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第五章

天已大亮了,可娘娘廟廊擔下的草鋪上,瘦老彭還在呼呼大睡。

一個聲音把他喚醒了:“彭師父,彭師父!”瘦老彭掙開眼一看,是那個小貨郞,手中捧著一個藍手帕包,那包裏透出撲鼻的烘山芋的香味。瘦老彭正餓著呢,說一聲:“是送給我們吃的吧!”伸手抓過來就啃。”鴨兒哥呢,他怎麼不在?”小貨郎問。瘦老彭一愣,扭頭一看,旁邊鋪上果然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隻是在方磚地上,用瓦片斜斜歪歪劃著一行字:“師父,我去找藍螞橫。”

“不好了!”瘦老彭失聲叫了起來,“全怪我,全怪我,昨天喝多了酒,講了那麼多,這傻小子可就當真去拚命了!”小貨郞驚懼地問:“彭師父,出了什麼事了?”瘦老彭哭喪著臉道:“這事也全怨你,我們師徒倆本來好好地練我們的把式賣我們的藥,就是遇上了你,我們鴨兒像被鬼迷了心竅,傻乎乎地一心要賣一回真藥,要替你弟弟治腿病呢。現在可好,他獨個兒去捉藍螞蟥了,這條小命可就算完了。沒了鴨兒,我可連酒也喝不上啦!”

小貨郎一聽,也急得要哭:“鴨兒哥,他到底到哪兒去捉藍螞蟥了?”

瘦老彭嘟嘟噥噥地將他昨天說的話說了一遍。小貨郎說:“那我們趕快去找他。我知道,西邊山+有幾處林子,裏麵都有一些水草窪,也許能找到他,還來得及救他!”

瘦老彭想想也沒有別的力、法,隻好將擔子一分兩,箱子自己背著,被褥由小貨郞幫著背,出了鎮,奔西而去,一進那雜樹林子,便一路找著,一路喊著:“鴨兒!”“鴨兒哥!”

然而,轉遍了一個林子又一個林子,找了一個水窪又一個水窪,腿也軟了,嗓子也啞了,從上午一直到晌午,也沒找到鴨兒的蹤影。

瘦老彭渾身無力地一頭躺倒在一棵大樹下,呻吟道:“完了,完了,沒指望了,鴨兒準被螞蟥連屍首也吃淨了!”

小貨郎害怕地問:“真的會這樣嗎?”

“怎麼不?一般的媽蟥隻會吸血,可是那藍螞螺就不同了,它是螞螺之王,能讓人的骨肉化成汁液,來讓它的那些臣民們享用,最後吸得人隻剩下一張皮囊袋!”

“那咱們更得趕快找呀!”嚇得小貨郎叫道。瘦老彭搖搖頭,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小貨郎無奈,隻好說:“彭師父,你在這兒看著東西,我再到四處去找一找!”

“鴨兒哥,鴨兒哥!”嘶啞的聲音漸漸地出了林子,眼前是一片蘆葦叢生的水窪,小貨郎沿著葦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突然,感到腳踝子有螞蟥叮著,低頭一看,竟然是幾條手指頭粗細的螞蟥,嚇得他直跳起來,趕緊用手拍,用手扯。盡管心中又怕,腳上又痛,可卻存了一絲希望,這地方媽蟥多,說不定能找著鴨兒哥!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前麵的灘地上黑乎乎地躺著樣東西,壯著膽趕過去一看,不叾得驚喜地大叫了起來:“鴨兒哥!”

是的,這是鴨兒,隻見他赤裸著上身,隻穿一條褲衩,麵朝下地肌在泥地上,兩條腿卻還浸在水裏,他一隻手死命地抓著一把蘆根,另一隻手卻攥成緊緊的拳頭。

小貨郎三步兩步趕過去,用盡力氣將鴨兒往上拖,待到把兩條腿拖出水一看,上麵還叮著許多螞蟥,兩條腿整個都腫了,一番使勁的撲打之後,好不容易才把腿上的螞蟥趕淨了,再看身上,也到處都是斑斑的血痕。他的臉已經變得黃蠟蠟的了,嘴唇變得灰白,幾乎叫人認不出來了,可心還在跳著。

“鴨兒哥,鴨兒哥!”小貨郎在他耳邊拚命地喊道,從懷裏掏出瞞著瘦老彭藏起來的一隻熟山芋,小心地掰一點塞到他的嘴裏。

好一會之後,鴨兒終於睜開眼來了,一見小貨郎,眼中立刻閃著驕傲的光彩:“我捉到藍螞蟥了!”

