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姥姥冬青嘎爾娃在訴說(2 / 3)

“夏爾巴先生,打女人是可恥的,即便是你親妹妹也不該使用暴力!何況她剛從病中恢複過來,是不是?小野君,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們都是紳士,快勸勸他吧!”哈士倫聰明地拿話套住小野次郎,利用自己的西洋人身份使他不好發作。

本也想發怒的日本人,聽了這話,臉上勉強擠出笑容,點了點頭。

“夏爾巴桑,沒聽見亨寧先生說的話嗎?放過你這個病妹妹吧,她也許是上了別人當,被調包了,你還是快去搜捕那個要犯吧!”小野提醒。

“對,對,”夏爾巴轉身大喊,“呼群!呼群!死哪兒去啦?人在哪兒啊?”

從山北側一塊岩石後邊,一瘸一拐跑出來了那個管家呼群,左側頭臉上淌著鮮血,嘴裏哼哼嘰嘰呻吟著急匆匆趕來。

“老爺,奴才在這兒,奴才在這兒。察報老爺,剛才要犯黑古勒脫下衣服往後山逃,奴才就追過去了,不承想半道有人襲擊了我,拿石塊砸昏了奴才……”呼群結結巴巴、戰戰兢兢地陳述。

“往後山跑啦?快追!”夏爾巴命令幾個軍警。

“恐怕追不上了,老爺,奴才看見他騎著馬跑的,樹林裏拴了匹馬,早留了一手……”

“混賬!”夏爾巴怒不可遏,指著妹妹三格格張口斥責,“都怪你!壞了我的大事!聽著,把三格格押走,關起來!呼管家,你給我看死了她,再跑出來,我先扒你的皮!”

小野次郎的眼睛,一直盯著主祭壇前盤坐的阿拉坦嘎達蘇。周圍發生這麼多事情,這位巫師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他果真是如此深厚定力,還是真的處在所謂“醒神”的半昏迷階段,感覺不到外邊發生的事情?如果是這樣,那麼誰安排人犯逃走,又指示三格格假扮人犯演出這段戲拖延了時間?是這個膽大聰明的護法女弟子,還是那個主持儀式的老屯達?小野次郎歪著頭,端詳冬青嘎爾娃和老屯達等人。

“等一等!”小野舉手阻止夏爾巴。他正帶人綁縛上吱兒哇亂叫的三格格離開。

“三格格,你能否告訴我,誰指示你裝扮成那個人犯的嗎?”小野站在三格格前邊,和顏悅色地問。

“可以呀,是我自己, 日本你大爺。阿拉坦大師治好了我的病,小娘子三年未說話,今天突然能張口了,心裏高興,見這裏扔著法衣法帽我好奇就穿戴上了。”三格格其實很聰慧,也和顏悅色回答。

“臉上油彩也是自己塗的?”

“當然啦,這裏還剩點油彩, 日本你大爺,你是不是也想塗點?可好玩了,都是五色野花香汁,你聞聞,可香哩!”三格格裝瘋賣傻地逗弄小野。

小野回避著三格格向他伸出的一手油彩,不再理她,顯見一時問不出什麼,於是回頭對夏爾巴說:“抓人犯的事,還是往後放一放算啦。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執行我們的計劃,工作必須按期開始,不能耽誤!”

夏爾巴朝山下方向望了望,猶豫說:“可去請的喇嘛王爺還沒到呢。……”

“不必再等他了,我看他是不會來了。現在,山上的這祭祀活動也已結束,你下令清場吧,然後開幹,命令山下馬上炸山取石!”小野做出指示。

夏爾巴點頭應諾,轉身向巴彥老屯達等人宣布:“小野長官說了,不必再等羅布桑王爺,這是滿洲國和大日本國聯合商定的大事,誰也不能阻擋!大家聽著,現在你們的祭祀活動也已經搞完,你們快帶著人下山,散了吧!過一會兒,山下馬上就放炮炸山,別傷著你們大夥兒!”

