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無瑕怨他半途中來搶了自己的蛇,沒好氣地答:“我是捉蛇的,你是幹什麼的?”

“你是捉蛇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蛇?”男孩子一彎腰,拎住卡在竹棒下的蛇的尾巴,不等蛇頭掉轉,疾快地順手一抖,那蛇便軟塌塌的像根爛布條,再也不會動彈了。”不知道。”無瑕看得有些呆了,老實回答。”這是竹葉青,可是最毒的蛇了。剛才像你那樣用竹棒去碰它,準被它咬死不可。”

“為什麼?”無瑕吃驚地問。

“這竹葉青可是最會爬竹梢了,能像箭一樣從竹梢上騰空射出,叼住從竹林上飛過的小鳥,你的竹棒若是一靠近它,它就會順著你的竹棒刷地躥到你的身上,躲都來不及的。被它咬一口,隻要走出七步就會沒命了。”

“這麼厲害!”無瑕這才感到有些後怕了。”我在你後麵跟了好一會了,瞧你這樣子,斯斯文文的,可不像個捉蛇的,你要這蛇幹什麼?”

無瑕見這男孩挺友好、挺豪爽的,就把自己捉蛇取膽的目的說了一番。那男孩笑了:“原來是這樣,這事好辦,今天已經不早了,走,先到我家去,喝些蛇肉湯再說!”

原來,這男孩名叫竹生,世世代代就住在這竹林深處,住的是竹屋,睡的是竹床,戴的是竹帽,穿的是竹菩編的鞋,吃的是竹筍及竹林裏的蛇和斑鳩、野鴿,所以從小就練就一手捉蛇的好本事。

無瑕在他家住了兩天,成了一對好朋友。這兩天裏,竹生專門上山去為無瑕捉蛇。臨走的時候,他送給無瑕一支竹管子,那裏麵裝著十幾顆竹葉青的蛇膽,並說,以後要蛇膽,盡管來找他好了。

無瑕興高采烈地講述著,從懷裏掏出一支翠綠的竹管子,那竹管子兩頭帶節,一個小口子用蠟封著:“爹,現在,你可以把爺爺留下的那塊點睛墨給我了吧!”

陸鬆泉半晌才喃喃地說道:“那塊墨,已經被我扔掉了……”

“扔掉了,你將那塊墨扔掉了?”無瑕如迎頭被擊了一悶棍,怔在那兒動彈不得,“不,我不信。”

“是真的,當時我氣糊塗了,一氣之下把它扔在楓亭橋下的河裏了,你表姐也看見的。”陸鬆泉苦笑一下,說道,“算了吧,無瑕,你平安回來就萬事大吉了,那點睛墨,就別再想它了。”無瑕乞求地望著阿琯,希望她能說出個“不”字,可是阿珺卻無言地點點頭。無瑕知道,表姐是不會騙自己的。這麼說,點睛墨已經沒有了!

無瑕滿心的歡喜、滿腔的熱望被這一盆冰水澆得渾身發抖,多少個日夜念叨著的一個夢想此刻一下子成了泡影,曆盡艱險的這一趟奔波成了白忙,好朋友竹生一片深情送的這些蛇膽也變成了無用之物,這,怎麼不叫無瑕傷心欲絕呢?

他不由得“哇”地哭出了聲,這一下,心力交瘁,臉色頓時變得灰白,身子往後一仰,就暈倒了。

無瑕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已經七八天了,他躺在床上兩眼發直,不說一句話,像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一樣的,如癡如呆,麻木愚鈍,而在昏睡時,則反複地念叨著:“點睛墨,點睛墨!”

伺候在他病床邊的阿裙,聽著這話,心酸不已。那些請來的大夫都說,這是所求不得,急火攻心。藥可治病,可難治其心,一時恐怕還不容易就醒呢。可到哪兒去找到他求的那樣東西呢?

阿琯聽到舅母在跟舅舅嘀咕:“吳州城裏,難道就再也找不到這點睛墨了?”

舅舅躊曙了一下:“有是有,可是人家是不肯給的。”“為什麼?可以用錢買嘛!”“他要的是人!”“他要誰?”

“這,你就別問了!”舅舅不勝煩躁地說道,一向柔順的舅母隻好忍氣吞聲地不再作聲了。

阿珺聽了,暗喑詫異,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尷尬為難之事?她思忖之後,便有了個主意。

“舅舅,我想到慧山寺去,在觀音菩薩跟前燒燒香,求她保佑表弟的病早些好。”

陸鬆泉心疼地望著阿裙這些天來消瘦的瞼龐,又不忍拂了阿裙的這一片好意,便說:“好吧,早些回來,別太累了。”

傍晚時分,阿裙回來了,奇怪的是,她的神情有些不同尋常,眼裏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堅毅,仿佛是按捺著完成一樁重大使命後的激動,又使人感到她在壓抑著拋割一樣心愛東西後的隱痛和憂傷,陸鬆泉不由關切地問:“阿珺,你累了嗎?”“不,舅舅,我很好。”

她匆匆來到無瑕的床邊,湊近他的耳朵輕輕說道:“表弟,告訴你一件事,點睛墨有了。”

無瑕對別的話充耳不聞,是因為他的整個兒心思都貫注在這一個念頭上了,所以,一聽這話,像觸電一樣,渾身一震,馬上反應過來了:“表姐,你說什麼?”“我說,點睛墨有了,真的。”“在哪兒?”

