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戈壁大盜黑喇嘛的頭在彼得堡
一
外甥告訴我,河南岸那個古石臼被人盜走了。
我心裏一震,如被冰淩子激了一下,馬上過河去看。原址上隻剩一大坑,草地上腳印模糊,有個淺淺的大卡車輪印,上了沙石公路後不見蹤跡。天殺的們,什麼都不放過,什麼都要竊為己有。心痛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讓弟弟報派出所報有關部門,人家搭理都不搭理他,說比這大的事多的是。真不知那些大事都是些什麼。
幾日來,我常常在古石臼原址周圍徘徊,琢磨什麼人能把這幾噸重的大家夥抬走?此人必備四個條件,一是有錢,二是有車,三是有人,四是嗜好古董。我突然想起,上次去霍倫礦時發現,他們辦公樓門廳豎著兩塊比人高的戈壁怪石,小會議室玻璃櫥窗裏也存擺著一些奇石、木化石之類寶貝。往地下挖礦挖煤,搜羅這些東西倒是很便當,難道那裏有一位偏此嗜好的老總,順走了這一我從小捉迷藏的古石臼?
我把這一疑點用電話告訴了外邊忙活的弟弟白沙。他說要是這樣更沒個找回了,算了吧大哥,放哪兒不是放呢。言外之意是比放在野甸子上強。我苦笑。他哪裏知道,沒有了古石臼,那個野甸子等於沒有了靈魂,沒有了曆史見證,那就與其他野甸子沒啥區別,普普通通的一個荒野而已。
弟弟是個大忙人,沒心思顧這些。已幾天沒見人影,一大早出去半夜才回來,有時夜不歸宿,讓弟妹審問個底兒掉。家裏活兒更別想指望他,需要男人力氣活兒時他從外邊用電話喊來兩個弟兄幫忙。為體驗他究竟忙些啥,我曾有意跟蹤過他幾天,三日後抱頭鼠竄。接待旗計生委、陪同做考察的上邊頭頭、村變壓器壞了兩口子吵架喝藥打麻將輸房出去打工村姑失蹤等等,等等,讓人頭都炸。當今這村幹部說是土皇上,還不是你想象那般是個人就能幹。難怪弟妹也就嘟嚷幾句,從不跟他真翻臉。她知道丈夫在受啥活罪。
午飯後,我正在院裏水井那兒壓水,有一輛膠輪車嘿哈地滾進院裏來。一見趕車人是特勒約蘇,我就樂了。
“大哥, 自己壓水呀。”特勒約蘇嘿嘿笑。
“我也不是皇上,不自己壓誰給我壓?快進屋。不守著你的小山丹掃列特,人跑了咋辦?”我逗他。
“她不跑,我媽陪著呢。”
“嗬,準備過下去啦哈?”
“過一天是一天歎,攆也不走咋整。二哥在家嗎?”他不進屋,站在那裏磨蹭,像是有什麼事。
“我也幾天沒見他人影了,又來求你二哥辦事了?啥事?說給大哥聽聽。”
“嘿嘿,也沒啥大事,”他習慣性地撓撓頭,拿出紙條卷早煙,想遞給我猶豫了一下收回去自己點上,“想求二哥,那個那個……幫我請一下大娘,過去一下……”
“你是說,請我媽過去一下你那裏?”我驚訝地問。
他點點頭,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心想,難怪不進屋,不敢啟口呢。
“過去你那裏,有什麼事啊?”
“想請她老人家,給、給小山丹看看肚子……”他終於吐出來,如釋重負。
我又樂了:“我媽又不是接生婆,這事你得送醫院去呀!怎麼,快生啦?”
