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的簫聲(3 / 3)

孟先覺說:“咱們重審李誌鋼就是,把古人搬出來幹什麼?”

避開向澤兵之後,黃宜軒悄悄地對孟先覺說:“老孟,我看你有點兒好大喜功,圖表現。”

孟先覺落寞地說:“你到這鄉下來呆幾年試試?被人遺忘的滋味兒不好受哇,老弟!算了,廢話少說,咱們一塊兒上?”

孟先覺和黃宜軒一走進值班室,李誌鋼就衝他們嚷起來:“孟所長,我這手不能再銬了,再銬就斷了。”

孟先覺翻了他一眼:“銬死你個狗日的,誰讓你不老實?”邊說還是邊掏鑰匙替他把銬子打開了,李誌鋼誇張地摔手作痛苦狀。“你小子別裝了,這是有人看著你,沒人看的時候這副銬子銬不住你。”孟先覺吼道。

李誌鋼盯著黃宜軒看了一眼:“這位領導麵生得很,孟所長,他是——”

孟先覺說:“你小子問那麼清楚幹嘛?告訴你,市局來的,我的上級!”

黃宜軒忍住笑,在一旁冷眼旁觀。

李誌鋼說:“是市局的就好,是市局的就好,講理。”

孟先覺說:”嗬,你小子的意思是我不講理啦?你憑良心說,進來之後我動你一下沒有?”

李誌鋼說:“打倒是沒打.我可不能不防,所以,你愛聽什麼我就給你說什麼.這案子反正我也說不清。所以,我是寧可受死罪也不願受活罪。”

孟先覺說:“是受死罪還是受活罪可不是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喲。”

李誌鋼說:“這我知道,我是你砧板上的肉,您想怎麼剁就怎麼剁,誰叫我犯法呢?”

黃宜軒說:“李誌鋼,你這話可不能這樣說。我們辦案子是以事實為依據,法律為準繩。”

李誌鋼說:“這道理我懂,畢竟我是坐過牢受過政府教育的人,道理歸道理,真遇上說不清理的事兒我也隻能自認倒黴。”

黃宜軒說:“你說說看,究竟有什麼說不清的事情?”

“既然領導你讓我說,我就實話實說吧。東西是我偷的,但人不是我殺的!”

孟先覺厲聲地說:“李誌鋼,剛才你那交待又是怎麼回事?”

“剛才我說了假話.不老實,為這,你怎麼揍我我都認。”

孟先覺忍住氣:“好好,前麵的事兒不跟你計較,從現在開始說真話。”

李誌鋼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老實話.我這人有賊的膽可沒有殺人的膽。說實話,那天見我叔叔給那個女作家兩萬塊錢.我在旁邊看了心裏確實不舒服。那女的看起來蠻高雅的,骨子裏頭也這麼貪財,一篇文章就值兩萬?比我這做賊的還貪.做賊還要擔風險擔罵名。人家倒好,冠冕堂皇地拿.倒好像是別人求著給她錢似的。所以,我當時就想心思要把那錢搞回來。他們有文化的人要錢。說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做賊的人也有一個盜字,盜竊的盜。那天晚上我確實上山了.確實進了院子.確實偷了錢和錄音機。這都不假.但是,我進院子的時候.狗是死了。當時我還以為狗是睡著了,踞著腳繞過,在正屋找東西沒有什麼收獲才到南屋,到南屋才發現死了人。當時我也是鬼迷心竅.見到死人我是該返身就逃的,可我沒有.還是翻東西.找到錢和錄音機才離開。”

孟先覺說:“你這番鬼話誰信?”