這時瘦老彭也已經聞聲趕來了,一聽這話,驚喜地忙問:“真的,在哪兒?”

鴨兒慢慢地將那隻攥得很緊很緊的拳頭鬆開,果然,在他的掌心裏,是一條大拇指大小的螞蟥,兩頭尖,中間粗,通體是一種透明的寶石般的藍色,內裏則有一縷鮮豔的紅色貫通全身,顯出一種怪異的絢麗,大概被攥在手裏太久太緊,已經死了。

“是它,是真正的藍螞橫!”瘦老彭一興奮,忘記了困乏喊道,“鴨兒,你是怎麼捉到它的?”

待鴨兒休息了一會,緩過一口氣來時,便吃力地講了起來。

原來,他昨天夜裏待瘦老彭一睡著,就溜了出來,徑直就往西山腳下的林子裏來了。轉了一程後,發現這個小湖邊的螞蟥異常的多,他一咬牙,脫了衣服,就走到了淺水中的蘆葦叢裏,盤膝坐下,不一會,果然越來越多的螞蟥爬到他的身上,那一條條螞蟥本來是扁扁的、細細的,到他身上後,不一會就變成鼓鼓的、粗粗的,那都是吸了他的血啊。

約摸到了後半夜時,便感到頭有些發暈了,他知道這是因為失血過多之故,但是他想到小貨郞為他弟弟而愁眉不展的臉龐,便咬緊牙關,硬挺著,一動也不動。就在這裏,他發現,奇異的事情出現了,原先叮在身上的那些螞蟥,此刻都像害怕什麼似的,一眨眼間就自動自覺地從他身上脫落下去,隻留下一個光溜溜的身子,而就在這時候,月光下,鴨兒看到一條藍堂瑩的東西蠕動著,從他的肚臍處往上爬來了。

“藍螞蟥!”鴨兒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終於來了!”可他不敢動,生怕稍一動,藍螞蟥一受驚,就會掉落水中逃匿掉。他一眼不吃地看著它慢慢往上爬,爬到自己心口了。猛然,心口一陣劇烈的刺痛,這跟剛才被那麼多的螞橫盯咬時的疼痛完全不同,而且一股徹骨的冰涼直透頭頂。再看那藍螞蟥,身體裏出現了一縷蕩動著的鮮紅,他知道,這正是吸了自己心口的血。是時候了,鴨兒猛地一下用雙手抓住自己心口,抓住了那條藍螞蟥,緊緊攥在手心裏,然後拚著最後一點力氣就往岸上跑,可是沒跑幾步,他再也支持不住,就一頭栽倒了。

“現在,你弟弟的腿病不用愁了!”鴨兒寬慰地對小貨郎說。小貨郎則眼淚盈盈地點點頭:“鴨兒哥,你,你太好了!”

這時,瘦老彭也格外來勁了,說:“快,讓我將它搗碎,拌在藥育裏,拿回去就給你弟弟敷起來!”說著,接過那藍螞蟥,從箱子裏拿出搗藥用的小石臼,又取了一些藥末子,當真急急忙忙地搗弄起來,不一會,就調製好三帖新鮮的育藥,鄭重其事地對小貨郎說:“快拿回去吧,這一回,你弟弟的腿病準會好了!”

“可鴨兒哥的身子要不要緊呢?”小貨郎憂心忡忡,遲疑著不肯離開。

“沒事,有我照應著呢,你快回去吧!”瘦老彭再三催促著。

鴨兒也說:“放心,我身子棒著呢,死不了的。”

小貨郎這才依依不舍地捧著那藥膏走了。

名叫彎腰溝的村莊西首,歪斜著一間破舊的茅屋,暗洞洞的屋裏,躺著一個瘦得腦袋大大、眼睛大大的孩子。他虛弱地倚在鋪著破蘆席的床上,一條赤裸的左腿顯得異樣的細,腿上裹著滲著血水的粗布,他的手中捧著泥巴、蘆柴做的玩具,正無力地倚在床上打著瞌睡。

就在這時,那掛在門上的草簾子一動,一個人進來了,喜滋滋地說:“小弟,小弟,快醒醒,我帶了治你腿病的藥膏回來了!”