“你安心地睡,等到明天,就會有人送來的。”無瑕驚喜地望望阿裙,舒了一口氣,當真聽話地閉上了眼,因為他知道,表姐是不會騙自己的,從來也不會。

果然,第二天上午,門口的小夥計一溜煙跑到內堂來找陸鬆泉:“老爺,三元巷的翁家派人來送聘禮了!”弄得陸鬆泉一下子懵了:“什麼,你胡說些什麼?”

“真的,翁家專門請府學的學政大人帶著幾位隨從已經到了門口了。”

“送聘禮?送給誰啊?”

“當然是阿裙小姐了。”

陸鬆泉可惱了:“什麼,娶阿裙?誰答應他家了?”就在這時,阿裙將門簾一掀,從裏屋出來,坦然地說道:“舅舅,是我答應他家的,你不是說過,這事讓我自己做主的嗎?”

“阿琯,你……”陸鬆泉驚詫得說不出話來了。原來,昨天,阿裙來到慧山寺後,便徑直去找老方丈慧空,慧空正在禪房打坐,阿琯恭恭敬敬地施了禮,便說道:“長老爺爺,打擾您了,我想請問一件事。”

慧空依然垂著眼,紋絲沒動,隻是不慌不忙道:“噢,是閑泉居士的外孫女,請說吧。”

“您老與我外公是好朋友,是否知道他替您畫觀音菩薩像用的點睛墨是從哪弄到的?”

慧空略一思忖:“記得,他告訴我,是從三元巷的翁家要來的。”

“三元巷的翁家?”阿珺不禁一怔,“那個吳州城有名的大戶人家。”

“不錯,隻有他家才會有。”

阿珺立刻明白舅舅與舅母小聲嘀咕時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他是不願意讓自己受委屈去嫁給那個跛子,所以不願去有求於翁家。

可是舅舅卻不知道,自己為了表弟,縱然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的。

主意已定,阿裙便雙膝一屈,跪在慧空跟前:“長老爺爺,求您幫我做一件事。”

“孩子,你這是怎麼啦,快起,快起!”慧空一怔,忙從蒲團上起身,來扶阿珺,可阿裙卻執著地說:“你不答應之前,我不起來。”

“那你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

“求你幫我去告知翁家,說我阿裙願意嫁給他家三公子,條件是要用點睛墨作為聘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慧空感到事情有些非同尋常,不由得問。

阿裙便把這事情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末了說道:“長老爺爺,我表弟才氣非凡,胸懷鴻誌,將來一定能成大器,而這也正是我阿裙生平最大的心願了。如今隻要他能早日痊愈,讓我做什麼都毫無怨言!”

慧空聽了,慨然歎道:“難得你這一片苦心、這一腔真情,可敬可佩啊,好吧,出家人本來不該過問世俗之事的,這一回,為了你,就破一回例吧!”

果然,以慧空法師的身份,鄭重其事地來到翁家,把此事一說,翁家異常欣喜。而且特地去請了學政大人出麵,來送聘禮。

事到這地步,使陸鬆泉連一點推諉的餘地也沒有了。他又心疼又心酸地望著阿裙,眼睛不禁濕了,阿裙卻十分平靜地說:“舅舅,沒事,你快去迎接客人吧!”

那一塊凝重如金、烏亮如漆的點睛墨,握在了無瑕的手中,一縷幽幽的清香直透無瑕的腦門,他一下子清醒了,驚喜萬分地問站在旁邊的表姐:“這就是點睛墨?”“是的。”

無瑕一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畫,我現在就要畫!”“無瑕,”陸鬆泉語重心長地說,“這塊墨,來之不易,你要用一輩子呢,可要珍惜啊!”

“我會的。”無瑕當然並不理解他父親這話中的另一層深意,隻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他興致勃勃地對阿琯說:“表姐,讓我先為你畫一幅吧!我要畫出一個最好看的你!”

阿珺強忍著眼眶中即將滾出的淚水,笑著點點頭:“好,你畫吧,往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就讓它陪著你。”

煙花三月的揚州城內,一處富麗堂皇、樓閣連雲的府邸裏,上上下下一片燈火輝煌,這裏,正在舉行盛大的祝壽宴會。主人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大鹽商,當年為了取悅南巡的皇帝,出資連夜在瘦西湖畔建造起一座龐然白塔的就是他。今天,是他的生日,這排場當然非同小可。

張燈結彩的花廳及兩邊的雕欄回廊裏,全部擺滿了酒席,幾乎全揚州城裏的達官貴人都來了。正對花廳是一座飛簷雕梁的戲台,一班梨園弟子正在台上笙歌弦舞,悠揚的樂聲與賓客們的笑語聲一起飄揚天外。