李誌鋼說:“我也知道沒人信,下山後我就感到不對勁兒,弄不好是有人設了陷阱害我,我想這事兒肯定說不清楚,弄不好要白丟一條命,所以就來了個三十六級,走為上計。”

孟先覺說:“看不出你哈,還挺會編故事。”

李誌鋼說:“現在我說的全是真話.有半句假話.天打雷轟.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黃宜軒拍了一下桌子:“李誌鋼你狗日的骨頭賤了是不是?這兒可不是你跑江湖的地方.嘴巴給老子放幹淨點兒。"

李誌鋼說:“是是,我改我改。”

黃宜軒說:“你偷東西之後在屋子裏做別的什麼手腳沒有?”

李誌鋼說:“有死人在屋裏.我這心裏緊張得要命,哪還顧得上做什麼手腳?”

黃宜軒說:“你前麵的交待說進院後見南屋的燈是亮的,隻有趙惠蘭一個人.所以你想先打昏她再劫財.現在又說是先偷正屋之後,沒有什麼收獲才往南屋,人已經死了,到底哪一種交待是真的?”

“當然是後麵的話。”

“你往正屋去的時候,南屋是個什麼情況?”

”沒燈,是黑的。”

“你在正屋呆了多長時間?”

“大約十多分鍾吧。”

“這麼說是在這期間南屋發生了殺人的事唆?”黃宜軒臉上堆起笑容。

“話可是你說的。”李誌鋼說。

“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李誌鋼說:“我跟你們說話不能說意思,隻能說實情,我沒看見的事兒我不能說。”

黃宜軒看看孟先覺:“媽的,這小子挺能辯的哈。”

李誌鋼說:“領導誇獎。”

黃宜軒說:“少給我油腔滑調!我再問你,你當時聽到什麼動靜沒有?”

李誌鋼說:“好像有打鬥的聲音,很短。等我細聽的時候又沒有了,我還以為是耳鳴。”

黃宜軒“唔”了一聲,又想片刻:“你上山下山的時候,遇到別的什麼情況沒有?”

李誌鋼也想了一下:“上山的時候沒有,下山的時候嘛——我做賊總心虛,跑的時候愛回頭看,我離開那院子有一段路之後,回頭看時,好像院門前有個黑影晃了一下,定下神再看,又沒有了,所以懷疑自己是眼花。”

黃宜軒說:“好,我們先談到這兒,你再認真地想一想,我說句話你記住:你眼花沒有,你心裏有數。我心裏有數沒有?也許有,也許沒有。但是.把別人當傻子的人,首先自己是個傻子。”

從值班室出來的時候,孟先覺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黃宜軒給一直在外麵竊聽的向澤兵和鄭瓊使了個眼色,鄭瓊笑對孟先覺說:“孟所長.這案子算是出了奇哈。”

孟先覺盯著向澤兵:‘.向隊長,你心裏一定在笑話我對不對?”

向澤兵忙說:“沒有.絕對沒有。”

孟先覺瞪了他一眼:.‘我心裏沒個數?打了一輩子的雁,反被雁啄瞎了一隻眼。”

向澤兵說:“這話我不愛聽.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會犯錯兒,再說.這案子是對是錯。目前還沒定論哩,小黃你說呢?”

黃宜軒說:“再做工作吧。”

再一次進山穀是個中午,太陽豔豔地嵌在天空,所有的花朵都在陽光下爭奇鬥妍,一派山花爛漫的景象。山穀依然空寂.偶有幾聲鳥啼便如天籟之聲。黃宜軒說:“這地方真像仙境.塗濱真會選地方生活。”

孟先覺說:“是仙境也是他自己整出來的,這兒以前可是個長滿篙草荊棘的荒山溝。”

走近“梅鎮桃塢”.看見塗濱正在揮鋤挖一個土坑.見到警察們來了.也就淡淡地打了一個招呼。“塗工,挖坑幹什麼?”孟先覺問。

塗濱說:“我想把惠蘭葬在這裏,有我陪她,她不會感到寂寞。”

孟先覺問:“你打算一生一世呆這兒?”

