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是一個男人的職業,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黃宜軒說,“且不說懲惡揚善、維護法紀的神聖使命感讓人覺得自己活得很充實,從一種愉悅人生的角度講,這個職業富有冒險的刺激.充滿挑戰的意味,每一個案子就像一個難解的謎,你不知道邪惡力量隱藏在社會的哪個角落向你挑戰,但你得去揭露它,戰勝它,你要讓弱小者感覺到你的堅實,你要讓善良的人受到保護。”
“可是,善良的人,比如說夏靈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也說明社會,也包括你,需要我幹偵探,對嗎?”黃宜軒認真地說,“也許我們有失職失責甚至力所不逮的時候,但我不是在盡力嗎?”
“謝謝你。”
”爾怎麼老把謝字掛在嘴上?”
“那我說什麼呢?否認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其實,我還真想否認.你的那種使命感責任感的確使我感動。認識你這幾天,我也確實看到你在沒日沒夜地工作,你確實是盡職盡責了。但是,管得了那麼多嗎?別說你偵破的案子有限,就是你把全世界所有的罪案全部偵破了又怎麼樣?你能管得了人們隱在心底深處的那種貪婪、自私、邪惡的念頭嗎?夏靈光被殺的時候,那麼多人在一旁袖手旁觀.睜著眼看著悲劇在光天化日下發生.眼睜睜地看著罪犯從容而去,你該去管一管他們呀!”
“現在的社會風氣是不好,正因為——”黃宜軒腰間的BP機又不合時宜地叫起來。他看了看顯示屏,上麵隻有四個字“速回隊鄭”。他無可奈何地將顯示屏遞給樂鳴看了,說:“這就是刑警,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時間,其實,我今天真想跟你多談一會兒。”
樂鳴也顯得失望:“什麼時候再來?”
“難說,”他說,“有空我會來看你的,咱們的爭論還沒完對吧?”
“我們今天不該這樣談話,”樂鳴說,“我們其實還有許多愉快的話題對嗎?”
“留給以後吧。”黃宜軒說。
黃宜軒匆匆回到局裏,鄭瓊正在院裏擺弄一台三輪摩托車。“什麼事這麼急著要我回來?”他上前問。
“不是急事我不會叩機,攪了你的好局是不是?”鄭瓊回頭笑眯眯地說,“來,幫忙弄弄,咱們馬上要過江去,向隊長已帶人先走了。”
“什麼事兒?”
“江對麵吳江市打電話來了,好像你偵查的敲詐勒索案有眉目了,電話沒說得太清楚。”
“那還在這兒冊你那破車幹啥?走吧,用我的車。”
“看你急的。我知道了,這案子一破你又有本錢在樂小姐麵前擺顯了不是?”鄭瓊挖苦地說。
黃宜軒也沒爭辯,拉起鄭瓊就走。
江南岸是鄰省的吳江市,兩市雖隔著一條長江,但有汽渡、輪渡相連,近年又出現了許多個體的水上摩托快艇擺渡,交通十分便利,因而兩市公安機關的交往也比較密切。黃宜軒和鄭瓊過江時,早有吳江市的一位刑警在汽渡口等候。一直將他們帶到臨江派出所的院內。向澤兵正在院中與吳江市公安局刑警隊的教導員馬軍交談,許多全副武裝的刑警和武警在院中走動,全是臨戰的狀態,氣氛十分緊張。
向澤兵給黃、鄭二人介紹情況說:
“吳江方麵接到我們的兩個協查通報之後很重視,咱們第一份通報不是要求協查沿江的摩托快艇嗎?臨江派出所這幾天一直在做工作,今天下午發現了情況。7月21號晚上.羅曼絲娛樂城的劉放就是那天晚上被殺的對嗎?也是小黃你在江邊遭遇兩個蒙麵人的時間。有人反映127號艇的主人韓兵半夜駕艇過江了,韓兵這人你應該有印象呀!”