“誰說我們的祭祀活動結束了?”說話的人是那個始終閉目“醒神”的阿拉坦大師,此時他似乎已從另一世界歸來,人又變得精神矍礫,站起身來掃視周圍。

巴彥老屯達馬上接他話茬兒發聲:“蘇木達大人,忘了告訴你,我們這次的祭祀活動是三年一次的大祭祀,按規矩延續三個月,也就是說這山頂敖包前的香火三個月不能斷,天天有各屯落輪值祭祀,就像你們四個協理劄薩克輪值到旗衙當班一樣。唉,你們炸山,我們祭祀,這叫擇日不如撞日啊!”

“你、你們,胡、胡搞!”夏爾巴聽了這話,氣炸了肺。

“不是我們胡搞,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沒有辦法。”阿拉坦嚴正地表示,“不信你問問大夥兒,他們答應下山不?”

山上又傳出山呼海嘯般地回應:“祭祀一天不結束,我們天天在山上!”

這下,小野次郎、夏爾巴等人都震驚了,這一點他們誰都沒想到。麵對群眾這陣勢,心裏也不由得被威嚇住了,尤其小野次郎內心裏本來就有根弦,也是底線,那就是盡量不能跟蒙古人發生正麵衝突。滿洲國五省中,興安和興安西省是以蒙古人為主體的兩個省份,占去人口多半,是滿洲國的支撐主體,千萬不能惹翻了他們,必須以招安和安撫為主。他感到,今天這事顯然並非祭祀那般簡單,看得出這是早有預謀的針對開拓團采取的一種反對活動,不可等閑視之。

他的目光又落在總是關鍵時刻出頭的那個巫師阿拉坦身上。看來,此人像是主謀了。思忖片刻,他招招手叫夏爾巴過來,在他耳邊秘密吩咐了幾句。

夏爾巴聽完指令,轉身走到巴彥屯達他們前邊大聲宣布:“小野長官決定,既然蒙古民眾願意繼續在山頂祭祀,那就允許你們繼續祭祀吧!”民眾發出歡呼,夏爾巴不耐煩地揮揮手,然後直接麵對阿拉坦說,“對不住了,阿拉坦大博額,我們要拘留你!剛才受通緝要犯黑古勒跟隨你大跳安代,還曾站在你身後護法,好像跟你有著不淺的關係啊,你得跟我們去一趟劄薩克衙門,交代一下這事了!”

“夏爾巴大人,本人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什麼通緝要犯!另外,你憑什麼說那人就是黑古勒?一臉化裝又穿著長袍,誰見到了這人真麵目,誰能證明他就是黑古勒?有人跳安代時願意化裝,這也是傳統,不能一見化裝者就說成是逃犯吧?你那個蠢管家也隻不過是猜測而已,誰知他去後山幹什麼壞事被人擊傷的?也許躲在那)L出恭衰讀了神靈吧?再說了,這山頂有近千人跳安代,願意跳的會跳的百姓都可加人跳,我不能阻止也管不了別人跳不跳,這麼多人站在那裏誰都是護法,與我何幹?告訴你吧,今天除了祭祀,我就是為你的三妹妹祛邪治病,你卻恩將仇報不說,還想給我扣上罪名抓捕我,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是不是人?啊?!”阿拉坦很鎮靜地說出這番話來,義正詞嚴又頭頭是道,把自己解脫得幹幹淨淨。

夏爾巴頓時啞口無言,光嘎巴著嘴巴說不出話,額頭上冒出了細汗。

日本人小野次郎也沒有想到這個大巫師如此能言善辯,智慧過人,憑夏爾巴那兩下子肯定拿不下他,尤其此人言語對民眾和信徒煽動性極強,絕不是好對付的主兒。他正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出麵時,隻見夏爾巴的妹妹三格格掙脫開呼群管家的扭抓,嗚哇亂叫著撲過去擋在那個大巫師前邊,衝她大哥大聲喊叫起來。

“你不能胡亂抓人!你這狼心狗肺的,阿拉坦大博額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告訴你,我已經決定,我要終生追隨阿拉坦大師,跟他學博額當一名‘安代欽’,我還要嫁給他,終生侍奉他!我的事,不用你管,從此以後你不再是我大哥,我跟你一刀兩斷!”三格格此話一出,人群中嗡的一下發出一片驚歎,所有人都愕然失聲。

最被擊昏的人當然是夏爾巴了。他乍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怔片刻,管家呼群推推他說怎麼辦老爺時才回醒過來。他這時倒不再狂喊怒罵了,陰沉著臉吩咐道:“三格格魔怔了,瘋了,得了失心瘋,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管家,快去綁她回家,把她嘴巴給堵上,別再讓她瘋言瘋語地丟人現眼了!”