塗濱說:“惠蘭在世的時候我都沒有離開,現在她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對外麵更沒有什麼興趣了.這裏雖不算世外桃園,畢竟很清靜。”

孟先覺說:“我是想進城進不去.你倒好,心甘情願地呆這兒。”

塗濱說:‘.人跟人不一樣,人跟人的想法也不一樣。”

黃宜軒說:“老死深山?我真替你可惜,你可是個碩士。”

塗濱說:“碩士又怎麼樣?許多碩士遠涉重洋求學還隻能在餐館端盤子侍候別人呢!我的知識在這裏也沒有荒廢.你瞧這山這樹,你再看看我房後那幾塊地。”說著.他引著孟先覺一行繞過四合院,院後有幾塊拾掇得十分整齊的土地,上麵長著連孟先覺看著都很眼生的植物,長勢都很繁茂。“這些都是藥材,”塗濱說,“其中有許多品種以往被認為不適宜甚至不可能在我們這裏生長的。你們看,現在長得怎麼樣?我還不敢說我已經完全成功,但可以說我是走在一條成功的路上。也許我這一輩子都不能把這些植物研究透,你能說我的知識在這裏荒廢了嗎?”塗濱說這番話時透著一股豪氣,令人心服。

向澤兵插話說:“我聽你們林業局領導說,你呆在這I不僅要搞科研,還擔著經濟責任?”

塗濱說:“守著這麼大一片山,如果出不了經濟效益,科研還有什麼意義?隻不過現在還不是收益的時候.再過三五年就相當可觀了,現在需要的是投入。”說到這裏,他神情有些黯然,“為了我,惠蘭她……唉,這幾年是她創作的高峰期,本來她可以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如果她真那樣寫,說不定她現在已經趕上王安憶、張抗抗她們了,可是,她不得不違心地去寫那些廣告文學,吹捧那些有錢的人。”

黃宜軒問:“她為李大梁寫報告文學要的那筆錢難道是為了你?”

塗濱說:“何止這一筆?”

黃宜軒說:“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你倆之間的感情如此之深,當初為什麼不結婚呢?”

塗濱反問:“感情深就非得結婚?婚姻就一定是兩性之間感情發展的終極嗎?既然如此,為什麼成千上萬的婚姻締結了之後又解體了呢?”

一直在一旁靜聽他們對話的鄭瓊說:‘.塗工,那你說愛情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還有比婚姻更為完美的愛情方式?”

塗濱說:“通常說來,完美的愛情都要走進一個婚姻裏,但對我和惠蘭來說卻不是這樣。我相信我與惠蘭之間精神上的共通已經進入了一種境界,這種境界不是一般的那種走進婚姻的人可以相比的。”

孟先覺說:“塗工,我是個粗人,你說的那種境界我不懂,我隻覺得人活在世上是一件實在的事,不管你精神境界多麼高,總得吃飯穿衣,總得結婚生訝。”

塗濱說:“這並不矛盾。人有兩條命.一條是動物性的,一條是精神意義上的,我剛才說的是精神意義上的。”

向澤兵見談話越說越玄,便扭過話題:“塗工,我們今天來是想向你請教幾個問題的。”

“有什麼話就請說吧。”

“聽說趙惠蘭是第一次到你這兒來?”

“是的。”

“以前她為什麼不來呢?是你不希望她來還是她自己不願意來?”

“說不清。反正她沒來過就是,我從來沒有邀請過她,她也從來沒有提出來過。這對案件調查很重要嗎?”

向澤兵說:“聽說這一次她來為李大梁寫報告文學是你從中作的介紹。”

“是的。”

“你知不知道她25號這天來?”

“不知道,這件事幾個月前就提出來,我在23號就進城了。”

“你這次進城找過趙惠蘭嗎?”

“沒有。”

“你為什麼沒去找她?”

“你們在懷疑我?”

