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之後的幾天,天一直是灰蒙蒙的,見不著太陽,也不見起風,有點兒陰冷。昨天晚上終於飄起了銅錢大的鵝毛雪片。
城門腳下的王瘸子縮著脖子,兩手攏在袖子裏,坐在攤前看著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是一副縮頭縮腦的樣子。身後茶灶上的茶壺滋滋作響,顯得這個小茶攤還不算太冷清。賣茶的,可不能舍不得炭火錢,這是王瘸子他爹多年賣茶總結出來的經驗。所以不管自家媳婦再怎麼不願意多花炭錢,都改變不了王家鋪子這個規矩。王瘸子這麼些年幹下來,也逐漸琢磨出了些味道。
茶鋪裏早就換下了大碗,換上了小碗。天寒地凍的,小碗涼的慢,到了合適的溫度三口兩口就灌下了肚。而大碗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初喝太燙,再喝也就隻能喝幾口。之後就有些涼了,倒了吧,有點兒可惜,畢竟是花銅板買來的,但是喝了非上火不可。所以冬天買小碗熱茶,夏天買大碗涼茶酸梅湯綠豆湯,這是王瘸子自己總結出來的經驗。小碗茶花錢少,人們自然也願意到王瘸子這兒。人多了不少不說,就算是每碗茶,王瘸子都有得賺。因為小碗隻能裝大碗茶水的三分之一,價錢卻是大碗的一半。商人逐利,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今天起得早了些,不到辰時就卸下門板開張賣茶。不為別的,就為看看這今年入冬以來的頭場雪。“大雪紛飛,幾家歡喜幾家愁啊。”王瘸子悠悠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身後媳婦一挑棉布簾子,冷不丁就聽到這麼一句話,禁不住笑罵了一句:“你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白丁,還學人家吟雪作詩?早說讓你晚起一會兒,你偏要出來受凍,這大清早的,可有一個客人上門?”嘴上罵著,手中卻拿著那件翻箱倒櫃才找到,已經有些年月的舊袍子給王瘸子披上。
“你個沒有情趣的婆娘。”王瘸子心中反駁道。臉上倒是笑開了花,不敢有一絲違逆。乖乖站起讓娘子給他套上袍子,讓伸手伸手,讓抬頭抬頭。
雪越發下的大了。王瘸子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棚沿兒下,伸手解開門上的草簾子,準備放下簾子不讓風雪灌進茶棚裏。之後尋思著回火爐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這大黃銅壺裏的當然不是什麼好茶,自己喝點兒也不心疼。真要是遇上講究的主,自然就會抬出珍藏的紫砂泥壺和紅泥小火爐。至於普通的平頭老百姓,他們能喝得起的,也隻有這杯中的暖意了。
王瘸子一邊兒放著簾子,一邊就不由自主地望向城頭。今天是初七,不出所料的話,又能看到那獨立城頭的羽大將軍。王瘸子不太懂這位年輕將軍的想法,不過每月初七進城的的人極多,王瘸子知道是托了這位將軍的福,自己到這天往往能小賺一筆。所以要說誰最希望羽將軍上城樓,恐怕除了那些隻為入京看一眼將軍的花癡女子外,就屬這賣茶的王瘸子和隔兩個鋪子賣胭脂的趙秀才了。
不過現在早朝還沒有結束,那位將軍也得先去軍城之中巡查一番才會登上城樓,所以現在還看不到。就算將軍如“約”登城......王瘸子瞧了瞧天上的雪,搖了搖頭,心想今天多半是看不見那銀盔銀甲的英武將軍了。
簾子放了幾張,留了一道出入的“門”。王瘸子正打算轉身回棚子裏頭窩著,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道:“王掌櫃?”
王瘸子心中一暖,雖然不知道身後是何人在奉承自己,不過聽在耳朵裏還是暖洋洋的。生人一般隻會叫掌櫃的,熟人則大多都會喊一聲王瘸子。王瘸子從來不像別的瘸子一樣忌諱自己的瘸腿,一來生性和善,二來這腿也不是自打娘胎裏就瘸了的。腿瘸的時候,自己早過了不惑之年,生離死別見得多了,心中哪還有那麼多不平不甘?不過瘸腿的那回,他是真的怕了,雖然沒有和任何外人說起過,不過夜裏偶爾夢到,依舊是冷汗一片。
能叫他王掌櫃的,有幾個人?王瘸子沒想起來,索性轉過身來準備看個究竟。
這一看不要緊,瘸子先是愣了一下,之後就熱淚盈眶,要不是來人快走了兩步扶住了他,他都準備當街跪下了。
來人輕說了句:“進裏麵再說。”
王瘸子這才醒悟過來,忙擦了擦眼淚,挑起簾子把一行人讓了進去。才進門就向裏屋高喊道:“媳婦!把那紫砂泥壺和裏間最上頭那隻銀筒拿出來!貴客登門啦!”
媳婦先是一驚,然後歡快地應了一聲,估計是在收拾東西。
這邊幾個人隨意坐了一桌,卻沒有往火爐旁邊擠,顯然並不畏懼那無孔不入的陰寒。王瘸子本想站著給恩公端茶倒水,最終還是拗不過那白衣衫的年輕人,隻好陪坐在一旁。要是別人看到坐在其餘兩張板凳上的兩人,多半會說一句瘋子,可王瘸子卻沒有半分驚訝,因為在這位恩公身邊,再怎麼驚世駭俗的怪事都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