呼群就帶人上去了,夏爾巴自己又喊上荷槍實彈的兩個軍警跟過去,以防阿拉坦等人阻撓。嘴上又威嚇著人們,稱自己這是在處理家務事,他人不得幹涉。眼瞅著三格格被抓走,阿拉坦大師於心不忍,向冬青使下眼色,二人就要上去阻攔,後邊也簇擁著一群人。

那個日木人小野一步擋在阿拉坦前邊,冷下臉來說道:“沒聽見你們的夏爾巴蘇木達說話嗎,人家在處理家務事!你這位跳安代的巫師,還真想拐帶人家良家婦女嗎?”

見小野身後三個日本憲兵都端起了槍,阿拉坦隻好止步,冷冷怒視日本人。

“看來你這薩滿巫師很了不起,夏爾巴帶不走你,隻好我來試試了。”小野說。

“你憑什麼抓我?就依據那個蠢管家胡亂猜測抓人嗎?”阿拉坦不動聲色地質問。

“不不,我這不是抓你,隻是想請你去喝茶,聊一聊,我這人原來是教曆史的老師,對你們蒙古文化,對薩滿教東西非常感興趣。”小野突然變得笑眯眯。

“喝茶?本博額不感興趣,也沒那個閑工夫跟你去聊天。而且,這些文化的東西對你們這樣手握刀槍的人來說,太深奧了,怕是聽不懂呢。另外再告訴你一句話,人類所有帝國曆史證明,地球上沒有什麼永久的占領者,都是過眼煙雲。”阿拉坦不無嘲諷地教訓他。

“沒想到你還挺狂傲,不過嘛,正因為聽不懂,今天無論如何更得請你去喝一次茶了。”小野依然笑眯眯,他是通過這一舉動,也想試探一下這些蒙古人的反抗程度,摸摸底,這對長期占領蒙古草原十分重要。

阿拉坦還想爭辯,周圍已經擁上來一大群人團團保護住了他,各個怒目而視小野和他的三個日本兵。雙邊僵持起來。正這時,從人群大後邊擠出來一個人,直挺地站在小野前邊。

“小野君,你好,沒想到在這裏遇見閣下了!”來的人是布赫和希格。

“布赫桑,你怎麼在這裏?”小野突然在這場麵發現省部同僚,感到十分意外。

“我來庫倫有幾天了,主要是為了學校開展日文主課之事,下來跑一跑,順便再收集一些蒙古薩滿一博額教方麵的資料。這不,聽說山上舉辦薩滿祭祀活動,我就跑來了。”布赫和希格一臉笑容,說話也輕鬆隨便,看得出他和小野十分熟悉,關係也不錯。

“鑰——希!布赫桑原來是為推廣我們大日本主課而奔忙,好樣的,你這樣的蒙古人,才是我們的真正朋友!”小野又是握手又是拍肩。

“蒙古地區學校都要學日語,普及日語,這是滿洲國製定的國策,我在西省教育廳任職,這也是我分內工作。”布赫笑嗬嗬地看著小野,問他,“小野君,你好像要請這位博額大師去喝茶?”

“是啊,可是人家不肯賞臉啊!”小野悻悻然。

“原來是這樣啊,依我了解他們這次搞的是一場大祭祀活動,他又是主祭祀人,小野君若要帶走他,那不是拆人家台嘛,這麼多蒙古信徒會變成群龍無首,豈肯讓你輕易帶人呢?蒙古人的宗教觀念很強烈,他們會跟小野君拚命的,嗬嗬嗬。”

小野次郎一聽此話,心裏“咯瞪”一下,眼下情勢可不如此,若真的強行帶人引發衝突定是難免。那結局和自己的安全,就很難想象了。

“這樣吧小野君,你真想請他喝茶,了解薩滿文化,那好,改日我請你們二位一起聚一聚吧。正好我也有關於安代文化問題,需要向這位大師請教,如何?小野君。”布赫的如此調解,化幹戈為玉帛,其實是給小野一個台階下,省得他麵子上過不去。