“對不起,”向澤兵說,“我們調查案件必須要弄清與案件有關的細節.畢竟,趙惠蘭是死在你這兒。”

塗濱說:“我理解。我這次進城是辦事兒,抽不出時間。原來是打算辦完事再去看她.但沒想到……”

向澤兵說:“據我所知.你這次進城是辦兩件事,一是聯係買化肥,二是為你一本理論專著出版的事。前者你辦得很順利,出書的事你卻必須要找趙惠蘭,因為出版社是她幫助你聯係的,據說已經通過終審。這本書是你多年心血凝成的,你一定非常重視。所以.我認為你這次進城是一定要見趙惠蘭的,而你卻說沒有見,這有點兒不合情理,會不會是有別的原因?”

塗濱愣了一下.沒有回答。

向澤兵繼續說:“我們與省城那家出版社聯係過,他們說你在3月24日曾經給他們打過電話。當時.你的責任編輯不在,接電話的人隻告訴你一個模棱兩可的信息。這位編輯認識趙惠蘭,他告訴你的大意是他聽見責編曾與趙惠蘭通過電話,內容是為你那本書的事。當時他正在看稿,沒有聽得太具體。他建議你先找趙惠蘭問問情況——我們調查的情況沒錯吧?按理說,你放下電話之後就應該去找趙惠蘭,但你卻說沒有,這太不符合情理了。”

塗濱的臉色陰沉下來,低聲說:“我找過了,沒見人。話既然說到這個地步.我幹脆把話說開,明白點兒說,我是真的不想見她,我也不想告訴你們我不想見的原因。”

向澤兵說:“幹脆,我替你把原因說出來,我們已調查過了——”

“不不,我不想聽。”塗濱突然失態地說。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我要說的內容了?”向澤兵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近似乎殘酷,“塗濱同誌,我們大家,”他指了指身邊的幾位民警說.“都很敬佩你的敬業精神.但是.你長時間地呆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山溝中.是不是因為你還缺乏一種直麵生活的勇氣呢?或者說,你想獨善其身,保持一種純粹?然而,生活本身不是這樣,比如說趙惠蘭——”

“你真的要把我不願說的話說出來?”塗濱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哀求。

向澤兵繼續用一種冷冷的口氣說:“你是男人.應該有直麵生活的勇氣。你是因為聽到了關於趙惠蘭與錢勇的傳聞,你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趙惠蘭在你心目中太完美了.你害怕讓你心目中那個完美的趙惠蘭的形象破碎!”

塗濱痛苦地呻吟一聲:“我的天,你們都知道了?這麼說還有許多許多人知道?”

向澤兵說:“還有你挖的這個坑,難道真是埋葬趙惠蘭的屍體或者是骨灰?不錯,你的確是找李大梁訂製了一個墓碑,這塊碑現在正在李大梁的工場打製,上麵刻的字是:摯友趙惠蘭女士之墓。可你怎麼知道她的遺體會埋葬在這裏?你征求過她的家人的意見?你相信她的家人會同意?不過.我倒相信,這個墓會建立起來,也會埋進一些內容,也許有趙惠蘭的照片、遺物,還有她的作品,但是,最重要的內容還是你的記憶.你心中那些美好的往事。”

塗濱痛苦地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一聲不吭。看得出,向澤兵的話已經像利箭一樣戳入他的心裏。

“可是,你埋葬得了嗎?”向澤兵說,“你能將她留在你心靈上的痕跡抹幹淨?”

塗濱緩緩地站起來:“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無法接受的事情偏偏已經發生了,而且……”

“而且你是親眼目睹.”向澤兵說,"3月24日晚上你去找趙惠蘭,正好錢勇也在她哪兒,對吧?當時趙惠蘭將你堵在門口沒讓你進屋.你大概看到了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坐在她的床上。而且.在你麵前的女人也不是你心目中那位端莊高雅的趙惠蘭,而是,我該用個什麼詞呢?蕩婦!對吧?你當時幾乎是落荒而逃。我相信,你當時的感覺絕不亞於地球毀滅。第二天趙惠蘭到梅鎮.我想,她之所以破例進山.恐怕不僅僅隻是采訪李大梁。順便說一句,出版社通知趙惠蘭說你的那本書已經通過終審,但是,如果要正式出版,還得要作者交兩萬元錢的出版費,她知道你拿不出這筆錢。”

