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敘事體散文詩(1 / 3)

第三章 敘事體散文詩

戲劇小品型一—微型小說型—一散文型

柯藍認為敘事體散文詩的主要特征是把敘述景物人事放在第一位。作家比較客觀地通過描畫一定的場景、臘斷的情節,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它的抒情方式基本上屬於冷抒情。作者的主觀情緒揉和在客觀事件裏,隱藏在事件的背後,你看不見,但可以感受。也有以濃烈的抒情語言敘述事件的,如裏爾克的《軍旗手的愛與死之歌》。形式不一,各有千秋。在敘事方式上,它顯示出更大的自由度。由於凝煉和短小的特點,它不可能像敘事詩或敘事散文那樣,記敘人或事件的比較完整的過程,有清晰可見的故事貫穿始終。它常常采取以小見大、以少勝多的優勢,截取生活中最有表現力的片斷加以描繪。它雖然來源於詩和散文,但在表現形式上已經超越母體,吸取了戲劇小品、電影蒙太奇、微型小說等藝術形式的特點。

戲劇小品型

戲劇離不開場景、人物、動作和對話。戲劇小品則要求這幾種因素的高度集中。采用戲劇小品的形式寫散文詩,最著名的例子是屠格涅夫的《門檻》

我看見一座很大的建築物。

正牆一道狹窄的門敞開著;

門裏邊——一片陰森森的黑暗。在高高的門檻前,站著一個姑娘……一個俄羅斯姑娘。 那咫尺莫辨的黑暗裏,散發出陣陣寒氣,同時,隨著冰冷的氣流,從建築物深處傳出一個出一個緩慢、喑啞的聲音。

“啊,你呀,想跨進這道門檻,你可知道等待著你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姑娘回答說。

“知道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蔑視、侮辱、監獄、疾病,甚至死亡嗎?”

“我知道。”

“知道你會跟人世隔絕,完全孤零零一個嗎?”

“我知道……我準備好了。我願意經受一切苦難,一切打擊。”

“知道這些打擊不僅來自敵人——而且也來自親人,來自朋友嗎?”

“是的,……即使來自他們。”

“好吧。你情願去犧牲嗎?”

“是的。”

“去作無名的犧牲嗎?你將會死去,而且任何 人……任何人也都不會知道,要悼念的是什麼人!……”

“我既不需要任何感激,也不需要任何憐憫。我不需要名聲。”

“你情願去犯罪嗎?”

姑娘低下了頭……

“我也情願去犯罪。”

那聲音沒有馬上再發出自己的提問。

“你知道嗎,”那聲音終於說道,“你可能不再相信你現在正在信仰的東西,你可能會領悟到你受了騙, 白白地毀滅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這我都知道。可是,我仍要進去。”

“進來吧!”

姑娘跨過了門檻——隨後,在她後邊落下了沉重的門簾。

“一個傻瓜!”有人在後邊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一個聖女!”從某處卻傳來一聲回答。

1978年5月

(黃偉經譯)

這篇作品通篇隻有一個簡單的場景,十幾句對話。有一種舞台演出的格調。作家以極其經濟的筆墨,表現出了極其複雜極其深刻的思想。

與一般的戲劇小品相比,《門檻》不是靠具體動作、人檄物 關係和故事情節的展開來表達主題,而是靠藝術形象的象征和暗示,靠散文詩特有的功能。說話的人一共四個,除了那位女革命家一—俄羅斯姑娘外,其餘三個都未出場,不知身份,也不見其貌。這都要靠讀者通過他們說話的語感去想象。場景和道具,無不具有豐富的內涵。屠格涅夫賦於門檻以深 邃的象征意義。這是革命者獻身革命事業都必須經過的試金石。沒有自我犧牲的決心,缺少不畏一切艱難險阻的英雄氣概,這一道高高的門檻是難以跨越的。“一個聖女”,是全篇的最強音。這是俄國人民的心聲,也是作家本人對革命者的深情讚頌。

魯迅的《過客》,也是一篇采用戲劇小品形式的散文詩傑作。裏麵寫了三個人,代表三種不同的人生態度,重點寫“過客”。三個人在一個頗具象征色彩的情節裏出現,通過對話表現出各自不同的心理。《過客》的對話,是充滿詩意和象征意味的對話,與一般戲劇和小說的對話明顯不同。一般小說和戲劇的對話,主要是注重人物個性的刻劃和故事情節的發展,《過客》的對話,則主要是為了抒寫作者內心詩情,它是對話形式的詩,《過客》包容十分深廣的曆史內容。過客和 老翁這兩個相對立而存在的藝術形象,概括了整整一個時代革命探索者不同的道路和命運,具有經久的藝術生命和審美價值。

二、微 型小說型

微型小說的基本特點,是通過塑造人物形象,反映社會生活的真實麵貌,一般都有簡單的情節和故事。采用微型小說形式寫的散文詩,除了具有上麵的特征外,語言更加凝煉,留下的藝術空間更大,有濃鬱的詩的韻味,讓人讀過,像飲下一杯醇香的美酒,餘味悠長。

從波德萊爾、屠格涅夫、魯迅等大師們的作品裏,都可以找到采用這類形式寫作的散文詩範例。如大家熟知的魯迅的《狗的駁詰》:

我夢見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像乞食者。

一條狗在背後叫起來了。

我傲慢地回顧,叱吒說:

“呔!住口!你這勢利的狗!”

“嘻嘻!”他笑了,還接著說,“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麼!?”我氣憤了,覺得這是一個極端的侮辱。

“我慚愧.:我終於還不知道分別銅和銀;還不知道分別布和綢;還不知道分別官和民;還不知道分別主和奴;還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們再談談。……”他在後麵大聲挽留。

我一徑逃走,盡力地走,直到逃出夢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這是一個荒誕小品。一個極簡單的情節,寥寥幾句對話,但卻有著相當大的思想和藝術容量。作者通過人和狗的對話,辛辣地諷刺了那些比狗還勢利的精通腐朽社會的處世哲學、善於投機取巧、營私利己的無恥之輩。對話寫得十分精彩,言有盡而意無窮。狗的駁詰,有理有據,讓人無法辯駁。最後一句,作者筆鋒一轉,變幽默為嚴峻,讀者也跟著“我”從夢境回到現實。這絕妙的一筆,寓意深邃,令人回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