“還沒呢,可是這幾天老哼哼。醫院我能去得起嗎?不得宰死我呀!我尋思著大娘肯定從大姥姥那)L學過這本事,摸一下就知道。”他說得挺輕鬆,似是說著摸老母雞肚裏蛋一樣,真是簡單的人有簡單的思路。
我正在猶豫,媽媽從屋裏走出來,見是特勒約蘇便很親熱地讓他進屋說話。特勒約蘇抬頭看我,一雙求助的目光。我隻好把他的來意告訴媽媽,並說這事最好送去醫院為好。
“是這樣啊,那我就去一趟歎,約蘇大老遠來了。”媽媽倒馬上答應。
“媽,你能行嗎?”沒想到媽媽這麼痛快答應,我有些不放心。
“這沒什麼,我從小跟你姥姥也摸過不少大肚子,有點經驗,去看看再說吧。人家大老遠來了,去醫院會花很多錢,這個‘踢’那個‘光’查下來,不得宰死他呀。”
菩薩心腸的媽媽可憐弱者特勒約蘇,換了出門的衣服就坐上了那輛膠輪車。她還喊上我,陪她一起去,我隻好從命。那個小山丹掃列特已成新聞人物,她身上究竟藏著什麼秘密,大爺爺夢中托我關心特勒約蘇,是否跟她的出現有何關聯呢?這是我也必須進一步搞清楚的事情。
我們到達那間窩棚時,瘋孕婦小山丹正在晰晰呀呀呻吟,慌得特勒約蘇病老媽在一邊哢兒哢兒咳嗽著,手忙腳亂不知咋辦才好。見了我們如見了救星般高興,對我媽也崇敬有加,雖然同輩親屬可相見得少,十分拘謹。
小山丹掃列特衝特勒約蘇毗牙咧嘴地哼哼著笑,她眼裏隻有他,見他回到身邊就放心了,對我和媽媽的出現視若無睹。媽媽見她身上髒兮兮的,吩咐約蘇燒一鍋溫水,幫她先清洗一下身子,然後再摸摸看。約蘇連比畫帶磕磕巴巴說漢話,那個瘋女人開始喊叫搖頭,後又捂著肚子疼痛開了。
媽媽不悅,說:“都這樣了,還這麼難侍候。快去燒水,再不聽話,把她送回派出所得了,出了事你約蘇擔不起這責任。”
我把媽媽的話,用流利的漢語原原本本說給那瘋女人聽,一聽送派出所她頓時不叫嚷了,變得小貓般老實。別看她瘋癲,知道好歹,專捏軟柿子特勒約蘇。我暗自好笑。
溫水燒好了,媽媽把我和約蘇趕出了屋。留下約蘇媽跟她一起幫瘋女人洗身子。約蘇媽嘟嚷她自己的身子都懶得洗呢,媽媽不客氣嗆她那你也出去吧,我一個人來。約蘇媽不敢再吱聲。我從媽媽身上看到了姥姥的影子,那種不怒自威,那種氣定神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自信氣質,不愧是大“巫德幹”的女兒。我也沒想到,她這樣七十出頭的老人,居然放下身段,為這樣一個非親非故的大肚子瘋髒女人親自洗身子。她老人家有一顆高貴的心。
我站在窩棚門口,曬著溫暖的陽光,看著特勒約蘇小草場上的那一叢叢友友草,在微風中搖擺。草莖開始發黃,一根根細長稈堅挺地伸張,顯得硬韌而高傲。
最近我查閱了一下友友草的資料,有如下注解:多年密叢生草本,植株粗而堅韌,稈直立內具白色髓。基部有二三節,葉舌三角形或尖披針形,上麵脈紋突起。圓錐花序長,開花時呈金字塔形開展,根部可殘留一年甚至幾年,一年四季都可牧用。生命力頑強,從低濕堿性草原至高五千米青藏高原,一直到荒漠區,均可生長。因根係強大,耐旱耐鹽堿又適應私沙質土,終年成為各種牲畜的美食。而且生長高大,成為冬春季牲畜避風臥息的屏障,當矮草被雪覆蓋時它成為畜群主要飼草。莖、根和種子都可人藥,主治尿路感染等。
這裏唯獨沒有記錄,草原上的宗教文化對友友草賦予另一種神秘內涵。我不禁想,此時此刻,是否有什麼魂靈正棲落在眼前這一叢叢友友草尖上,等候轉世投胎,準備爭著搶著擠進屋裏那個正在呻吟的瘋孕婦大肚裏去?
想到此,我不由得笑了。蹲在旁邊的特勒約蘇問,大哥笑什麼?
“沒什麼,你知道那些友友草尖上,落著什麼嗎?”
“落著什麼?那一叢上落著一隻蜻蜓,這棵上落著兒隻蝴蝶。”約蘇憨憨地說。
“不,那上邊可能落著你未來幹兒子或幹女兒的魂。”
“大哥真能扯。嘿嘿。”
“不是扯,真的,別嚇跑了他們啊。”
約蘇惜懂不知地看我,顯然未聽說過這一傳統。不知也好,不然他會天天蹲在那裏傻看。
這時從屋裏傳出了咯咯嘎嘎的放肆笑聲,顯然那瘋女人洗爽了。媽媽喊我們進屋。瘋孕婦已躺在炕上,身上蓋著布單子,媽媽開始給她摸肚子。臉色稍有凝重,額角有細汗。看來把老太太累夠嗆,我真有點心疼。
“約蘇啊,你聽好了,孩子的胎位不正,有可能是橫胎呢。”媽媽說。
“那咋整啊,大娘你給整正了吧。”約蘇懇求。
“我整正困難,不小心就會早產。最好是送醫院,做什麼超,讓婦產科專家們看著鏡子扶正,更保險。這得需要七八天慢慢弄才行。”媽媽認真地告訴他。
“啊?還得住院七八天哪?”特勒約蘇叫起來。
媽媽點點頭,拍了拍手,從炕上下來。臉盆裏洗手。
“我們家哪有錢送她住院喲,我的老祖宗哎。”約蘇媽在一旁叫苦不迭。
“那老身就管不著了,還得抓緊送,越拖越麻煩。”媽媽一邊說著走到外邊來,透透氣。我跟了出來問她,真的那麼嚴重嗎?老人家歎口氣,點點頭,稱自己真的無能為力,讓我勸勸約蘇,趕緊送醫院,胎兒很不穩定隨時有可能早產。
我把特勒約蘇叫過來,把事情的嚴重性告訴他。
“咋整啊!”他還是為難地唉聲歎氣,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地悶頭抽煙。
我一想,住院七八天花費的確不會是小數目,尤其現在的醫院處處宰人,讓他這樣一個苦哈哈的窮人,為這樣一個愣貼上來的八竿子打不著的瘋女人墊付那多錢,確實冤枉,也不公平。可把這樣一個瘋瘋癲癲無依無靠的孕婦推出去不管,也讓約蘇良心難安。
“這樣吧,”我想了一下,出主意說,“聽說你有一部哈達所長留給你的手機,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人是他安排在你這裏的,你就給他講這情況,問他怎麼辦?”