小野次郎豈能不明白布赫用意,眼下局麵也隻能這樣借坡下驢了。

“這樣甚好,這樣甚好,還是布赫君想得周到。”小野拍一拍布赫肩膀,看一眼阿拉坦說,“改日再會吧大師,望你好自為之,我們大日本帝國對你們蒙古人是很尊重的,但也不允許任何反抗我們利益的敵對勢力存在!今天看在布赫君麵子上,就不請你喝茶了。我們走!”

小野揮揮手,轉身而走。

而那邊正在折騰妹妹的夏爾巴,又惹出一檔子事來。

三格格希琳花兒是年紀才三十五六的蒙古婦女,身體強健,不是那麼容易就範,任人擺布。雖然雙手雙腳都被縛綁,嘴巴裏也塞了東西,可兩三個人都抬不動她,幾次掙扭著掉落在地上,滿地亂滾亂踢。夏爾巴弄得滿頭大汗,正無奈之際,發現旁邊小樹上拴著那輛金羊車,六隻公羊正安閑地吃著草料。他頓時有了主意,立即招呼手下,把三格格抬進金羊車的轎廂裏,把人牢牢綁在車上不能動彈。他嘴裏罵一句,賤貨,這回讓你折騰,老實了吧!然後,他折根樹枝,自己趕著羊車往東側下山路上趕去。

冬青嘎爾娃看見這情況,很生氣,說:“巴格師,夏爾巴趕走了您的金羊車,我帶人去要回來吧!”

“算了吧,先借給他用一用也好,要不三格格就受罪了,抬著扛著會折騰壞她的。唉,世上很多事是自找的,都是自作自受。這博額教祖師爺的金羊車,是你夏爾巴能隨便趕的嗎?”

阿拉坦大博額的一聲長歎和後邊的一句話,令冬青心中大為疑惑。見巴格師重新歸坐祭壇前,盤腿人定,進人閉目冥思狀態,這又使她頗感意外,很是驚訝。

小野次郎帶著一幹人,也下山去了。他們嘰裏呱啦議論著前邊的那輛套著公羊的車,頭一次見到這種薩滿教怪車,廂板上畫滿薩滿圖案符號和插著小黑旗,都充滿好奇,指指點點說笑個不停。

山上的巴彥老屯達等人,按照原定計劃,安排一小部分留守在山頂,其他大部分人也要開始疏散了。並分派好第二天的活動內容,總之是長期占領嘎海山頭。大家善良地認為,今日已經震懾退卻了日本人和夏爾巴他們,隻要眾人繼續堅守在山頂,他們就不敢輕易在山腳下炸山。

這種想法未免顯得幼稚,甚至想當然了。忘了他們麵對的是野心勃勃的占領者,人侵者。

沒有多大工夫,山頂上大多數人都走光,一時變得空空蕩蕩,呈現出難得的寂靜。緘默一上午的小鳥呀煙蛔啊,這時又開始鳴唱起來了, 白雲青嵐也隨著飄上來,在山頭上盤繞縹緲,孕育著新的風雨。祭壇前,隻剩下阿拉坦大師繼續打坐人定,弟子冬青和一些留守人員在一旁護衛著他。

這時刻,小野次郎等人也已經走到東側山腳下。夏爾巴把羊車停在那裏,讓呼群管家把三格格從羊車上弄下來,扔在路邊隨她哼嘰,準備過一會兒再叫自家的馬車弄回家。

山腳下安裝炸藥的一名工程人員,跑過來請示夏爾巴,埋好的炸藥,引爆不引爆?

夏爾巴抬頭看了看山頂,又看了看小野次郎,咬一下牙關發狠說:“引爆!他們在山頂安營紮寨搞三個月祭祀,我們能等得起嗎?你說是吧,小野長官?”