床上的小孩猛地睜開眼,驚訝地問:“姐,你說什麼?”“我帶了洽你腿病的藥膏回來了!”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小貨郎。

“真的?”小弟驚喜萬分,吃力地掙紮著要坐起來,“姐,你是怎麼會有的?”

小貨郎便將這拌著藍螞蟥的藥膏的來曆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小弟聽得眼睛一旺不睦:“鴨兒哥真是個好人,他太好了!”

小貨郎將弟弟的那條傷腿小心地抬起,擱在自個兒的腿上,動手幫他解那裹著的布,說:“這一回可好了,你很快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出去賣針線了!”小弟開心地說。就在這時候,卻聽得門口一聲喚:“慢!”

隨著,踉踉蹌蹌撲進來一個人,小貨郎吃了一驚,定睛一看,不由失聲叫了起來:“鴨兒哥!”

鴨兒扶著牆站穩後,氣喘籲籲地說:“那藥膏,不要貼!”“為什麼?”屋裏那兩個孩子都驚呆了。”它沒有用,裏麵沒有藍螞蟥!”“怎麼回事?”

原來,小貨郎走後,瘦老彭便趕緊催著鴨兒說:“好了,咱們也快走吧!今天你身子不好,擔子由師父來挑!”說罷,當真精神抖擻地挑起那箱子和被褥就走,那樣子,好像一下子變年輕了好多。

鴨兒看著,心中有些歡喜,師父畢竟也是個好人呀,又似乎感到有些不對頭。就在這時候,他的腳踩著了一樣東西,撿起來一看,竟然是用來做幌子的放假藍媽蟥的那隻小木盒,這玩藝兒怎會掉在這地方的呢?

鴨兒抽開盒蓋一看,不由一愣,裏麵空空的,而鴨兒清楚地記得,昨天早上當小貨郎將那條假的藍媽蟥還來後,師父是十分小心地將它放回到這木盒裏的,嘴裏還念叨著:“我們還得靠它吃飯呢!”現在,這條假的藍螞蟥怎麼又不見了?鴨兒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拿著這木盒,趕到瘦老彭跟前:“師父,這木盒怎麼不要了?”

瘦老彭一看,臉上頓時變了色,扔下擔子,很惶然很心虛地一把搶過那木盒說:“誰,誰說不要了?”

鴨兒說:“師父,這盒子是空的,那條藍螞蟥不在裏麵了。”

“空的?不會吧?”瘦老彭訥訥地說,卻不敢打開,趕緊就要往箱子裏塞。這情景,使鴨兒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心中好難受啊,他挺身攔在瘦老彭的跟前,正色地說:“師父,求你告訴我真話,你剛才給他的是不是真的藍螞蟥?”

瘦老彭見此狀,知道已經瞞不過去了,不覺有些赧然,半日向,點點頭:“是的,剛才,是原先盒子裏的那條假的藍螞蟥。”“師父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鴨兒痛心地叫道。”鴨兒,你別發傻了,這條真的藍螞蟥如果賣給得了這種病的做官人家、財主人家,可以值好多好多錢呢。”“可是……”

“我知道,”瘦老彭不待鴨兒說完,便搖手打斷他,換了一種口吻說道,“這條藍螞蟥是你用自己的血,拚了自己的命捉到的,可是你也該替師父我想想呀,我養了你這麼多年,教了你這些把戲,現在我年紀也這麼大了,你就算將它孝敬師父,讓我能夠舒舒服服過些日子,痛痛快快喝些好酒,也是應該的吧?”