“噢晦!對咧!”約蘇一拍腿跳躍而起,瞪瞪跑回屋裏,去找那不知扔哪兒去的手機。
我一直懷疑蒙古人口頭語“噢0-i 91,是否來自英語“OK ",或者蒙古人鐵蹄送到歐洲去,也有可能超越白令海峽隨風飄過去的。有一位原生態老歌手曾經講,草原上的蒙古牧民早先祖輩有傳統,一年四季侮個早晨必須要比太陽早起,雙手捧過頭頂迎接太陽,如把太陽捧在手上一樣,然後用一長調歌聲引唱:噢酶——噢酶——!太陽出升了——!噢酶——!這位老歌手在一次北京“娜日蒙古幼兒園”晚會上,帶領大家現場學唱,稱這是蒙古人的“噢晦歌”。從那次.“噢酶”兩個字的含義,在我心中一下子深厚了許多,別有意味。
喊了“噢酶”的特勒約蘇,很快跟哈達所長通上了電話。
然後,他一拍腿,又喊一聲“噢酶”告訴我,哈所長同意了,讓我明天送小山丹去住旗醫院,其他事情由他來協調,不用我管。
我舒了一口氣。媽媽聽後也放心地笑了。
太陽西斜,正準備讓特勒約蘇套上膠輪車送我們回家,屋裏的小山丹掃列特又哼叫開了,這陣疼痛來得似乎更為劇烈,叫喊得撕心裂肺。
“不好,她是不是真的要早產了?我進去看看吧。”媽媽又轉身進屋去。
小山丹掃列特額鬢上全是汗,身上微微顫抖,臉色也漲紅,顯得很難受的樣子。
媽媽觀察一會兒,上炕又為她輕輕按撫著肚子,嘴裏不知叨咕著些什麼。漸漸,那個女人平靜下來,似乎疼痛稍好了些。媽媽問剛才在屋的約蘇媽,孕婦是不是剛才翻身了,約蘇媽回答是,她幫助翻的。媽媽搖搖頭,她現在必須仰躺著身子靜養,不能亂動。 \’
媽媽跟我商量咋辦,看她這種樣子,送她去醫院之前自己暫時不好離開了,這個瘋女人不知輕重亂折騰,隨時會出現早產,不小心會出人命的。我就讓約蘇再跟哈所長聯係,今天就送醫院。可是電話死活打不通了,約蘇說哈所長剛才曾告訴他,人正在外邊辦案。
我媽在一旁說:“算啦,天也晚了,送到醫院人家早都下班了,誰管她?今天不用折騰了。我守她一個晚上吧,一就一就了。”
“這哪兒行?這荒野窩棚的,你老身體怎麼受得了?”我擔心不已,阻止道。
“有啥不行的?在家不也睡土炕嗎,你以為娘住在金蜜殿哪?生你那會兒,還不如這兒呢,住在人家廢棄的舊碾道房冰炕上!”媽媽笑嗬嗬,一點不在意,“約蘇小子,晚上你給我們下點蕎麵疙瘩湯就行!”
“噢酶,我這兒還有奶粉,還有魚呀肉的罐頭呢,大娘真是活菩薩心腸!”約蘇高興得手舞足蹈。
“你從哪兒來的那多好東西? 自己花錢買的?你可真舍得呀!”我逗他。
“哪兒呀大哥,都是人家送的。”
特勒約蘇就把隔三岔五有人送這些營養品的怪事說了出來。我聽後好生納悶,想說的話卻被媽媽先點出來了。
“約蘇啊,那個真主兒還真來了呢。”媽媽笑。
“真主兒?什麼真主兒?”不知約蘇是裝傻還是真傻。
“就是你將來幹兒子的真爹!奇怪,還挺心疼她的,就是不好意思露出真麵目。何方神聖呢?約蘇老弟呀,我咋說來著,門口友友草上有守候的,不過這主兒不是站在友友草上,而是趴在你的門口偷看哩!”
