐,李銀橋一家人來到了毛澤東的身旁。

毛澤東按著李銀橋的請求,給李銀橋揮毫書寫了一首詩,寫在一個折子上。毛澤東對李銀橋說:“近來沒作新詩,抄了一首舊詩送給你吧。”李銀橋打開看時,是毛澤東1935年10月所作的《七律?長征》,金鉤銀劃,筆走龍蛇,李銀橋非常高興。

就要分手了,毛澤東看李銀橋滿麵的淚水,自己也流下了眼淚,哽咽著說:“我也舍不得你走啊。我和我的親人,和我的孩子們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麵,你在我身邊工作,我們每天在一起,朝夕相處,你們比我的孩子還親啊……”最後,毛澤東對李銀橋說:“不要脫離群眾,幹任何事,不幹則已,幹就要幹出成績;事不在大小,都要善始善終……有一口氣就要幹到底!”一、林克問詩從1954年起,林克擔任毛澤東的國際問題秘書,並教授毛澤東英語,後來也兼顧國內問題,前後在毛澤東身邊工作了十二年之久。在完成主要工作的同時,他也經常為毛澤東做一些臨時性的其他工作,沒有事情的時候,林克也經常向毛澤東請教詩詞方麵的問題,每當此時,毛澤東就細致耐心地為林克解答,使林克在毛澤東身邊學習和掌握了很多詩詞方麵的知識。

一次,毛澤東和林克講起了六祖慧能的身世和學說,毛澤東說,慧能生於唐太宗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出身於貧寒的農家。皈依佛門之後,一直是舂米的下等僧。後來,禪宗五祖弘忍尋覓新傳人,要眾僧作法偈,以觀個人的修行。其上座弟子神秀作了一首,深得眾僧推崇,但弘忍並不滿意。慧能反神秀之意,另作一首,得到了弘忍的極大賞識,因此他接受了弘忍的法衣,尊為神宗六祖。毛澤東說到興致昂然的時候,為了說明慧能敢於創新的精神,為林克背誦了兩首法偈,先背誦了神秀的: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接著又背誦慧能寫的: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毛澤東背誦了兩首法偈之後,為了使林克加深對慧能的理解,加深對慧能的創新精神的理解,又對慧能的法偈做了進一步的闡釋,毛澤東說,慧能的法偈指出世間本無任何事務,所以沒有塵埃可染;佛性本來是清淨的,怎麼會染上塵埃呢?這種意境正好與佛教大乘空宗一切皆空,萬法皆空的宗旨最為切合,勝過神秀一籌。

林克聽了毛澤東的闡釋,對兩個法偈都有了深刻的了解。

還有一次,毛澤東和林克談到了劉禹錫。毛澤東在這之前就曾和林克多次說起過“二王八司馬”的故事,說到劉禹錫,毛澤東自然又說起了二王八司馬的永貞革新,對柳宗元和劉禹錫的政治主張和哲學思想都非常欣賞,對他們的詩詞也格外稱道。

毛澤東和林克說得高興,興致所至,為林克揮毫手書了一首劉禹錫的《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有贈》:

巴山蜀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村。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這首詩表達了作者雖遭政敵打擊,但是堅忍不拔,不屈不撓,敢於抗爭的向上精神,毛澤東的手跡更是蒼勁有力,入木三分,名詩名書,頗為珍貴,一直為林克所珍藏。

1957年5月21日,毛澤東在學英語休息的時候和林克說起了自己的《沁園春·雪》,毛澤東說:“《沁園春》這首詞是反封建的,‘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是從一個側麵來批判封建主義製度的,隻能這樣寫,否則就不是寫詞,而是寫曆史了。”[3]林克聽了毛澤東的解說,似懂非懂,他隻是點著頭。但是毛澤東的回答卻為人們理解《沁園春·雪》找到了一把打開大門的鑰匙。

二、十三年之後的回答還記得1945年毛澤東給黃齊生寫的回信嗎?那是一封關於《沁園春·雪》的信,王若飛將國民黨寫的一些《沁園春》和詞寄給了毛澤東,毛澤東看後又寄給了黃齊生,並且說:“……閱後乞予退還。其中國民黨罵人之作,鴉鳴蟬噪,可以噴飯,並付一觀。”顯然,毛澤東對國民黨寫的那些“罵人之作”簡直是嗤之以鼻。毛澤東以沉默表示了自己對他們的蔑視,但是也不是毫不在意,隻是沒有恰當的說話時機而已。他讓黃齊生“閱後乞予退還”,可能是留下來將來找適當的機會再說吧。

那是1945年12月29日的事情。

十三年之後,已經身為國家主席的毛澤東在廣州視察的時候,偶有閑情逸致,他在翻閱文物出版社刊印的《毛澤東詩詞十九首》的時候,翻到了《沁園春·雪》那一首,他忽然想起了當年的那些“鴉鳴蟬噪”,那些饕蚊嗡嗡之聲仍猶在耳。興之所至,毛澤東大筆一揮對《沁園春·雪》批道:

雪:反封建主義,批判二千年封建主義的一個反動側麵。文采、風騷、大雕,隻能如是,須知這是寫詩啊!難道可以謾罵這一些人們嗎?

別的解釋是錯的。末三句,是指無產階級。[4]在寫下了那幾句注釋之後,毛澤東覺得說得還不夠盡興,他又想起了魯迅曾經說過的幾句話,於是他又乘著興致額外寫下了一段奇文:

我的幾首歪詞,發表以後,注家蜂起,全是好心。一部分說對了,一部分說得不對,我有說明的責任。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在廣州,見文物出版社一九五八年九月刊本,天頭甚寬,因而寫下了下麵的一些字,謝注家,兼謝讀者。魯迅一九二七年在廣州,修改他的《古小說鉤沉》,然後說道:於時雲海沉沉,星月澄碧,饕蚊遙歎,予在廣州。[51從那時到今天,三十一年了,大陸上的饕蚊滅得差不多了,當然,革命尚未全成,同誌仍須努力。港台一帶,饕蚊尚多,西方世界,饕蚊成陣。安得起全世界各民族千百萬愚公,用他們自己的移山辦法,把蚊陣一掃而空,豈不偉哉!試仿陸放翁日:人類今嫻上太空,但悲不見五洲同。愚公掃盡饕蚊日,公祭無忘告馬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