“有!”黃宜軒說,"1990年在我們那邊作過案,盜竊團夥,對吧?首犯是我們那邊的人,叫馬長順,韓兵判的是三年。如果是他們,那他們該認識我,隻是時間長了,我倒不一定能認出他們。”
“這一說就聯係起來了,更有譜兒了,他們臨江所當時也是懷疑。今天下午派人去傳訊韓兵來所了解情況,不料,發現馬長順也在艇上,艇上另外還有兩個人,模樣兒有點像咱們2號通報上在羅曼絲娛樂城殺害劉放的那兩個嫌疑犯。當時,去的民警也沒有十分把握,咱們那2號通報上隻是模擬畫像,加上去的民警隻有兩人,也沒敢貿然登艇,隻是站在河灘上喊他們上岸,沒想到韓兵開著船就跑,這樣反倒引起民警們警覺,一麵登上另一艘快艇在後麵追,一邊用對講機向家裏報告。在追擊的過程中對方竟先開了槍,打傷了我們一位民警,我們的同誌在還擊過程中擊中了馬長順,他當時就倒到江中去了,估計是沒命了,現在還在江麵上組織捕撈。”
“那韓兵呢?”
“韓兵將摩托艇開到下遊的一片柳樹林中靠岸了.衝上了河灘.上岸逃跑時被民警擊中了左腿,抓了個活的。另兩個卻逃進了樹林.現在那邊已經被包圍了,正在搜索。”
黃宜軒聽了很興奮:“搞不好幾起案子這一回全破了,韓兵人呢?”
“正在裏麵接受審問。這小子仗著自己受了點兒傷,吱吱唔唔地裝癲皮狗。”
“我去看看。”黃宜軒說。
“可別違反政策。”向澤兵叮囑。
“知道。”
一個瘦瘦的青年人狠瑣地縮在牆角的一張倚子上,嘴裏不住哎喲哎喲地叫喚,審訊他的兩個民警不耐煩地在屋裏走動。黃宜軒進屋後盯著他看了一陣子:“還認識我嗎?”
“認識,認識,對江的黃幹部。”韓兵盯著黃宜軒的目光有些驚恐,拚命地縮著身子,嘴裏還不住地叫喚。
“認識就好,看樣子你痛得挺厲害。”黃宜軒笑眯眯地蹲下來說,“讓我瞧瞧。”
“什麼呀,沒傷著骨頭,”一民警過來說,“裝死狗。”
黃宜軒端起韓兵打著繃帶的左腿左右端詳:“咱們最近還見過一次麵吧?”
“是是,7月21號深夜在對江柳樹林裏。黃幹部,這事兒不怨我,全怪馬長順,我沒上岸是不是.上岸的是他。當時我就知道這回是完了,馬長順也這樣說,碰上黃大胡子這一回算是見到鬼了。”
“哈,你們還在背後罵我,當麵卻一口一個黃幹部叫得挺親熱。”黃宜軒在韓兵滲血的傷處用力捏了一下,韓兵立即像殺豬似地嚎叫起來:“黃幹部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已經是個殘廢了.我全部交待還不行?”
“行啊,”黃宜軒放開韓兵的傷腿直起腰來,俯瞰著他,“我說韓兵,要麼你硬漢子充到底,什麼都別說;要交待給我來個完整的.上回已經給你兌現了一回政策對吧,才判3年。”
“講,我講,我全講。”
“要講就是實話,也別把什麼事兒都往馬長順身上推。”
“這一回可真怪馬長順。我刑滿回來後,家裏給湊錢買了隻摩托艇,我開得蠻好.每天接送人過江,錢賺得不多也不缺花的,本來就已經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真的不想再犯事兒了。可他偏偏找上門了,說是讓我開艇過江幫人討一筆賬,事成之後有1萬塊錢的報酬,與我對半分。我本不想去,又抹不下麵子,怎麼說也是共過患難的哥兒們,再說,他說的那筆錢是做生意欠的債,托他的人是海南來的老板,在本地人生地不熟,紅道白道走不通,別人欠的錢討不回來這才托他,我們隻不過裝裝黑社會嚇嚇人家,又有I萬塊錢的報酬,何樂而不為呢?沒想到碰到你了。”
“就這些?”
“就這些!”
“今天又是怎麼回事?”
“今天我更是很冤枉地挨了一槍。”韓兵哭喪著臉說,“今天下午,馬長順帶那兩個人到江邊找我,他介紹說那兩個人就是海南老板,一個姓陳,一個姓廖,可我聽那兩人說話像是東北口音,腔調有點兒像演小品的趙本山。那姓陳的說他正好跟趙本山是老鄉,在海南做生意,還說以前是內地人闖關東,現在是關東人闖海南。他說那天那個女的以前在海南做生意的時候欠了他的錢沒還,跑回內地來了,還說那女人在南邊算個人物,白道黑道都混得開。馬長順說.那天的事兒鬧大了.你們公安局到處在抓人.他們好不容易才混過江.要我開船送他們.送多遠算多遠,保證不虧待我。正說的時候,臨江派出所的民警來了,在河灘上喊,那姓陳的和姓廖的就拿出刀子來逼我開船。民警在岸上可能沒看見他們拿出刀子逼我的情況.我說的是實情,決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你們抓住了那兩個人就可以證實。沒想到後來會打起槍來.這種情況我可隻在電影電視上見過,馬長順一掉進江裏,·我更是嚇惜了,心想這回可把事J七鬧大了。不過有一點兒我心裏明白,得將功贖罪,不能讓那兩人逃了,所以就裝著慌亂的樣子,有意開著艇往岸上衝,擱淺。我要是真想加馬力跑,這會兒不知到哪兒了,沒想到子彈還是長了眼睛,也算是老天懲罰我。”
“你這說的可全是實話?”