我思忖著,得想辦法讓他顯出真身,那瘋女人的來曆就浮出水麵了。
這一晚,我和媽媽就這麼留在了特勒約蘇土窩棚裏,守候著那位撿來的瘋孕婦。冥冥中的事,真的很難預料,我們好像上輩子欠了他倆什麼似的。當然,通過此事我也進一步了解了媽媽的內心世界,那種善良,那種救助能救助的無論對方是何等身份的可貴精神,讓我感動。顯然,這是“薩滿一博額”家族的一種傳統。想起大爺爺夢中曾說的那句話:“我們是長生天派來解救別人的人,來到人間就是來受苦難的,為別人服務完我們就走了。”哦,樸實而高尚的原始宗教精神。
簡單吃完約蘇媽做的難咽的疙瘩湯,又說了會兒話, 由於沒有電燈正準備早點歇息時,外邊有摩托車響。我笑說,聽聲就知道白沙村長到了。果然是他,給媽媽和我送來了鋪的蓋的,知道這邊的髒亂情況。進屋就訓約蘇,這種爛事還折騰老太太和大哥,你以為自己是誰呀!這瘋婆娘你還真當寶貝,動不動牽扯別人沒完沒了的!
媽媽趕緊嗬斥白沙,不許欺負人家約蘇,是她自己願意來幫忙的。
老實人約蘇蹲在門口,抱著頭一聲不吭,臉憋得通紅,被罵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過去拍拍他肩膀,安撫他說:“二哥就是這麼個火暴脾氣,擔心老太太和我,你有事他照舊會出手幫助的,別往心裏去。”我又對弟弟說:“別添亂了,你先回去吧,這兒沒你的事。媽挺好的,她願意管這事,瘋也好爛也好, 出了人命就不好了,媽會愧疚一輩子的。”
白沙弟弟又嗬兒嗬兒樂了,找特勒約蘇要酒喝。那個剛才還憋屈得要死的老實人,破涕為笑,從牆角還真鼓搗出了一瓶散裝白酒,接著打開了魚肉罐頭。我哈哈樂了, 白沙知道罐頭來曆後說,喝完酒,咱們今夜設伏,那孫子肯定今晚還會來。
“你這麼肯定?”我說。
“這瘋女人要死要活地喊叫呢,他能不來瞧一瞧?糟蹋了人,裝下了野種,還當縮頭烏龜,媽的,等我逮住的,整死他!嗯,這魚肉罐頭還真不賴,能下酒!”白沙幹了一杯,大口咀嚼罐頭魚,不知他從哪兒忙活後過來的,顯然還沒吃上飯,狼吞虎咽。
媽媽在這裏, 白沙弟弟肯定趕他也不會走了。
小炕上睡不下多人,媽媽、約蘇媽、瘋孕婦三人已擠得緊緊的,我們隻好打地鋪了。約蘇抱進來一堆幹草,上邊再鋪上氈子和被褥就不怕地潮了。安頓完後,他自己就走到外邊去了。原來,為“守株待兔”抓住那位夜訪者,他在外邊柴火垛中已睡了不少日子了。別看他默不作聲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但認定一件事如烏龜咬木棍般輕易不鬆口。
在小山丹掃列特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中,聽著外邊遠處孤狼或是野狗的長啤,我和衣靜靜躺在幹草鋪上半天不能人睡。心中思緒萬千,這些鄉間種種事,城裏生活和這邊的差別,還有我所追索的哈士倫和大爺爺足跡、靈魂密碼等等,都在腦海裏翻滾成一鍋粥。
正處在昏昏迷迷不知身在何處的似夢似睡中時,聽見媽媽在炕上輕聲叫。
“噓,你們倆醒醒,那人過來啦——”
我驚醒,旁邊白沙弟弟蔚聲如雷,仔細聽片刻後什麼也沒聽到。
“快到門口了。”媽媽又說。