“夏爾巴桑,鑰——希!你終於明白了我為什麼允許他們繼續祭祀了。他們繼續他們的,我們也繼續我們的,誰也不能阻擋我們的步伐!”小野誇讚夏爾巴,毫不掩飾侵略者的傲慢。

夏爾巴是個把賭注全押在日本人身上的野心家。他一直暗中惦記著庫倫旗第一號大位,滿洲國正在改革原來清朝遺留的王公體製,準備廢除喇嘛王爺,實行旗長製,夏爾巴的目標就是那個旗長大位。而且,小野已經暗示,隻要幫助辦成日本開拓團入駐庫倫之事,旗長之位非他莫屬。誌在必得的夏爾巴,此時已沒心思顧忌其他了。隻見他,一抬腿登上那輛金羊車上,威風八麵地高高站立,一手叉腰,一手衝那個工程師揮揮熊掌般大手,大聲命令道:“馬上引爆炸藥!不必管山上,也危及不到山頂,我在這兒看著,你們放心去引爆吧,出事本大人負責!”得到指令的那個工程師,顛兒顛兒跑過去了。

夏爾巴站在羊車上駕馭著喊:“哈哈,老爺我就是不信那個邪!今天老爺就坐坐這輛聞名天下威風八麵的金羊車,看能把老爺怎麼樣!啃!駕!快跑起來呀,羊兒們,快跑起來給老爺看看!”

平時跑起如風的那六隻公山羊,這會兒卻一個個聾拉著塗金彩的特角和腦袋,腳步變得懶洋洋的,四隻蹄子如灌了鉛般的沉重。跟隨小野一起走下山來的布赫和希格,看著這情形,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身上不禁戰栗。

“夏爾巴大人,你快從金羊車上下來吧,那可不是你玩的東西!”布赫高聲勸誡那個驕狂的人。

“本大爺還沒坐夠呢,布赫先生,你急什麼呀?是不是你也想上來坐一坐,過一下癮啊?哇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夏爾巴哪肯聽他的勸告,繼續慢慢趕著金羊車玩開心。

這時,從那邊山腳下傳來一聲長長的吹哨聲。

接著是,轟隆隆!轟隆隆!

兩聲炸山炮響,震天動地。

雖然山腳下那一處被炸開的麵積隻是一小塊,可傳出來的聲音特別的大,震耳欲聾,地動山搖。人們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在顫抖,周圍的樹木在顫抖,鳥兒們紛紛驚飛而散。

突然,本來安分站立在原地的那六隻公羊,卻受驚了。兩聲突如其來的震天動地炮響,一下子把它們嚇出了魂,“暉畔!”驚叫著“呼”地一躥,拉著身後的車便朝上山那條來路上狂奔而去。夏爾巴本站在羊車上,正在得意地大笑,這一下猛地一個趟超,沒有思想準備,他那胖胖的身軀就往後四仰八叉倒下去,嘔當一下,嘰裏咕嚕地甩進後車廂裏去了。金穗布簾的車廂板和棚蓋都被他壓扁,一半又遮壓在他身上頭上,蒙頭蓋臉的。他拚命掙紮著,傲哇亂叫著,可在車的顛蕩中他無法站起身來,嘴裏吃喝著想讓車停下來,可受驚的公羊們哪肯聽他的話,個個奮蹄向前,鼻孔裏噴著白汽,黃眼珠子也變得血紅,如中了邪般,瘋狂地躥躍著,往上山路上狂奔而去。

這時,又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受到炸山炮的劇烈震蕩影響,山頂那座古“敖包”堆就鬆動了。本是從下到上都是用大小石塊一個壓一個幹壘積成,哪裏禁得起這兩聲地動山搖的震蕩,“敖包”上部石塊有不少被震塌下來。隻見放在最上頭壓堆的黑色大圓石,從高空中飛落出幾丈遠,越過阿拉坦等人頭頂,直接嘰裏咕嚕往東側山路上滾過去。轟轟隆隆,彈跳著飛砸著,沿著東側被人們踩出的那條上山溝窪路,直直地滾落過去,越滾越快,氣勢和聲音也越來越大得嚇人。

一切似乎冥冥中安排,一切似乎事情趕巧應該發生。

黑色圓石從上邊飛滾而落,狂奔的金羊車迎著飛石直衝而上。

一見這意外險況,下邊的人們都嚇傻了,紛紛急喊.夏大人,快離開羊車,快離開羊車!