“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向澤兵聽了黃宜軒的彙報之後皺起了眉頭,沉吟了一會兒之後說:“呆會兒給樂鳴打個電話再問問,她在海南是不是真欠了別人的錢?現在生意場上通過黑道上人討債的情況也比較普遍。”
“不會吧?”黃宜軒說:“從她跟我說的情況來看,整個兒就是一起敲詐勒索案。”
“那也隻是一麵之辭,”鄭瓊說,“你就全信了?現在報假案,報案時隱瞞事實真相的大有人在。”
“你怎麼知道樂鳴是報假案?”黃宜軒反駁道,“人家本來就沒打算報案,她喊我幫忙時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警察。”
鄭瓊說:“她那舉動你不覺得反常嗎?”
“各人的想法不一樣嘛——”
“別爭了,”向澤兵說,“小黃你還是先打個電話,看看樂鳴怎麼說,具體細節以後查,總會查清楚的。”
“喂,樂鳴嗎?我是黃宜軒。”
,決半夜了.你還沒休息。”
“正忙著呢.我在江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了之後準高興。“
“什麼事兒呀?”
“你可以高枕無憂了.敲詐你的那兩個蒙麵人,一個給斃了.一個給我們抓了活的。”
“是嗎?那可太好了,那活的怎麼說?為什麼要敲詐我?我惹他們了?”
”對了,有個事兒我得問問你,你在海南是不是欠別人的錢?”
“怎麼扯到海南啦?我欠誰的錢呀?我誰的錢都不欠,他們是這樣說的?”
“他們?我們現在還隻逮了一個活的,還有兩個人。據說是海南來的東北人.一個姓陳,一個姓廖,是他倆委托這兩個蒙麵人找你要錢的。放心吧,那兩個家夥已被我們包圍,很快就會抓到的。你放心,真的說不假,假的說不真,他們說你欠錢總得拿出證據來對吧?”
“他們在胡扯,我欠誰的錢?我怎麼欠他們的錢?我誰都不欠!”
“好好.別激動,我也就問問情況,核對一下口供,有話咱們見麵再談好嗎?你好好休息。”
“宜軒,”樂鳴在電話中喊了一聲就沒聲音了,但隨著電流的傳播,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聲,很急促。
“樂小姐,樂小姐,你怎麼啦?”
“謝謝你。”電話中終於傳出了她的聲音。
黃宜軒正欲再說幾句什麼,一個手持對講機的民警衝進來,“快快,前麵傳來了消息,目標已經發現,正打著呢,要求增援。”
民警手中的對講機裏一片混雜的呼喊聲。
黃宜軒匆匆壓上電話向門外跑去。
增援的車隊行至半道,迎麵開來一串閃著紅燈的警車。吳江市公安局刑警隊教導員馬軍探出車窗高喊: 一怎麼回事兒?車往回開幹嘛?”