我真佩服老太太的耳力。肯定從姥姥那)L學過童子功或什麼順風耳之類的。這會兒我聽見輕微如小風吹如貓狗行如夜耗子躥的動靜,正從門口傳來。在門口駐足,諦聽,又輕輕從門縫裏照進來一束弱弱手電光,落在炕上瘋孕婦上方。這惡賊真夠膽大的。不知為何,那瘋孕婦有意還是無意抑或是夢中發出一聲驚駭的輕哼,弱光消失,門外頓時聞無聲息。
我輕輕推了一下酣睡的弟弟,同時捂住他的嘴。我在他耳邊低語。弟弟咯棱一下坐起來,我們二人準備撲向門外。
正這時,門外有了動靜,傳出哎喲一聲。
我們推門撲出。一看是特勒約蘇被那人摔趴在地上,有個黑影正向外躥去, 月光下朦朦朧朧照出那人的矮敦身影。弟弟大喊一聲:“站住!”迅速從後邊追過去。約蘇也爬起來,罵一句“毛舍斯!弄種!”拎個棍子緊追而去。
我也正要抬步跟過去,被媽媽喊住了。
“你就別去了,黑燈瞎火的,歲數也不輕了,萬一摔個跟鬥啥的犯不上。我估摸著,你弟弟他們也追不上,還有人接應他呢,人家是騎著摩托車來的。”
媽媽躺在窩棚炕上如是說。果然,這會兒從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輛摩托車遠去之聲。
“媽媽,你真神了。”我感歎。
“沒啥神的,剛才你們都睡實了,我歲數大一隻耳總是不睡,捕捉遠近動靜。一開始沒以為那摩托車聲就是他的,我當是過路的,這人也武大膽了點.敢騎摩托車來。”媽媽平靜地說,看了一眼身旁的瘋女人,“看來,她也好像清楚來者是誰,很害怕,起碼在下意識裏是這樣。”
我們正說著, 白沙和約蘇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他娘的,這孫子跑得比兔子還快!還有個騎摩托接應的,是個團夥呢!”白沙又衝約蘇翻白眼,訓他,“你是咋搞的嘛,守在外邊還肖1J不死他?真他媽的窩囊!”
“我削了,一棍子下去,他早有防備給閃開了,轉過身就把我撂倒了。”約蘇申辯。
“有防備?”白沙疑惑。
我拿手電筒在門口照了照,果然,門口立著一個裝滿的麵口袋,旁邊還立著一個硬塑嬰兒車,我一見忍不住大樂,他想得可真周全。嬰兒車上貼有一張字條,上邊用歪歪扭扭的漢文寫著:我沒有惡意,感謝你照料她。知道你藏在柴火堆裏,不打擾你了,也別想找到我。
“這主兒很精明,約蘇可對付不了他, 白沙你別熊他了。”我笑著念紙條告示,搖搖頭,“這主兒,首先肯定也是個漢人,紙條上有汽油味,也許是開車的,哦對,騎摩托車來的。我分析,他不是小山丹·掃列特直係親屬,就是把她肚子搞大的人,要是直係親屬不敢認,說明這裏肯定有什麼隱情。”
聽了這些,大家一時緘默。我向那位瘋孕婦投去懷疑的目光,向她晃了晃紙條,問她這人是誰。她登時一臉驚恐地哭叫起來,指天指地,一會兒詛咒謾罵,一會兒狂笑不止,根本搞不清她在說什麼。如果她不是真的失去記憶的瘋子,那就是世界上最高明的演員。
離天亮還有段時間,我們又抓緊睡一會兒,要不這老身板兒真受不了。
折騰這一下,我倒是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太陽升起天大亮,我爬起到外邊,發現白沙和約蘇正從東北方向走回來。那是夜行人逃走的方向,顯然二人是碼腳印去了。我問他們有沒有收獲。
“摩托車一上北邊沙石路,就找不到蹤跡了。”白沙神情沮喪。
我望著東北方向遠處天際, 自言自語:“這謎團的源頭,看來還是在那裏喲。”
“哪裏?”
“霍倫煤礦。”
“這不速之客是從霍倫礦來的?”