瘦老彭這麼一說,倒叫鴨兒無言可說了。他愣在那)[好一會,末了,一跺腳說:“好吧,師父,這條藍螞蟥就算孝敬師父了,聽憑師父你怎麼處置吧。現在,我得去找那小貨郎,告訴他先別用這假藥育,我不能讓他再一次上當,再一次失望了!”說完,掉頭就去,扔下瘦老彭孤零零的一個人驚愕地站在那兒。

聽鴨兒講完這一番話,小茅屋裏像是被冰霜籠罩著一樣,叫人一直涼到了心。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小弟絕望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的腿,我的腿,再也不會好了!”小貨郎則一把緊緊摟住他:“別哭,別哭,小弟,求求你了……”而自己豆粒大的淚珠一顆顆掉落在小弟的那條傷腿上。

“別難過,”這是鴨兒堅毅的聲音,“我已想好了,我要去再捉一條藍螞蟥來。你們等著,我一定會捉到的!”說完,他就大步向外麵走去。

可就在門口,卻迎麵撞上了一個人,這不是別人,正是瘦老彭,他手裏捧著一隻小木盒,神情異樣的莊重:“鴨兒,你別去捉了,師父把它送來了。”

這可實在出乎意料,鴨兒驚疑得不知所措:“師父,你……”

“你還不相信?”瘦老彭將木盒子打幵,取出那條頭尾貫通著一縷血紅的藍螞蟥,交到鴨兒手中,“那你就自己把它搗在藥育裏吧,這總不會假了吧?”

“師父,謝謝你了!”鴨兒髙興得含著眼淚喊道。瘦老彭有些羞愧地說:“不,也許是師父該謝謝你,是鴨兒你,讓師父心裏有點醒了。”

第二天早上,當瘦老彭師徒離開這個小村莊時,小貨郎依依不舍地送了他們好遠好遠。

到小石橋頭,要分手了。小貨郎悄悄地對鴨兒說:“鴨兒哥,再過幾年,你一定要再到我們這兒來。”鴨兒不假思索地點點頭:“我會來的。”“到那時候,你願意娶我做你的媳婦嗎?”

鴨兒一聽,呆住了:“你,你不是開玩笑吧?小貨郎調皮又帶些羞澀地笑了:“這有什麼,我本來就是個女孩子嘛。”

清晨,遠方馳來一騎快馬,一溜煙地進了剛剛開啟的城門,直奔越州知府衙門。

這是從省城星夜兼程趕到的一位差官,他是來遞交巡撫衙門發出的一份緊急文書的。

那緊急文書上隻有一行字:速令章捕頭赴省城協助破案!知府不敢怠慢,急忙吩咐:有請章捕頭。

要說這章捕頭,不僅在越州城無人不知,就是在江湖上,也頗有些威名,他練就一手鐵彈功,那就是手中三顆鐵球,百步之內,百發百中,曾經有一回,在一座石牌坊下,攔截住一個盜賊,那盜賊不知厲害,亮出牛耳尖刀,想要頑抗,章捕頭冷笑一聲:“你的腦袋可有石頭硬!瞧左邊石獅子的左眼!"他手一揚,一顆鐵球射出,“砰”的一聲,牌坊左邊蹲著的那隻石獅子的腦袋上火花直冒,石屑飛濺,仔細看去,那顆鐵球已經嵌入了石獅子的左眼,盜賊當時就嚇癱了。加上章捕頭多年來俠義正直,秉公不阿,江湖上便送他一個尊號:“鐵膽章”。

不一刻工夫,值班的差役已經把正在茶館裏喝早茶的鐵膽章喚來了,鐵膽章雖巳年近六旬,頭發花白,渾身上下卻無一點贅肉健步如飛,竟比那差役先到了知府的書房。

“老捕頭,你來得正好。”知府對拱手請安的鐵膽章說,“這裏有巡撫衙門來的一道緊急文書。”

鐵膽章看了文書不由一怔,問道:“要我去協助破什麼案?”

從省城來的差官說:“報恩寺裏一尊玉觀音被竊了。報恩寺,鐵膽章當然知道,這座寺廟是江南最大的寺廟,就在省城北門外,臨湖倚山,景色十分宜人,四季香客如雲。

知府插言道:“這尊玉觀音,來曆非同尋常,乃是高宗皇帝六下江南時,特意賜給報恩寺作為鎮寺之寶的,是當時宮中禦匠們的精心製作,用一塊一尺來長的羊脂白玉雕成,那觀音有千手千眼,每一隻手的姿態都不相同,玲瓏剔透,在觀音背後的焰光上還嵌了一顆綠珍珠,這顆綠珍珠一到暗處就會發出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