塗濱說:‘半年前,我的書稿完成時,請她幫我聯係出版社,她當時就說過錢的事。我對出版界的事一竅不通,她讓我放心,錢的事由她想辦法解決。後來有一次,我搭李大梁的車進城,介紹他倆認識了。李大梁這人,我對他的印象挺好的。我怕惠蘭看不起他,就把李大梁做過的好事善事說了一些,惠蘭聽了很感興趣,提出要為他寫一篇報告文學.也提過錢的事。你說到出版費的事我這才明白.她可能是……唉,我在山裏這些年,她資助我不少,這一回又是……惠蘭待我可是真心!但她為什麼又那樣?我弄不懂,真的弄不懂,我無法把兩個趙惠蘭統一起來。”

“所以,”向澤兵說.“25號這天,你回到梅鎮.可當你知道趙惠蘭在你的‘梅鎮桃塢’裏的時候.你卻沒有勇氣見她.對嗎?我們查過你在城裏住宿的林業招待所,你25號上午就結賬離開了.對嗎?你到哪裏去了,呆在這個山穀裏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我就在這山穀中,在杉林裏坐了一夜。”

”爾認識錢勇嗎?”

“不認識。”

“你是什麼時候進穀的?”

“下暴雨之前。”

“上山時遇到什麼人嗎?”

“在路上有一個男人與我擦肩而過,我當時心很亂,根本沒有注意細看。”

“這個人就是錢勇!”

“……跟蹤惠蘭?”

“他也想知道藏在趙惠蘭心中的男人是個什麼樣子。但他被你養的那條狗給嚇走了。那天晚上你還看到什麼沒有?”

“下雨之後好像還有人上過山。”

“你看清這個人沒有?”

“沒有。當時我很疲憊,朦朦朧朧的。後來我在林子中打了一會兒磕睡,直到天亮時你們上山。”

“不對吧?26號我們在城裏找到你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說你對山穀裏的事一無所知呢?你這兒可從來沒有警察來過的,按常理,你即便不想見趙惠蘭,也該下來問個究竟呀?”

“這……”

“我這裏還有一個情況。是我們關山派出所反饋過來的消息,有人在3月26日早晨在山上見過你,你當時神色慌張,而且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你是從關山另一條路下山進城的,這一點,你否認不了吧?”

塗濱說:“如此說來,你認為是我殺害了惠蘭後逃跑?”

向澤兵說:“你的確需要就此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為什麼要殺害惠蘭呢!我怎麼會殺害惠蘭呢!”塗濱呢喃著,兩眼失神地望著遠方。

“你有動機!”向澤兵說,“因為你發現了她與錢勇之間的秘密.她在你心目中的那個完美的形象已經毀滅了.你甚至會產生一種受她蒙騙的感覺,也許你是一時的憤怒。”

“惠蘭絕對不是我殺的!”塗濱大聲叫道,“事實是,那天晚上我真的一直坐在杉林中。我是那天下午搭車回梅鎮的,在山下遇見了李大梁,他告訴我說惠蘭已經上山了,我一直在猶豫見不見她。所以我一直涯到天黑了很久才上山。但我真的沒有勇氣麵對她,聽她解釋前一天的事。我在杉林中一直坐到看到啞巴老人下山.我喊他他又聽不見.所以我才進院子。結果發現狗死了.惠蘭也死了,我當時整個人都嚇傻了,不知如何是好。正猶豫的時候,又看見山下有人上來,好像是啞巴帶的人,我想我無法解釋,怕說不清,也沒多想,就從林子中的小路下山了。後來你們在城裏找到人.我也不敢承認。我現在說的全部是實情,信不信由你。”

向澤兵說:‘ 我非常願意相信你,問題是,現在還沒有證據讓我相信你。”

塗濱說:“這麼說,我隻能含冤入獄了?”