“差不離。”
哈士倫他們,就要離開秀美的額濟納河草原了。
科考隊對這裏的人文地理古跡氣象的考察告一段落,將繼續向西北挺進。
進人晚秋時節,額濟納河岸的土爾息特蒙古人正忙碌著過冬準備。他們白色包帳處處洋溢著歡樂氣氛,男人們在宰殺膘肥體壯的牲口,女人把切成一條條的鮮肉曬幹儲存,狗在歡樂地追逐骨頭和主人丟棄的牛羊雜碎,兒童們在享受秋日最後一抹陽光,在草地上摔跤、嬉戲。
童話般的古樸景象,如石子兒漂過水麵,在哈士倫心中引起無限的漣漪。
蒙古人喜歡金秋時季,一年辛苦此時將收獲回報;而西方人則更喜歡春天的明亮和仲夏的清新舒適,進人秋季他們會感傷,心情變得憂鬱。科考隊趁草原上的豐饒時節,已讓駱駝們補足了體力營養。
動身之前,他們辦了一件事,處理奧伯根。一路押著他,不幹活還管他飯吃,總團長赫定有些煩了,想早點擺脫這個累贅。這裏離甘肅官府尚遠,花費人力送他去也不合算,於是成立了一個特別的臨時法庭審判他。斯文·赦定自己集起訴人、辯護人、法官於一身,煞有介事地對駝賊審理一通。那奧伯根也很鬼,哭天抹淚地表示悔恨,稱家有老小需要養護,請求法官寬大處理等等。其實,人類創造的很多文明都有它虛偽的一麵,當一件事被弄疲遝的時候人們不再在乎過程而隻在乎結果,無心關注它合不合理法。正因如此,當臨時大法官赫定對奧伯根進行嚴厲訓誡後做出寬大釋放的判決時,一向愛憎分明的蒙古人也不再有異議了。他們鄙視的目光中含滿厭倦,意思是說,讓這家夥快點滾蛋吧。隻是押離六十裏外釋放時,巴特爾狠瑞他幾腳,見其如一隻逃命的髒耗子,忍不住發出爽朗大笑。
額濟納河上開始結薄冰了。科考隊分三路穿越大戈壁,奔向綠洲哈密城,離此還有一千三百裏的遙遠路途,計劃聖誕節前到達。哈士倫帶一隊為中路, 由氣象學家華德、李憲之、狄德滿、韓普爾、考爾等組成,進行天文學觀察、測繪路線,同時負責與設在挪恩的德國氣象站保持無線電通信聯絡核對數據。
哈士倫好夥伴賽拉特,被分到了有一百二十七峰駱駝組成的北路主隊,跟隨最高首領斯文·赫定從北路走。而哈士倫中路則從人跡罕至的大戈壁中腹穿越,考察氣象地理為主,隊裏隻有兩個蒙古人,一個是他一直信任的助手巴特爾。告別時,賽拉特落落寡歡,一張黑瘦臉上甚至有些傷感,把由他保管的竹爾羅斯活佛送的兩件神秘東西拿出來,交給哈士倫說,我不能再繼續保管了,你的路途凶險艱難,現在交還給真主人正是時候。
哈士倫微笑著擁抱老朋友安慰他說:“一個多月後我們又能在哈密見麵了。”
說此話時,他心裏除了豪氣之外,還有一絲惴惴不安。他清楚,自己將麵對不可知的地理條件最惡劣而又危機四伏的傳說中的黑戈壁。穿越戈壁不像沙漠,須輕便從簡,隻帶二十四峰駱駝,盡量扔棄負重物品,減少水的多餘消耗。
十月底的最後一天,他們出發了。試探性地走一天行程,先駐紮下來,那地方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戈壁大門口,要在這裏做最後一次準備。哈士倫帶巴特爾走訪附近的蒙古人營帳,想找到一位熟悉路途的向導。結果很失望,盡管他們費盡口舌以豐厚報酬為誘餌,可那些蒙古老鄉一聽穿越黑戈壁就搖頭,眼裏閃爍驚恐之色。這讓哈士倫很疑惑。回來路上,碰見從黑戈壁那邊過來的兩個人,疲憊不堪,說是尋畜的。二人倒樸實,告訴他們,早先聽走過黑戈壁的駝商講,穿越黑戈壁要找到兩口井,這兩口井把黑戈壁中最缺水恐怖地帶劃分為“四天幹渴段”和“三天幹渴段”。隻有找到這兩口井,駱駝才可補足水分能走路,哪怕找到其中一個也勉強能通過,若是一口也找不到那情等在黑戈壁中倒斃喂老鷹野狼。
一再詢問下,兩個尋畜人才吞吞吐吐告訴他們,那救命的兩口井,是由“戈壁大盜”黑喇嘛丹賓堅讚一夥把持,專門誘惑過往商隊征收錢財,盤剝或搶劫他們。因為這片戈壁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誰也繞不開那裏。二人懷疑自己的牲畜也可能被這些“戈壁大盜”們卷走了,所以未敢繼續向前尋找。
“看來,這回真的要會一會戈壁大盜了!”哈士倫忍不住吐一句。
“這個黑喇嘛丹賓堅讚,不是聽說前兩年被紅色蒙古國的‘契卡’們消滅了嗎?”巴特爾疑惑地問。
“顯然,消息不確切,或者是還有他的殘餘勢力在繼續活動。”
哈士倫遙望著前方茫茫黑戈壁,腦海裏顯現出那個驚世駭俗的“戈壁大盜”丹賓堅讚的身影。這位被眾口揀“黑”的大魔頭,究竟怎麼個黑法,真的那麼黑那麼魔嗎?抑或是正好相反?