就在賓客們酒酣耳熱之際,樂聲不知什麼時候停息了,戲台上的人也一個個悄然退去,這一來,使得眾多好奇的眼光不由得都投向了戲台,忘記了自己津津樂道的話題,瞪著眼一眨也不眨地等待著,大家有預感,即將出台的一定是個絕對精彩的表演。

然而,款款走上台的隻是一位青衣少年,略帶蒼白的臉,身子骨也很瘦弱單薄,但當他往台中心一站,便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氣度,麵對這麼多顯赫貴賓,他沒有半點靦腆和局促,相反,連正眼也不朝台下瞅一下,十分從容地從衣袖中掏出一支平平常常、尺來長的竹笛。

“小笛王!”正中席上的主人帶著些弦耀,向左右的客人介紹,“別看他人小,吹笛子是當今一絕,是我們揚州一寶!”眾人驚訝之餘,不免有些竊竊議論,無一肖是對此稱號表示存疑。

隻見少年將笛子緩緩湊到唇邊,稍一動指,便有一串清亮、圓潤的珍珠般的聲音飛出,頓時全場鴉雀無聲,與其說是這笛聲一下子將全場的人迷醉住,不如說是震懾住了。這笛聲那麼綿軟又那麼富有彈性,那麼明亮又那麼有強勁的穿透力,瀉在庭院中的銀白月光,在這笛聲催動下,分明在蕩漾,泛出了波光粼粼,漣漪萬千。這笛聲仿佛不是從耳朵眼進去,而是從你的指尖,從你的發梢,從你的舌端,從你身體可以感覺到的每一處透入,直達心底,令人既清涼又溫暖,舒坦、愜意極了。當然,再也沒有哪一個肯在此時來說一字半句了,連那些送菜斟酒的仆人們也都就地站著不再想15步,生怕自己不小心發出聲響,會破壞了這美妙的境界。

這笛聲回蕩在夜空中,時而是百鳥齊鳴,時而是萬馬奔騰;時而是山泉淙淙,時而是海潮澎湃;幽咽時令人黯然揮淚,歡快時叫人手舞足蹈;有情語喁喁,也有金戈鐵馬;有雨打芭蕉,也有風吹竹林;有悠然見南山,也有豪俠行大江。真叫人難以相信,這一切都出自一人一口,十指和一笛,分明在片刻之間讓聽的人經曆了春夏秋冬,遊遍了高山大川,閱盡了世間滄桑和人生悲歡。

正當人們一個個聽得癡癡呆呆時,笛聲戛然而止了。滿座的人無不發出轟然的叫好聲,而且這叫好聲延續了足足一袋煙的功夫。然而,就在這滿堂喝彩聲中,惟獨有一位賓客沒有作聲,就是坐在主人左旁的那一位老頭兒。他穿著錦緞馬褂,瓜皮帽頂綴著一顆老大而罕見的紫寶石,看那氣派及其座位,就可知肯定來頭不小,此刻見他隻是微微頷首道:“吹是吹得不錯,但是否能稱笛王”老夫以為還需考究。

主人對此詰難,有些不以為然,便問道:“大人此言,莫非是想考一考他?”

那老頭兒點點頭說:“不錯,你可叫那孩子前來,待我問他幾句話,便知分曉了。”

主人一招手,令侍立在身後的管家,立刻去把那剛下戲台的小笛王請來。不一會,青衣少年已經站在桌前了,主人很客氣地對小笛王說:“阿竹,這一位是前任禮部尚書寧大人,他有話要問你、。”

這阿竹不卑不亢地轉向那老頭兒,施了一禮:“學生吹得有不到處,請老大人指教。”老頭兒感覺到了這孩子話中的傲氣,不由笑了一笑:“不,你吹得很好,我想問你,你什麼時候開始學吹笛子的?”

“學生會說話時,就開始吹笛了。”“誰教你的?”“是我母親。”

“你母親?”老頭兒甚為驚訝,“你母親會吹笛?”“我母親不會吹笛,隻是告訴我,她看到和聽到我父親是怎麼吹的,我便依著她的話去吹。”

“這麼說來,你吹笛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了。那麼,你父親呢?”

“學生從沒見過父親。”阿竹說此話時,不禁有些淒然。”原來如此,難得難得。”老頭感慨地點點頭,問,“你會吹一支叫《天籟吟》的曲子嗎?”

“《天籟吟》?”阿竹有些茫然,搖搖頭,“學生沒聽說過。”老頭兒顯出幾分失望,撚著頷須,緩緩道:“既然沒聽說過此曲,當然也就不會吹此曲了,可惜可惜!這麼說來,你還不能稱笛王’!”

阿竹顯然有些不服:“天下笛曲甚多,為何就偏要會吹此曲才能稱笛王,呢?”

“這《天籟吟》是天下第一笛曲,原是古時一位高人所作,因其極妙,所以極難,不是一般笛手所能吹奏。老夫在京城時,就聽宮廷樂府中高手有這麼一種說法,隻有能吹奏此曲的人才能真正稱為笛王”老夫一直想聽到這支天下第一曲,可惜至今沒這份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