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萬分懊悔。
車一到站，他忙跳下，悻悻地往家走。
今早要是早起兩分鍾，要是少吃兩口飯，要是不去那趟廁所，頭趟車肯定會趕上的，他想。司機真是缺了八輩子大德，不得好死，他心裏咒罵著。明知這“憋死牛兒”的地方一天就早晨兩趟車去城裏，明明能看見後麵有人跑著追車，幹嗎急著開跑？要是趕上頭趟車，沒準兒不會出這事。
今早他進城為念中學的女兒買複讀機。死丫崽子非說要學啥英語，這回倒好，幸虧兜裏揣點兒零錢，要不連家都回不了。
他記得很清楚：汽車過鐵道口時錢包還在呢，可下了車就沒了——他恨自己太傻沒經驗，不該在車上摸那錢包；他恨警察太熊沒膽量，抓住小偷就該剁手指；他恨頭趟車司機太損沒良心……要是坐上頭趟車還會遇上小偷？肯定不會。
他步履沉重地挪進自家大門。
他不敢再向前邁步。他知道那五百塊錢意味著什麼。五百塊，對他這樣的家庭來說是多大的數字呀！他知道，這錢是他和老婆水一把泥一把風吹日曬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兒從地壟溝裏掙來的。老婆連點兒雪花膏都舍不得買，一分錢得掰成兩半兒花。五百塊丟了——咋跟她說？
她知道會氣瘋？會尋死？但願不會，大哭大鬧一場是免不了的。唉！誰讓自個兒不爭氣來著。想到這兒，他將心一橫，快走幾步跨進屋門。
他驚呆了：屋內，炕沿上，女兒扶著媽媽，一對淚人！
“爸！爸回來啦！”女兒滿臉淚痕，連聲驚叫。
“啊？你……”老婆麵容憔悴，既驚又喜。
原來，兩小時前家裏得到消息，說今早由本地開往城裏的頭班車在進城時撞了火車，車上的人全部喪生……
“真的？”
“真的！”
他說他今早多睡兩分鍾多吃兩口飯又上趟廁所沒趕上頭趟車。老婆說多虧你沒趕上頭趟車要不你就沒命了。他說他太混太傻太沒經驗把給女兒買複讀機的錢給弄丟了。老婆說你人活著回來比啥都強這叫破財免災。
“破財免災？破財免災……”他笑笑。
“真是老天爺有眼，錢算啥？人在，再掙。”老婆也笑笑。
“打酒去！”他說女兒。
“我做菜！”老婆說自己。
兩口子說著，笑著，忙活著，隻有上了中學的女兒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