“不用去了。”對麵車上有人回答.“戰鬥已經結束了,兩個歹徒全被擊斃了。”
“嘿,真棒!”馬軍高興地說。
“棒個屁!”向澤兵皺起眉頭,“我們那邊有幾起案子可就麻煩了,該留個活口。”
“槍子兒可是沒長眼睛。”馬軍說。
這次戰鬥中吳江市公安局打了個大勝仗。四名歹徒.擊斃兩名,生擒一名,掉入江中失蹤一人,繳獲兩支左輪手槍和兩柄匕首。
被擊斃的歹徒麵目酷似鄭瓊製作的電腦畫像,但身上卻無任何身份證明,一時難以查明身份,身上的刀具倒與形成劉放、洪誌強、劉富來等人屍身上的創口是同一類凶器,但卻缺乏他們殺人的有關證據。向澤兵當即決定請羅曼絲娛樂城的幾位服務員連夜過江辨認屍體,這才證實兩名死者就是殺害劉放的凶手,但其餘兩起命案卻給懸了起來。
馬長順的屍體也沒能從江中撈起來,時下正值夏訊季節,江水流速很快,也不知他漂到什麼地方去了。人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從分析的情況來看,韓兵的交待倒是有一定的可靠性,除非死去的歹徒和馬長順向韓兵說的是假話。因此,要查清來自海南的兩名東北籍歹徒的身份,樂鳴是一個很關鍵的人物。
經過慎重的研究之後,向澤兵決定和鄭瓊一起陪著黃宜軒去找樂鳴談一次。
殘陽如血,晚霞如焰。
黃宜軒駕著一輛三輪摩托車進入濱湖小區。向、鄭二人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新興的富人區,他們對幽靜的風景和別墅群的豪華氣派讚歎不已.鄭瓊坐在車鬥中說:“難怪黃宜軒這幾天魂不守舍,是我也會頭暈。”
黃宜軒笑道:“那也容易.乘現在年輕漂亮,脫了這身警服,找個百萬富翁不就行了?”
“去你的,你才這樣兒。”鄭瓊慎道。
說話間.摩托車已經到了樂鳴的小樓前。黃宜軒德了幾下門鈴,聽見裏麵的電子音樂鈴響了一陣又一陣,卻不見人開門。他輕輕推了一下門,門竟開了。“樂小姐,樂小姐!”黃宜軒衝小樓裏喊了幾聲,廳堂寂寂,未聞回音。三人進屋後,在一樓的客廳、餐廳、廚房均未見人,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黃宜軒的心頭:“咱們上二樓看看!”他快步上樓。
二樓,樂鳴的臥室門也是虛掩著。黃宜軒敲了兩下未聽見回答,順手將門推開,一下子被室內的景象驚呆了:
夕陽從窗外斜斜地照進臥室,室內的紅地毯豔豔燦燦地反射著陽光,房子中間擺著一張寬大的席夢思,潔白的床單雪一般奪目,樂鳴著一身白色的裙裝靜靜地躺在席夢思上,熟睡了一般。但刑警們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已經死去多時。
樂鳴左手的靜脈血管割斷了,身子左側的床單上有不少噴濺狀的血跡,床前相應處的地毯上置有一隻臉盆,盆內盛著已經凝結了的血漿。一片鋒利的刀片落在臉盆邊。
三位刑警麵麵相覷。
夕陽的光亮照在樂鳴的臉上。她死前顯然精心地化過妝,烙在黃宜軒記憶深處的那雙憂鬱美麗的大眼睛已經永遠地合上了,長長的睫毛仍然整齊地向上翹起。眉如柳條,唇如櫻桃。“這.這——”黃宜軒茫然失措。
還是鄭瓊眼尖.發現床頭櫃上有幾頁用鎮紙石壓住的紙張。那是一些剪開的報紙片,第一張是醒目的黑體字通欄標題:
文弱書生勇鬥歹徒壯烈犧牲
圍觀群眾多達數百無一相助
本報訊:3月5日,本市東風大道發生了一起惡性凶殺案件,兩名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竊時,被路過此地的市一中音樂教師夏靈光同誌發現,當即挺身而出,扭住了其中一名竊賊的手高喊“抓賊”。令人不解的是,在場的目擊者無一伸手支援,本來已經被夏靈光同誌的舉動嚇得驚慌失措的竊賊反而壯起了膽子.兩人合力毆打夏靈光同誌。夏靈光同誌麵對歹徒的淫威並未退縮,一麵與歹徒奮力搏鬥一麵高聲呼救,時間長達十多分鍾。當時,圍觀者多達數百人,竟眼睜睜地看著歹徒用匕首刺進夏靈光同誌的腹部之後揚長而去。當記者聞訊趕到現場時,隻見到地上留下的夏靈光同誌的殷殷血跡。