可是夏爾巴自甩進車廂裏後就沒能坐起來過,一路狂奔的羊車劇烈地顛蕩著,使他身不由己東倒西歪,加上他身軀肥胖根本無法從容坐起。而且,這時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身體似乎中邪了般地動彈不得,感到手腳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捆住了,怎麼也掙不脫。加上倒在車廂子裏看不見外邊的情況,全由著六隻發瘋的公山羊拉著狂奔。他完全嚇傻了,連祈禱的念頭都沒有,兩眼漆黑,腦子一片空白,無邊的恐懼擠壓著他,隻能一切聽天由命了。奇怪的是,他手裏不知何時無意中摸到了一個毓牙咧嘴的小鬼人“黑風咒——翁衰得”,緊緊地摸在手心裏不鬆開。

澎喳!哢啦啦!

一聲劇烈悶響,石破子般的黑色圓石,不偏不倚正好飛來砸落在金羊車的車廂上邊。

“喲——噢!”一聲慘叫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山野。之後,再也沒有動靜了。

那六隻拉車狂奔的金角公山羊,這時卻人定般停在那裏。羊兒們個個呼呼喘氣,身體和四肢顫抖個不停,沒一會兒一個個跪臥在地上, 口吐白沫,眼睛翻白,慢慢都咽了氣兒。

目睹驚心動魄的這一幕,小野次郎、布赫和希格等所有人都嚇傻了。

“哦,‘黑風咒’,金羊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黑風咒’嗎?果真有這麼靈驗嗎?”布赫嘴裏喃喃自語。小野木呆呆地望著他,傻裏傻氣地問你在說什麼,什麼“黑風咒”?但布赫似乎沒有聽見。

神秘的大自然,詭異的嘎海山,冥冥中真有不可解的薩滿“黑風咒”懲戒,會降於那些“違天者”們頭上,不斷地進行清潔和敲響警鍾嗎?對天地自然失去敬畏之後,人們還能走多遠?

隻有長生天知道。

有一隻小黑蜘蛛,比芝麻粒大點,從房頂上爬上爬下。

他看不見那根細細的絲,隻是感覺到有,小蜘蛛順著那根看不見的絲悠閑地升上或滑下,隻要意識到下邊有情況便迅捷無比地向上逃竄,縮進貼粘房頂的一小黑窩裏躲起來,片刻後又耐不住寂寞順溜下來。有一次,特勒約蘇張大著嘴巴等著,心裏賭它會不會落進他張開的嘴巴裏,如果落進來他今天就能離開這裏。四仰八叉死狗般躺著,嘴巴和蜘蛛絲形成直線,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就等候著那隻小黑公主延伸探秘的路線落進他嘴裏來。

快落,你倒是快落呀,還猶豫什麼,我的嘴巴裏臭是臭點,但暖和!隻要你落進來,爺就能離開這狗籠子啦,求求你小公主!

約蘇心裏這樣祈禱。

約蘇現在比小蜘蛛還無聊。已經第五天了,從昨日起他這裏已經不來人,安安靜靜,小李告訴他上邊已不讓采訪報道他的事了,可又不放他走。什麼意思?該問的問過了,該答的答過了,該認的錯也認過了,為什麼還圈著他?這兩天連哈所的影子也見不著,一問說辦案去了,這天下的案子咋就這麼多,似乎天下的人不幹別的就忙著犯案和作案。