那麼,先來揭開他的神秘麵紗吧。
俄國,聖彼得堡。國家珍品博物館。
彼得大帝早先親建的這家博物館,近來冷冷清清。國家正經曆比十月革命還重要的一場“顏色”動蕩,博物館雖改名為較現代的“民族與人類學博物館”,依舊門可羅雀。
1990年5月11日這一天,那扇塵封的大門,終於被人拍響。
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一位是德國西柏林的著名學者卡林·沃爾夫,另一位是俄國曆史學家尹薩涅·羅瑪金娜。他們二人受聯邦德國著名導演彼得·薩德茨基的委托,完成一項重要任務,對這裏一件館藏珍物進行拍照。
“3394號?你們要拍照3394號?”老館長R. F.伊斯塔拿著上級的批件,好奇地打量著客人,“你們肯定嗎?那件物品收藏了六十五年,可從未展出過,我相信將來也不可能展出了。好吧,拍吧拍吧隻要付足了費用,拍什麼都可以,時代變樓。”
彼得·薩德茨基導演應該感謝戈爾巴喬夫引導的改革,使所有博物館自籌經營,因日子艱難,過去禁拍物現在都可以付費拍攝了。導演薩德茨基早從七十年代開始申請,十幾年回回石沉大海,今天經朋友羅瑪金娜疏通終能實現夙願了。
老館長親自從庫裏端出了那件3394號珍品,一個泡在福爾馬林中的猙獰人頭。
“你們確定是要拍它嗎?沒有錯嗎?拍這個死人頭幹什麼呢?”老館長仍是滿心疑惑。
“拍電影,照他的頭像找合適相像的演員。”沃爾夫開始工作了,調整焦距、光速、角度。他的話,讓老館長更為吃驚,喃喃自語說,“這個蒙古人可是被當年紅色政權鎮壓的一個匪徒呢。”沃爾夫一邊拍,一邊向他解釋,他的導演朋友準備拍一部電影叫《草原起義》,故事就是根據這個“匪徒”的曆史而寫,他是主要人物。
泡在福爾馬林中已長達六十五年的這一頭顱,便是戈壁大盜黑喇嘛丹賓堅讚那顆人頭。
當老館長伊斯塔雖然不大情願但無奈收了費用,隻好雙手套防腐手套,親自從器皿中的福爾馬林水裏捧出那顆人頭。站在旁邊的印薩涅·羅瑪金娜,驚嚇得喊叫出聲。這是一顆令人恐怖的頭顱,門牙大張,怒目圓睜,雙顴鼓突,黑褐色如古銅般的臉上一條條刀刻般的皺紋和光頭上刺立的短發都在證明,這是一個正處在極度憤怒中時瞬間被人割下的頭顱。
這也是個神奇的人頭。一割下便用原始的蒙古方式先撒滿鹽粒防腐處理後密封在不透風的器皿中,很快再浸泡在福爾馬林水裏,因而如今盡管經過了六十五年漫長歲月,依然絲毫沒有變形,每條皺紋每根神經仍舊散射著無盡的怒意。
它是在什麼樣一種情況下被人割下來,為何如此凝固著狂怒甚至怨恨之色?
這讓逐漸鎮靜下來的羅瑪金娜產生了深深疑問。她有些抑製不住內心波瀾,暗暗自語:我要揭開這顆憤怒的頭顱背後隱藏的秘密,那個曆史之謎。
夏日,羅瑪金娜去了位於蒙古國西南部的科布多草原,調查從這裏開始。
“那個人最早隻身一人騎了兩峰駱駝來到科布多,這兒的人嘲諷他是‘兩峰駝主人’。”
一個草原上的豁牙老人這樣告訴羅瑪金娜。換算老人所說的蒙古曆年,那時間大約是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左右。他從哪裏來?來做什麼呢?
“從西邊來,從俄國老毛子那邊來,卡爾梅克人,也是衛拉特蒙古人。有一雙黃寶石般的眼睛。你問他來這裏做什麼,他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人,搗亂現政吧, 自稱是革命者,要推翻大清朝,為阿穆爾薩那報仇,稱自己是阿穆爾薩那親侄鐵穆爾薩那的直係孫子,卡爾梅克名字叫阿穆爾薩那耶夫,他用的銀馬鞍就是阿穆爾薩那的遺物。”老人這樣說道,“從此,科布托草原上傳開了,早先那個蒙古衛拉特部反清英雄阿穆爾薩那又回來了,英雄阿穆爾薩那轉世了。可沒有多久,他被科布多的官府抓走了,押送到大庫倫,那會兒這裏還是大清朝的天下不能隨便搗亂的。後來聽說,老毛子俄國領事出麵把他領走了,稱他是俄國的公民。”
隨著羅瑪金娜的調查深人,黑喇嘛的曆史不是變得明晰,而是更加的撲朔迷離了。