事後,記者采訪了有關當事人和目擊者。現場就在東風大道173號富來百貨店門前,記者采訪店主劉富來時,這位店主聲稱“當時被嚇呆了”,又說“小偷偷東西是常見的事”,“生意人隻求做太平生意,不敢多惹是非”等等。被偷錢包的當事人——乘風摩托車行經理洪誌強的態度更加令人氣憤:案發時,他正與羅曼絲娛樂城經理劉放同行.二人均是身強力壯的漢子,在夏靈光同誌遭毆打、被殺害時竟也袖手旁觀。當日下午,記者在東風派出所采訪這兩名當事人時,洪稱:“被盜的錢不多,沒當回事兒,錢丟了可以再賺回來,命卻隻有一條。”劉放聲稱,他“從事的本來就是容易惹事的生意.不想再惹事上身”。當記者問及他們對夏靈光同誌的舉動有何感想時.洪誌強表示:“很佩服”,“可以給死者的親屬捐些錢,以慰亡靈”等等。
“難道洪誌強等人的死是因為這一起案子?”向澤兵問。
鄭瓊又翻了下麵的一些剪報,皆是本市的日報、晚報,還有省內一些其它報刊登載的夏靈光被殺一案的有關報道和群眾來信,內容大都是言辭激烈地譴責劉放、洪誌強等人的自私、冷漠和怯懦.表示對死者的敬佩。
黃宜軒看了這些文字之後,一言不發地走到窗前,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窗外的夕陽已經沉落,晚霞漸漸黯淡,蒙蒙暮色泛起。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等情緒平靜了一些之後才回過身來,見向、鄭二人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他勉強地笑了一下:“你們這樣看我幹嘛?該通知法醫和技偵的同誌來了。”
“你好像感覺到了什麼?”鄭瓊問。
“咱們再找找,也許真的能發現點兒什麼。”他邊說邊在臥室走動,目光落在五鬥櫃上的一個精致盒子旁的幾頁紙上:宜軒:
我知道你會再來的。
那天你走得急,忘記帶走這支薩克斯,當你再次打開這個盒子的時候,別忘了拿走它,如果你能在我床邊吹一曲,我會很高興的,真的,我能聽到。
你是來逮捕我的嗎?
我不敢想象那種場景:我伸出雙手,你拿出手銬……我隻好走了。
我隻是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才體悟到這幾個月來自己被某種非人力所能抗拒的魔性控製著,所有所謂的精細、慎密全是受到這種魔性的支配,甚至對那些因我而引發的悲劇毫無悲憫之心。我隻是想用那些自私的、怯懦者的血來洗去我心中的恨,也給這個自私的、無情的世道以強烈的刺激,讓自私的怯懦者受到懲罰!
現在.你可能認為我是一個冷酷凶狠的女人了吧?不過,我想解釋.我的本意並不想走到這一步。
你知道,夏靈光的死對我的打擊有多大。使我的心靈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棄兒。我承認,當我經過了大悲大愉的折磨之後,我的心靈充滿了報複、懲罰的罪惡念頭。但我又以為我的被法律視為罪惡的行動卻代表著正義的理念,肯定會有許多人拍手稱快。既然法律不能懲罰自私、不能懲罰怯懦者,那就是上天要借我之手來懲罰他們了。
感謝上帝讓我認識了你這位有著俠肝義膽又有著古典浪漫情調的警察。我們的相識並非偶然。6月17號,洪誌強被殺,你和你的同事趕赴現場時,我就在圍觀的人群之中,隻是你當時不可能注意到我。
對於你來說,我是一個謎一樣的女人。也許,這是一個永遠的謎,我死了,你不再有可能進入我的曆史,也沒有那個必要了。而我又需要告訴你一些什麼呢?我這個人和我全部的故事?不,不!我恐怕沒有這個時間了,你抓住了那兩個人之後隨時都有可能帶全副武裝的警察來逮捕我.那是我最不願意麵對的場景.我隻能在這有限的時間中告訴你一個大概:
我曾經是一個好女孩,擁有過美麗、純真的花季。後來我變了. 成了一個弄潮的女人。我很難用好或壞的字眼兒來評判找自己.難道你不承認諸如道德、法津之類的行為規則隻有在公開場合才發生作用嗎?所有的人都有兩副以上的麵孔.我也不例外。現在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了嗎?尚幸的是:我自信留給你的印象。美好的東西要多一些,對嗎?