他的嘴巴張累了,屏住的呼吸快憋不住了,小公主猶猶豫豫就停在他嘴巴往上半尺高的地方,便不往下滑落了。它就像定在那裏一樣,一動不動,靜候著捕捉到更強一點的信息,它似乎已經感覺到下邊有一絲不安定的因素了,還要等等看,不能盲目開拓。據說,隻一米見方的空間裏,充斥著上千種各類信息,有花粉的,草木的,有飛鳥的,昆蟲的,有男女人的,貓狗雞的,有食物的,水火的,有電子的,廣播的,激光的,輻射的等等,不一而足。所有信息中,最不易捕捉的是死魂靈的飄蕩信息,它們若有若無,無影無蹤,無跡可循,時而潛伏在你耳旁,時而流逝百裏之外,時而睡眠時人夢來糾纏你,時而醒著時伴思緒潛人腦海來,你根本就無法界定它們的存在方式,可你又無法擺脫它們各種變著花樣的侵擾或親撫。其實,嚴格地說,飄蕩的魂靈不是死的,不是死魂靈,而是活魂靈,個個都是無孔不人的活魂靈。善一點的托扶你,惡一點的作祟你,活人是防不勝防驅之不散,可以說是無可奈何。平時說的心中有鬼,神魂顛倒,就是指被魂之信息纏住的現象。對於它們,現代科學也無法測定,因而無法解釋便定論為“迷信”,否定其存在,在這裏科學自己變得武斷其實也成了一種“迷信”。不過還好,近有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在實驗中發現,宇宙空間中存在著無數的暗物質和暗能量,儀器和人眼無法發現,人類隻知其中百分之五而已。阿彌陀佛,科學大人終於開始明白一點了。

約蘇也終於忍不住,打出了一個響亮噴嚏。也許花草的信息來幫助它讓陷阱暴露了,隻見小黑公主飛一樣上竄逃去,味溜溜的頭也不回,頃刻間無影無蹤。

你娘的,真精,比爺還精,別看隻是像爺身上虱子般大,都成精了你。爺身上虱子,隻知道咬,不知道逃,就像那些貪官腐官。寂寥的約蘇自言自語。唉,今天又沒希望了。

翻了一下變懶的這身肉,他隱隱約約聽見了外邊的什麼聲音。

耶穌——耶穌——

他的身上激靈一下,心裏也咯瞪地震動。這是夢中,還是心裏想象出來的聲音?

耶穌——耶穌——

這回聽得真切,聲音來自派出所門口,是的,小山丹掃列特在喊。他心中不由得一喜,隨著又生出擔心.她怎麼從醫院裏跑出來了?一旦走出那個好不容易進去的大門,回頭還能進得去嗎?她來這裏幹什麼, 自己又不缺胳膊少腿的,還管飯,盡管如豬食。約蘇焦灼地豎起兩隻耳朵,捕捉外邊細微的動靜。聲音又消失了,他支棱一下爬起來跑到門口,把耳朵貼在鐵門的窗條上諦聽。

派出所門口,來了那位瘋孕婦小山丹掃列特。她是來找她的救苦救難“耶穌”——特勒約蘇。挺著如扣一口大鍋的圓鼓隆咚大肚子,腳步跳姍,手裏還揮著一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鐵條子,後邊還跟了一群看熱鬧的街頭孩子們。當值的民警們吃了一驚,都認識當初拿剪刀捅強暴者阿楞的這個瘋孕婦,名聲不次於當紅影星。跟她較熟的女警塔娜出麵應付,問她不好好待在醫院跑出來幹什麼,動了胎咋辦,來派出所有什麼事嗎等等。不知聽懂沒有隻見她嘰裏呱啦一通南方漢話連比畫帶嚷的,塔娜就聽懂其中不停出現的“耶穌”兩個字是約蘇的意思。有個看熱鬧大男孩笑喊說:“她在醫院這幾天沒見到他的‘耶穌’天天在鬧,有個護工嫌煩就告訴她的‘耶穌’在派出所拘著呢,她就偷偷溜出來了。”

晦,這個護工太不負責,人跑出來也不管,胎兒出了事誰承擔?

塔娜是個心地善良的女警,趕緊扶她進收發室坐一會兒,倒一杯水給她喝。小山丹掃列特喝著水瘋癲癲比畫著自己,表示出意思是要找“耶穌”,塔娜告訴她聽懂了也猜到了她來這裏的目的,能不能讓她探視他,需要請示領導。

這時候正好哈達所長從外邊回來,塔娜就喊住了他。

大腹便便的小山丹掃列特,如一小山般巍峨在收發室裏,著實讓哈所長嚇了一跳。小瘋奶奶哎,半傻子特勒人的事還沒整利索呢,你又來添亂,你們當派出所就是為你們二人設的?哈達聽完塔娜彙報,揮揮手示意,趕緊讓她去見,別耽擱!見完就你負責送回去,找輛車,別讓她把孩子生在咱派出所,把拘留所當了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