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散文詩如何表現大自然
詩中有畫——人的精神的鏡子一自然的情人
常常看到一些報紙副刊把那些描摹小花小草的小品文章標注為“散文詩”，以至於人們漸漸對散文詩產生了誤解，以為都是一些盆景之類的東西，索然寡味，難登大雅之堂。
不是散文詩難登大雅之堂，而是這些作者和編者們誤解了散文詩。誤解至少表現在兩個方麵：一、他們沒有下功夫研究中外散文詩的經典作品，散文詩的題材範圍到底有多大，二、散文詩不是不可以表現大自然，問題是如何理解和如何表現。
中外散文詩的曆史上，出現過不少傑出的窺探大自然奧秘的歌手，創作了影響深遠的作品。如法國的列那爾·蓬熱，日本的德富蘆花，蘇聯的普裏什文，中國的郭風等等。他們的代表性作品，是散文詩苑的瑰寶，給我們提供了學習的典範。
散文詩離不開自然風物。自然風物常常成為散文詩題旨的背景和襯托。本章所討論的是另一種類型。類似中國古代的山水詩，自然風物在篇中不是居於次要地位，而是審美的主體對象。
郭風在《我與散文詩》一文中談到他在創作這類題材（有人稱為“風景詩”）時的想法，他說：“我有一個奢望，這 便是：我想通過不懈地、持續地運用詩篇，來描繪自然界風景美，以表現一個總的文學主題，即人們的內心如何地在感知自然美，內心有多少對於光明、歡樂和美的渴望，不止的追求。這些，關係到人的情操和道德。因而，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是表達一種更為寬廣的、永久的政治主題。”他在文 中還提到藝術大師羅丹關於藝術作品中自然風景美的一段話：“美麗的風景所以使人感動，不是由於它給人或多或少的舒適的感覺，而是由於它引起人們的思想；看到的線條和顏色，自身不能感動人，而是滲入其中的那種深刻的意義。”
郭風和羅丹的話，使我們想到這類散文詩的美育功能。優秀的散文詩作家筆下的大自然，不是對大自然的刻板的描摹，不是簡單的寫生畫，而是人的複雜的精神世界的折射，裏麵 包含著作家“對於光明、歡樂和美的渴望，不止的追求。”
藝術的魅力從何而來？
從優秀作家的典範作品中，我們可以歸納出幾種主要的技巧。
三、詩中有畫
這種寫法以畫麵感和蘊含其中的詩意取勝於人。
這種技巧來源於中國古典詩歌。宋朝大詩人蘇軾在評唐朝詩人兼畫家王維（摩詰）的詩畫時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事實上，這句話不僅適用於王維，曆代許多詩人都具有這種特色。
我們看一首王維的名詩《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
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
時鳴春澗中。
花、山、月、鳥、溪，構成一幅優美的春澗夜景圖。優的畫麵，又生出令人驚歎和陶醉的意境。詩中幾個動詞用 得極妙，動中見靜，使詩顯得富有生機而不枯寂，意境也更顯得迷人。
散文詩作家在表現大自然時，常常借鑒和繼承這種技巧。
我們看郭風的《雪從我們村莊的上空降落下來……》：
好像有很多的、很多的
白色的蒲公英，白色的山百合花，
好像有很多的，很多的
白色的野菊花和紫羅蘭，
白色的三色堇和酢漿 草，從我們的村莊的上空降落下來了：
雪從我們的村莊的天空下降了。
雪降落在我們村莊裏的草地上。
雪降落在我們的山巒上和樹林子裏。
雪降落在我們村莊裏的石頭上，小徑裏，田梗上。
雪降落在我們村莊裏所有的屋頂上，籬笆上；雪降落在我們村莊裏的池沼邊。
雪降落在我們村莊裏的溪流的兩岸上和村前的橋上；雪降落在溪流兩岸的梅樹上，烏桕樹上；
雪降落在站立在溪岸上的樟樹和水磨坊上……
桕樹和梅樹上，鋪著雪了。
山巒、林木，
池沼邊的籬笆、木柵上，都鋪著雪了。
溪岸上都鋪著雪了。村前的石橋上和草地上都鋪著雪了。
樟樹上鋪著雪了。
水靡坊的木屋上，都鋪著雪了，
——而他的大木輪，仍然不停地在轉動著，轉動著又轉動著，在揮著一串又一串的水的珍珠……
好像有很多的、很多的
白色的山百合花和蒲公英， 白色的酢漿草、紫 羅蘭以及白色的菊花，
我們村莊的上空降落下來，
冬天的雪，從我們村莊的空中下降了……
一九七八年
一幅壯麗無比的雪景圖。作者采用工筆與寫意相結合的筆法來描繪。整個背景都是漫天飛舞的雪花。這雪花在“似與不似之間”，好像“白色的色的蒲公英、白色的山百合花，” “白色的野菊花和紫羅蘭，白色的三色堇和酢漿草”從村莊的上空降落下來。顯得神奇而富有魅力。我們看到，到處都成了雪；草地上，山巒上，樹林子，石頭上，小徑裏，田梗上，屋 頂上，籬笆上，池沼邊，石橋上，梅樹上，烏柏樹上，樟樹和水磨坊上……許多地方已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如果僅有這 些，這幅畫已很美，已有詩意，但似乎又覺得少點什麼。作者並沒有到此住筆，他接著用較粗的線條在畫麵的顯要位置勾勒了這麼一景：水磨坊的大木輪“仍然不停地在轉動著，轉 動著又轉動著，在揮著一串又一串的水的珍珠……”至此，畫麵的意境頓出。詩情畫意，境緒悠長。
同樣是靜中有動，郭風的意境顯然高於王維的意境。王維的意境隻給人審美的愉悅，郭風的意境除給人審美的愉悅，還有更深一層的意蘊。它會使人聯想到，雪壓之下並非 切都靜止，仍有東西在轉動著，不停息地轉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