下麵,我該告訴你真實情況了。沽計.在此之前陳坤和廖桂生已經作過了交待,隻是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否是實話,他們也許會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
我承認,是我打電話到海南請陳坤和廖桂生來的。他們兩個都是東北人,他們去海南之前的情況我不清楚。我在海口一家歌舞廳當領班時,這兩個人在那家歌舞廳做保安員。我知道他們有黑社會背景,一直不敢招惹他們,但也不敢得罪他們。我也知道陳坤一直垂涎我的美色,所以一直同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我離開海南他並不知道,聽那邊的朋友說他一直在打聽我。我.本來還慶幸自己擺脫了他。但夏靈光的死給我的刺激太大,當我從市井傳說和有關報刊上得知真相後,報複的念頭便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義,一怒之中我給陳坤打了電話,隨後又寄去了有關剪報,要他替我懲罰洪誌強、劉放、劉富來三人(憑心而論.我並不想叫他們殺人,但我沒有說清懲罰到什麼程度),條件是每懲罰一人我付他們兩萬元的報酬,完事兒之後我回海南,那時我會答應並滿足他的任何要求。說真心話,當時我對一切已經無所謂了。6月15日他們給我打電話說已經到了,正著手準備行動。我不準他們來見我(我得保護自己的安全.我也相信他們作案後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此地)。然而,6月17號,我在洪誌強被殺現場看到了他悲劫欲絕的妻兒,她們的淚水似乎讓我清醒了些,也害怕了.不想讓悲劇發展下去。但我已經無法控製局麵了,所以,當陳坤再次給我打電話時,我求他們罷手。他說罷手可以,錢要照付,還要我馬上去海南做他的情婦。直到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墜入一張無法掙脫的黑網之中。洪誌強的死,讓我更清醒地看清了陳坤他們的凶殘.更不敢將自己送入虎口,所以沒有答應馬上去海南。但陳坤卻說,道上的人講信用守規矩,現在事兒沒辦完他不強求我,等他事兒辦完之後.如果我再不守信用他絕不會放過我。我真的害怕了。
我認識你的那天下午,我又接到陳坤的電話,說是當晚要做第二筆生意。我求他別幹,他卻在電話中罵了我,並要我當晚送兩筆酬金到江邊柳樹林中去。他說他手頭緊。正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你出現了。坦白地說,那天你在咖啡館的門前來回走了很多趟,我估計你是在調查案子或防範犯罪。當時我在思想上隻是想利用你來嚇一嚇對方,陳坤和廖桂生的身手我知道一些。我佑計你以一對二不可能活捉他們,但你的出現卻可以給他們一個信號:我在本地已經有厲害的靠山了,我想讓他們知難而退……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想,他們最後殺害劉富來是給顏色我瞧,讓我知道他們不好惹. 以此來脅迫我履行當初的承諾。他們再不敢給我打電話,因為那天晚上你已與陳坤在我家小樓遭遇過,我不知道他那天冒險去找我的動機,也許是因為你在江邊的出現。這一切,我想你已經在審訊陳坤時完全清楚了。
接到你從江南岸打來的電話,我知道我已經完了。陳、廖二人被捉之後,一定會把一切責任全推到我的身上,而我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想,我該走了,正是你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當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還可以這樣想,我將要回到我平靜的港灣中去了。
宜軒,這一刻,我百感交集,大概人要死的時候都是這樣。我在寫這些文字的過程中.你的身影一直在我麵前晃動,上帝讓我們相識,是一種緣分;相識這樣短暫.這是命運。但是我要告訴你.在我離開這個世界時。多了一份遺憾,也多了一份眷戀。
同時,也想對你說一聲抱歉。
你是怎樣看待我的呢?
好了,我關心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真的該走了。最後,請你幫我做一件事.幫我將床頭的收錄機打開好嗎?
樂鳴
看了樂鳴的遺書,三位刑警都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鄭瓊說:“如果她知道陳坤和廖桂生沒被我們活捉而是被擊斃了,她會自殺嗎?”
黃宜軒說:“人都死了,做這樣的假設有什麼意義呢?”他的麵孔冷凝,聲音滯澀,嚇得鄭瓊吐了一下舌頭。
向澤兵說:“照這遺書的內容看,我們還得派人去一趟海南和東匕。”
黃宜軒說:“出差算我一個吧。”
“再說吧。”向澤兵說,“夏靈光那案子,嫌疑對象有了,隻是難抓到人,這也要有人搞,回頭研究以後再定。哦,好像是法醫他們來了吧?”
窗外,遙遙地傳來警笛聲。
黃宜軒順手德了一下床頭一架小型收錄機的按鍵,裏麵竟傳出樂鳴的聲音:“宜軒,沒想到吧,我竟會偷偷地錄音,我是一個調皮的壞女孩,對嗎?”他愣了一下,與向澤兵和鄭瓊交換了一下目光,收錄機裏又傳出他在餐桌邊吹奏的那首薩克斯曲《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沒有任何伴奏聲的薩克斯,凸顯出一個孤獨者的期盼,一股流淌於無形的憂鬱情緒如霧如煙地彌漫開來,嫋嫋地飄向窗外.與那無邊的暮色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