向澤兵反問:“我讓你入獄了嗎?”

離開“梅鎮桃塢”的時候.天色已晚,山穀被朦朧的月色籠罩著。路上,孟先覺問:“老向,你為什麼不帶塗濱下山?他有重大嫌疑呀。”

向澤兵問:“我們有證據嗎?”

孟先覺說:“應該說有,時間、動機都有。老向.通過這個案子,我還真佩服上你了,也才知道自己不行。”

向澤兵說:“哪兒的話,我隻不過掌握的情況全麵一些,所以.思路也開闊一些。”

孟先覺說:“看來,人不能老呆在這山音晃裏。”

鄭瓊說:“這案子現在麻煩了,我們現在已知在案發當晚進入或接近過殺人現場的有三個人:錢勇、李誌鋼、塗濱.他們當中究竟誰是凶手呢?”

“是四個人,”一直在沉思中的黃宜軒說,“別忘了還有那位啞巴老人。”

鄭瓊和孟先覺同時一驚,心想怎麼從來就沒有將啞巴老人納入視線呢?他可是始終在發案現場!

黃宜軒說:“鼻子離眼睛最近,可是最容易被眼睛忽視。”

鄭瓊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衝他笑道:“真理,絕對真理!”

黃宜軒說:’也不是絕對的,鼻子不舒服的時候,眼睛就有可能經常注意它。”

大夥兒都被他逗笑了。向澤兵說:“我剛才與塗濱對話時,你幾乎是一言不發,腦子裏肯定有了比較成熟的想法,小黃,說來聽聽?”

“說說就說說,”黃宜軒說,“依我看,啞巴老人與塗濱都不可能是凶手,凶手應該在錢勇和李誌鋼當中。”

鄭瓊問:“為什麼?”

黃宜軒說:“道理其實很簡單,真正的作案人必須具備有三種物品的來源:“一是石灰,二是辣椒粉,三是砒霜。這三樣東西都是用來對付狗的,他媽的,”他笑著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我連我自己也罵了,犯罪分子對付狗的目的不是為了對付我們嗎?石灰和辣椒粉是用來對付警犬的,砒霜則是用來對付‘梅鎮桃塢’中的那條狗。換句話說,這三樣東西,現場原來沒有,如果是啞巴老人作案,大不了是見色或見財臨時起意,不可能有什麼預謀過程。因此.我們可以大膽地排除他;塗濱呢,他如果殺死趙惠蘭頂多也是一時衝動喪失理智,何況,他和啞巴老人都沒有必要殺死那條看門狗!”

孟先覺點頭:“有道理。”

“我也曾假設塗濱那天見過活著的趙惠蘭,”黃宜軒繼續說.“那應該是在啞巴老人睡著之後。但見麵之後會怎麼樣呢,一定會有對話對吧?有了前一天的那件事,他們見麵之後的對話一定會很激動對吧?如果有那樣的對話,趙惠蘭能夠寫出我們在現場勘查時發現的那些文字嗎?絕對不可能。因此,我們可以大膽地排除這兩個人。另外,我還有一候補嫌疑人——趙惠蘭的前夫張雲飛,但與他接觸之後,我在主觀上也把他排除了。他拒絕解釋他在發案時間的去向以表明自己的無辜,似乎可以說明他心中無鬼。一般地說來,作案人總是拚命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不。另外,考慮到現場的地理條件,似乎他也不可能來這兒作案。現在,我們隻剩下兩個對象了。首先說錢勇,通過剛才向隊長與塗濱的談話,似乎可以證明他在暴雨之前就已經離開了山穀,也可以考慮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再說,他是第一次來梅鎮,第一次進山穀,應該說不知道山中有那麼大的一條狗,也就不可能預先作好對付那條狗的準備。再說,砒霜也不是那麼容易在短時間弄到手的東西。因此,本案真正該列為一號嫌疑人的,還是你孟大所長抓的那個李誌鋼!”