畢竟跟他有關聯的幾個國度,經百年變遷,都已改朝換代,不少舊檔案都已揭開神秘的麵紗。她如抽絲般細心地剝離出最真實的部分,加以甄別,開始有收獲了。
科布多、烏裏亞蘇台一帶的衛拉特蒙古人,對那位西去的民族英雄阿穆爾薩那始終念念不忘,也不相信他病故在被清兵追剿的逃亡路上,死在俄國境內。他們堅信,英雄正在額爾濟斯河或伏爾加河岸上的森林草原上養精蓄銳,早晚會騎著他的戰馬再打回自己土爾息特故鄉來。因而, 自稱英雄嫡裔的丹賓堅讚1912年再次出現在科布多草原上時,受到了空前的歡迎,甚至到了膜拜的程度。
這次與以往不同,他胸前掛著喇嘛教念珠,頭發剃得光亮而圓潤, 口稱自己已飯依佛門,這次是從大西南佛教聖地西藏來,受過達賴活佛的親自教海“阿迪斯呼日特結”(摸頂授慧),並稱自己真實名字為丹賓堅讚。丹賓為藏名,堅讚(zhalsan )是對宗教高層人士的尊稱,從此科布多人避諱其教名,取堅讚一詞首音,按蒙古人習慣昵稱他為“劄·喇嘛”。國內有些帶偏見書籍故意把“劄·喇嘛”的“劄”寫成“假”,變成“假·喇嘛”,實在缺乏學術的嚴謹。十多年過去了,顯然他經曆了很多,相傳他從大庫倫被俄國領事領走後又在俄國參加了十二月黨人的活動,被沙皇關進監獄。後來成功脫逃,遠遠躲到西藏拉薩,研習密宗教義, 自稱獲得了高超的法力,刀槍不人。
然而詭異的是,他這次重返故地也並非為弘揚佛法而來。
他好似一個曆史夾縫中的嗅覺靈敏者,能捕捉到瞬息萬變的曆史空間,發展自己,為實現心中抱負而奮鬥。其實,他這次是來發動一場戰爭的。他要拔掉滿清皇朝在外蒙古的最後一個堡壘——科布多官府,前一年大清朝已被辛亥革命推翻,可科布多這裏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一切照舊。蒙古人學長城內的革命,也在尋求民族的出路,尋求自由民主與光明,這個科布多舊官府就成了壓在蒙古人心上的一塊石頭,必須搬掉它。它的象征意義更大於實際意義。大庫倫活佛哲布尊丹巴沒有兵力,這時節,這位反清英雄阿穆爾薩那的直係後人、革命者丹賓堅讚就及時出現了。曆史學家們不應帶有偏見,隻承認中國內地辛亥革命攻打武漢廣州是正確的,而效仿它的蒙古人站起來革命攻打科布多是錯誤的。
劄·喇嘛先是住在離科布多不遠的烏裏亞蘇台貴族圖門公的營地上,穿一身俄式寬敞大袍,裏邊是軍服,腰上斜挎二十響德製駁殼槍,除了圓圓光頭和脖子上的瑪尼珠,絲毫看不出一個出家人的樣子。然而,受黃教浸洗三百多年的蒙古牧民,都擠破了他所住的蒙古包門,隻為朝覷般目睹他寬額方臉、稍塌鼻上的一雙銳目及敦實健壯的“活佛轉世”身體,並想受到這位昔日英雄後人的摸頂祝福。人們發現,他舉手投足間威嚴自信的樣子和智勇超人的氣質風度,遠比他從懷裏掏出來觸碰信徒額頂的那本舊經書,更能懾服人。
他不喝酒不抽煙,不近女色,倒也是真的。憑借陡增的民間威望,加上他見多識廣的演說鼓動,很快聯絡到十幾個蒙古部落的支持。草原上,對變革的渴望不隻局限在貧苦牧民,那些王公貴族何嚐不如此呢,也許當時因宗教侄桔的片麵和經濟落後,世界上最愚昧貧窮之地可能算是蒙古草原了。誰也沒有想到,劄·喇嘛一呼百應,在他摩下轉眼就聚集了五千多名騎兵勇士,來自蒙古西南各個部落。他把他們分為杜爾伯特部、烏梁海部、烏爾嘎(大庫倫)部、陶格陶胡部等四個團隊,重重圍困了科布多城。這裏值得一提的是陶格陶部。陶格陶胡被人們尊稱為陶格陶胡台吉,原內蒙古科爾沁部郭爾羅斯旗貴族,率民反抗開墾草原而起義,與圍剿的張作霖部作戰數年,後從索倫山突圍轉戰進人蒙古國布裏亞特部。當時他的兩個兒子已戰死,自己胸部中炮彈,洞開一黑口,奄奄一息,隻剩下六十名死士抬著他走進外蒙古。大庫倫新政府對他表示了誠摯歡迎,授他為“人民英雄”稱號,另從巴雅爾公處撥二百名騎士歸他,再給他精心治傷。這次來科布多參戰的是他的貼心助手根敦,和大庫倫委派的官員達木丁蘇榮一起,帶領一支以英勇善戰的六十名騎士為核心的二百多人隊伍。這股奇兵,成為劄·喇嘛手上最有戰鬥力的一支王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