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散文詩的構思(2 / 3)

回家數天了,妻已不再作無謂的靦腆。在豆似的燈光下,我們是相熟了。

金漆的床前垂著褪黃的綢帳。這帳曾證明我們結婚是有年了。燈是在帳裏的,在外麵看來,我們是兩個黑黑的影。

“拉上窗簾吧,”妻說。

“怕誰,今晚又不是洞房。”

“但是我們還是初相識。

“讓我們行合巹的交拜禮吧。”

“燃上紅燭呢。”

“換上新裝呢。” 我們都笑了。真的,當我燃起紅燭來說,“今後我們便永遠的相愛吧。”心裏便震顫起來。

絲般的頭發在腮邊擦過感到絨樣的溫柔。各人在避開各人的眼光,怕燭火映得雙頰更紅罷。

“弟弟,我真的歡喜。”

“讓我倚在你的胸前吧。”

“頑皮呢,孩子。”

“今後,我不去了。”

“去吧,做事,在年青的時候。”

“剛相熟便分手了。”

“去了也落得安靜。”

我在辨味著高潔的歡愉。紅燭結了燈花,帳裏是一片和平、謐穆。

窗簾並未拉上。

作者意在表現一對年輕夫妻細膩纏綿的柔情。一段頗為傳神的對話,一個富有詩意的情節。但這首散文詩給讀者留下最深印象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一個人們司空見慣的物象——窗簾。

詩的意境全由窗簾而來。作品的構思奇巧全依仗這窗簾。象一般指暗喻。明喻大多隻用喻詞,停留在修辭的水平,未能造象。喻象大致分為喻情、喻理、喻事三種。情是無形的,但在散文詩作家的筆下,可以變成生動的具象。如王爾碑的短章《雲》:

兩朵流雲,偶然相遇。

它們默默對話,又結伴遠行。兩隻小船,升起帆兒,飄呀,飄呀……

忽然,風來了,小船消逝,杏無痕跡……隻有沉默的天海記得:那一瞬間潔白的帆影。

這是寫入生中的某種情感。這種情感能夠意會,難以述說。詩人通過大自然中偶然相遇,但又被風瞬間吹散的兩朵流雲來暗喻,使人通過聯想自然而然地意會到。

擬象有擬人和擬物兩種。擬人是指物而言,物的人格化。如流沙河的《仙人掌》:

她不想用鮮花向主人獻媚,遍身披上刺刀。主人把她逐出花園,也不給水喝。在野地裏,在沙漠中,她活著,繁殖著兒女……

名曰“仙人掌”,作者實際上是在寫人,寫人在殘酷打擊麵前的傲岸、頑強與不屈服。人是內涵,外象是物——仙人掌。用此法的作者需善於捕捉人格特征與物象特征的共同點,否則很難恰到好處。擬物是指人而言,人的物化。如法國詩人米肖的《羽毛》。他寫的是人,但又具有羽毛的特征,是人的物化和變形。

象是意中之象,是主觀化的藝術形象。美國大詩人龐德說它是“在一瞬間表現出來的理性和感性的複合體”。因為 是複合體,它與現實生活中的客觀具象很難一致,往往相去甚遠。意象是詩的基本特征,也是散文詩的基本特征。意象的表現十分豐富,後麵另有專章論述,在此一筆帶過。

情貴真。意貴新。象貴鮮活。

四、構思方法舉隅

散文詩作家在創作中創造了多種多樣的構思方法,以下歸納其中的幾種。

抽眼法

寫散文講究“文眼”。清人劉熙載在《藝概·文概》中說:“揭全文之旨,或在篇首,或在篇末。在篇首則後必顧之,在篇末則前必注之,在篇中則前注之,後顧之。顧注,抑所謂文眼者也。”

首先找出“文眼”,對散文詩的構思尤其重要。王中才在回憶他的散文詩創作時說:“我寫散文詩,往往把構思中的一篇散文的過程鋪敘、背景交待等統統抽掉,隻留下“文眼”, 著力寫好,以很短的篇幅,即可創造出一篇長散文的意境。因此,散文詩較之散文,在時間上有更大的跳躍性,在空間上有更大的容量,給讀者留有更多的想象的餘地。”這是他個人 的經驗之談,也是散文詩常見的一種構思方法。

試舉王中才的一個短章:

小路

我走過數不清的路,熙攘的,呆板的,灰暗的,蒼白的……

路,我已經十分厭煩。

在死一般的大戈壁,我突然看見一條模糊不清的小路,像一條柔軟的白線,消失在天邊……

我像一個落井的孩童,突然抓到了一條細細的井繩,膽怯地又欣喜地走上了這條路。

我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有生命的綠洲。

我們完全可以看作這是一篇抒情散文的高度濃縮。它舍去了一般散文寫法的許多東西,隻留下其精華——“文艱”。很可能最先跳入作者腦海的是這麼一句:“路的盡頭;有生命 的綠洲。”這是作者長久在茫茫大漠中行走、觀察和思索所產的頓悟。這種感受是獨特的,它來源於大自然,又是對大自然的詩意升華。這便是所謂“文眼”。找到了“文眼”,等於找到了構思的鑰匙。

輻射法

輻射構思法是指作者的思緒由一點或數點向四麵八方輻射出去。但這種輻射並非漫無目盼的聯想,其背後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緊緊連接著。

我們看一個範例:

一滴水

[英]拉加托斯

這一滴水也許是尼格拉瀑布的一部分,它也許曾經有過顯赫的奇跡呢

也許隻是臉盆裏的一個肥皂泡;但它卻有洗淨勞動者的汙垢的功效。也許給搞到威士忌酒裏去,成為天才家所夢想不到的歡樂的對象。

再也許是一滴聖水,灑在新生的嬰兒身上,來祝福他的長命。

也許這滴水,你把它燒開,是給伯母瑪麗喝的茶。茶的味兒非常香,很能贏得她的喜歡。她也許把你的缺點都忘掉了,馬上喚她的律師來,正式承認你作她的繼承人呢!

這一滴水也許是人臉孔上的汗,所以許會含蘊有勞動、煩惱甚至痛苦的意思。

也許可能是你愛人嘴唇上表示愉快和舒服的東西。

也許隻是天上落下來的一滴雨。

也許是快樂得發狂的一滴淚:不然,就是痛苦得哭出聲來的一滴淚。

一滴水而已……麻雀喝了,使它得到片刻的精神安慰。可是一下子,麻雀會忘記的。

再也許,隻是花叢裏的一小滴露水,被花的小口吸進去之後,這花便給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采去了,做了香水,灑在身上,這水就成為她的愛人迷惑地追求她的東西。

你別小看了它。它,一滴水,本身簡直就是宇宙的縮影。

(伊佐 譯)

小的不能再小的一滴水,經作者的輻射聯想,令人眼界大開。這個絢麗多姿的意象世界,最終給人某種憬悟。首先是作者對宇宙和人生的獨特發現,他通過如此的藝術構思,把他的感受傳達給讀者。輻射構思法有相當的難度,它要求作者必須具有豐富的想象力,而想象力又印證著他通過觀察對大量信息貯存的程度。我們在前麵提到過的《溫柔》,也是運用輻射構思法的成功範例。

物我法

物我構思法即物我同一或物我交錯的構思方法。這種方法以“物”的描繪和抒情為主線。

郭寶臣寫過一篇較長的散文詩(十章)《走向森林》,即是采用物我同一的構思方法。他在談起這首作品的構思時說:“1983年一天的晚上,我忽然發現自己就是一棵小樹。我的思緒就是小樹的思緒,而小樹的思緒比我更有切身的體會,雖然我也去過森林,雖然我在那麼多年裏驚恐地走過……以小樹的思緒寫下去,《走向森林》一氣嗬成了。“作者有感於森林———人的母親在砍伐、枯幹的威脅下越發消瘦,以一棵小樹的思緒寫出對森林的深切向往:“我隻希望我的綠蔭,和森林的綠蔭連成一片,我隻希望我的果實,彙入森林的果實之中,我隻希望我的樹幹和森林一樣能夠成為棟梁。就是倒下的時候,我也躺在森林的懷抱。”由於物我同一,讀起來格外切,讀者也置身其中。

紀伯倫的《浪之歌》、《雨之歌》、《美之歌》等作品也是采用物我構思法的佳構。“美”本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大師把它化成物。在這些作品中,有的注重抒情,有的以情寓理,都給人以強烈的感染。

巴金的《日》屬於物我交錯的一種:

為著追求光和熱,將身子撲向燈火,終於死在燈下,或者浸在油中,飛蛾是值得讚美的,在最後的一瞬間它得到光,也得到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