孟先覺說:“哎哎,我說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呀?我抓了李誌鋼,他也交待了,你來後又故意誘他翻供,現在你小黃又說是他,橫豎理兒都在你那裏!”

向澤兵笑道:“他那口供遲早是要翻的,到他將來翻供的時候,說不定還要反咬一口,說咱們逼供。他故意承認殺人,然後給你一個有漏洞的交待,咱信了,就中了他的圈套。老孟,不是我說你,你在鄉下呆的時間確實長了些,有點兒急於露一手給大夥兒瞧瞧,對不?不然的話,憑你老孟的智力,不會這麼輕易上當的。”

孟先覺說:“哎晦,老向,你可是當領導的,想批評人就直截了當些,別繞著彎兒損人!”

向澤兵說:“我說的可是一句大實話。李誌鋼這人,你別看他外表粗粗蠻蠻的,其實他想得很周到,他以前在你的轄區犯事兒沒有?沒!他這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不吃窩邊草的兔子一定很精明對不對?”

“是這麼個道理!”孟先覺點頭說。

”案子下一步怎麼辦?”鄭瓊問。“畏簡單,”黃宜軒說,“找證據,砒霜、石灰、辣椒粉。孟所長,說一句話你信不,辦案子,我倒希望犯罪分子狡猾一些,越是狡猾的犯罪分子.他作案前的準備就多一些,留給我們揪的尾巴也就越多。”

孟先覺說:“早就聽說你小黃不一般,這一回可是見識了。”

黃宜軒說:“過獎過獎。”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山穀的出口。忽然間,山穀中又傳來幽幽簫聲,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側耳聆聽。月色朦朧,簫聲縷縷。孟先覺說:“媽的,這簫聲聽了真不舒服,心裏怪不是個滋味兒。”

向澤兵說:“這本來就是心裏不是滋味兒的人吹出來的。”

三個月以後,李誌鋼因搶劫殺人被綁赴刑場執行槍決;錢勇則因流氓和傳播淫穢物品等問題被處以三年勞動教養。隨後不久.張雲飛則重新締結了姻緣,這時才知道,他不肯說出真實情況的那兩天就是與他的第二任妻子呆在一起。處決李誌鋼的那天,市裏開了一個規模很大的公判大會。在現場維護秩序的黃宜軒在人群中看見了塗濱,即使是在萬頭湧動的人群之中,他也是一臉的落寞之色。孟先覺這天也從鄉下帶人來參加了公判大會。在會場上.他指著塗濱問黃宜軒:“你想知道塗濱當初為什麼沒與趙惠蘭結成夫妻嗎?”

黃宜軒說:“我一直沒想通這個問題。”

孟先覺說:“我告訴你吧,他患有先天性陽屢。事兒鬧得再複雜.可說到根子上,就這麼簡單。”

在一旁執勤的鄭瓊看他們在這邊聊,也湊過來:‘說什麼呢?”

黃宜軒說:“嗒,塗濱也來了,我們在說他,這會一散,他還會回他那個清靜的山穀。”

鄭瓊說:“那山穀還能說得上清靜嗎?已經染過血腥了。”

黃宜軒搔著腦袋說:“想想也真替塗濱不值,花了這麼多年心血建了那麼一處世外桃源,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最讓他傷心的地方。”

孟先覺說:“哎,你說假如趙惠蘭那天沒帶那兩萬塊錢進山,這案子會發生嗎?”

黃宜軒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沒有假如。”

說話間,公判大會已經結束,主席台那邊警笛長鳴,五花大綁的李誌鋼已被押上囚車,會場上人頭湧動。再看塗濱,已經不見了,他已淹沒在人流之中。

孟先覺說:“我也該回梅鎮了,人得認命.該呆哪兒還是得呆哪兒。”

黃宜軒說:“有時間多去看看塗濱,多勸勸他。”

孟先覺說:“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