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崔氏為酬謝張生,設酒席款待,酒席之上張生得見鶯鶯,從此迷戀於她,張生請求鶯鶯的丫環紅娘幫忙,紅娘告訴張生:“這鶯鶯擅長詩文,最好以詩文去打動她。”於是張生就寫了兩首《春詞》,托紅娘轉交給鶯鶯。當晚,鶯鶯也寫了一首題為《明月三五夜》的詩,托紅娘轉交給張生。這首詩雲: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張生明白這詩是約他晚上相會。到了十五日夜晚,張生越牆來到鶯鶯住的西廂,誰知鶯鶯初見男人,驚恐不已,狠狠責備張生,最後希望張生能“以禮自持,毋及於亂”。張生從此絕望了。

過了幾天,因鶯鶯也想念張生,主動讓紅娘拿著被子枕頭,來到張生住處,二人私下結合。

不久,張生到長安應試。動身之前,似有痛悔之意。到長安後,張生崔鶯鶯互有書信往來。張生的好友楊巨源寫了一首《崔娘詩》,元鎮則續寫了張生的《會真詩》三十韻,從此張生便決心與鶯鶯斷絕關係。

一年以後,張生另娶他人,鶯鶯也委身於人。一次,張生來到鶯鶯家裏,請求相見,鶯鶯不肯,隻暗地寫一首詩給他。詩雲:

自從消疫減容光,萬轉千回骸下床。

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過了幾日,張生即要離去,鶯鶯又送他一首詩,表示決絕,又加以斥責。詩雲:

棄裏今何道,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從此,兩人便斷絕了關係。時人多讚許張生為“善補過者”。元鎮也有此意。元鎮還常在朋友中談及此事,用意是“使知者不為,為之者不惑”。

無鎮的《鶯鶯傳》問世後,年輕人愛讀,有人還加以考證。在北宋元豐時期,有人就認為這張生是唐代的張籍;宋人王性之考定則認為這張生就是元鎮自己,崔鶯鶯就是永寧尉崔鵬之女,而且他們二人還是中表關係。

作為《鶯鶯傳》中的張生,先是主動追求鶯鶯,後來又認為私下結合是一種過錯,為了“補過”,又拋棄了鶯鶯。元棋借用他人之口,說張生“始亂之,終棄之”,是“善補過者”。這正好說明元鎮思想道德上的虛偽性。

傳奇小說《鶯鶯傳》由於寫了一個動人的青年戀愛故事,再加上作者元鎮在唐代又有詩名,所以小說多為世人所重視。到了宋代,太平興國年間就被《太平廣記》所收人。與此同時,民間文學也在群眾中廣泛傳播崔張的故事。北宋趙令峙的《商調·蝶戀花》、毛傍的《調笑轉踏》、秦觀的《調笑轉踏》都歌詠崔鶯鶯。在宋人詩詞、民間文學裏,鶯鶯還是讓人同情的,沒有說她是“尤物”,而對張生似有“薄情者”之嫌,沒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善補過”的人。從這點來說,宋人的這些作品比起傳奇小說《鶯鶯傳》來說,在思想傾向上提高了一步。

崔張故事流傳到金代,便產生出一部優秀的有說有唱的作品《西廂記諸宮調》。

《西廂記諸宮調》的作者是董解元。董解元原名已佚,生平事跡也無從考證。“解元”這個稱呼,與明清科舉考試的鄉試第一的專稱是不同的,在金代大概指一般的讀書人。董解元利用當時流傳於民間的,有說有唱、以唱為主的“諸宮調”,來說唱崔張的愛情故事。

董解元在寫這個《西廂記諸宮調》時,他認真閱讀了元鎮的《鶯鶯傳》和宋代各種有關崔張故事的記述,首先改變了《鶯鶯傳》始亂終棄的悲劇性質,著力寫鶯鶯和張生自由戀愛和反抗封建禮教並獲得美滿的結局。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在情節上基本沿襲小說的情節,隻是在張生、崔鶯鶯人物性格上作了積極的變動。在《鶯鶯傳》中,作者先是把鶯鶯寫成一個名門閨秀,後來把她誣為妖人、尤物;而張生,實際是作者元棋自己,先是一個始亂終棄的負情者,後又自誇為能戰勝妖孽、善於補過的正人君子。作者這樣寫,一方麵是為了博得人們對鶯鶯的惋惜,另一方麵是為了使更多的人對作者表示讚許和欣賞。而《董西廂》擯棄了元鎮的陳腐意圖,著力描寫他們二人的忠貞和他們同封建勢力作鬥爭。這個主題就更有意義了。

從《鶯鶯傳》到《董西廂》,作者寫的是同一題材、同一故事和相同的人物,但主題改變,這正反映了董解元打破了傳統的束縛,立於新的角度,這無疑是一個質的飛躍。

賈島(779-843年),字間仙,範陽(今北京附近)人。賈島寫詩以“苦吟”聞名。所謂“苦吟”,即辛苦為詩文,十分重視字、詞、句的準確運用。賈島常自稱為“苦吟詩人”,他在《三月晦日贈劉評亨》詩中雲:“三月正當三十日,風光別我苦吟身。”由於認真寫作,常是“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他的《題李凝閑居》詩寫道:

閑居少部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這是一首有名的“閑適詩”,寫賈島自己安閑於荒涼寂寞的生活境遇。由於他往來的朋友多半是僧徒道士,所以在平常的生活裏,他常去探訪僧舍,以求得精神上的自我陶醉。相傳寫此詩時,賈島正騎在驢背上,苦吟這詩中的兩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始欲著“推”字,後又欲著“敲”字,不知到底哪個字確切,正引手作推、敲之勢時,恰好京兆尹韓愈在隨從的簇擁下經過此處。賈島騎驢衝撞了韓愈,韓愈的隨從就把賈島帶到韓愈麵前,問他何以衝撞大尹。賈島從實說他所得詩句,用“推”、用“敲”,不知哪個字好,因全神貫注,故此唐突。韓愈一聽,知道這賈島寫詩如此認真用字用詞,心裏十分高興。他也站在那兒,考慮良久,說:“‘敲’字最好。”於是賈島采納韓愈的意見,確定了“僧敲月下門”這一詩句,此後韓愈和賈島也成為布衣之交。

賈島在長安時,與吳處士相友善。吳處士離長安回閩,一月有餘,賈島未見他歸來,於是寫了首懷念吳處士的詩《憶江上吳處士》:

閡國揚帆去,蟾玲虧複團。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

蘭撓殊未返,消息海雲端。

相傳賈島初赴舉在京時,雖行坐寢食,苦吟不輟,但總寫不出滿意的詩句。那年秋天又進入長安,不由得想起與昊處士相聚的夏夜,於是要“苦吟”一詩,以表示對友人的懷念。當時他正騎著驢子跨過天衡(京都帝王車馬必經之道),想到友人吳處士回閩未歸,脫口而出第一、二句:“閩國揚帆去,蟾蛛虧複團。”構思好這兩句,下兩句怎麼寫呢?他正在苦苦思索,突然一陣淒厲的秋風刮來,整個長安落葉飄飛,於是吟道:“落葉滿長安。”“團”、“安”相葉,此為領聯的對句,那出句如何寫呢?正在杳不可得之時,忽然想到,此時正是秋天,於是,“秋風生渭水”便脫口而出。

賈島這首詩寫回憶渭水之濱送別友人的情景,以落葉扣別情,寫出了長安秋天具體的情狀,用詞造意不落俗套,所以這首詩很快在長安傳開了。

賈島作詩就是這樣嚴肅、刻苦、認真,而且每年除夕,他就把這一年裏所寫的詩拿出來擺在案幾上,點上香,斟上酒,先拜詩,再飲酒,然後把詩稿再吟哦一遍,“一吟雙淚流”。他說:“此吾終年心血也。”

“甲光向日金蜂開”

李賀(790 ^-816年)有一首名詩《雁門太守行》,這本是樂府《相和歌·瑟調曲》舊題,古詞備述洛陽令王渙的德政之美,不涉及“雁門太守”事。以《雁門太守行》為題,多言邊城征戰之苦。李賀也依古詞之旨,寫將士邊城苦戰,抱定為國捐軀之誌。詩確是寫出了唐代將士維護統一、保衛國土的愛國主義精神。詩雲: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豐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相傳這首詩寫於李賀18歲時。韓愈當時在洛陽為國子博士,文名顯赫,不少青年人上門求教。有一天,韓愈送走了一批來訪者,正要回房休息,突然門人進來告知又有人來訪,韓愈有些倦意,想稍事休息再出來接見,但門人已把來訪者的詩稿呈了上來。韓愈不以為然地打開詩稿,第一篇就是《雁門太守行》,這是以古樂府為題寫的詩,本不在意,但開頭兩句“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寫邊塞初出兵之況,語氣甚為雄壯,韓愈拍案叫絕,馬上叫門人把呈詩者請進相見。那人進來,韓愈一看,原來是十年前寫《高軒過》名動京華的神童李賀。韓愈大喜,與李賀促膝長談。韓愈拿著李賀的詩稿,以十分讚賞的語氣,稱李賀用詞造意就在於“奇”,為旁的詩人所不及。

但到了宋代,有人又發出責難。王安石讀了《雁門太守行》,一反韓愈所評,他認為此詩開頭兩句言不相副:“黑雲壓城城欲摧”,是說剛才黑雲是如此之盛,怎麼同時又會“甲光向日金鱗開”呢?王安石認為李賀寫詩疏忽了,所以最後評為“此兒誤矣”。可是到了明代,楊慎又有反駁之說。楊慎因政治上失意而削籍遠戍貴州,一天,正逢“安風之變,居困城中,見日暈兩重,黑雲如蛟在其側”。楊慎在《楊升庵外集》中記載了這種日光與黑雲兩種自然現象同時出現的情景,並以此證明李賀並沒有寫錯,讚揚李賀寫這首《雁門太守行》“善狀物”,他還嘲笑王安石“不知詩”,錯怪了李賀。“許渾千首濕”

許渾(生卒年不詳),字用晦,潤州丹陽人。唐文宗大和進士,官至監察禦史。許渾之詩,多律詩,句法圓穩工整,為韋莊所稱重。韋莊說:“江南才子許渾詩,字字清新句句奇。”宋代陸遊推他的詩為晚唐傑作。許渾的詩,寫“水”特多,後人評為“許渾千首濕”。這“千首濕”中,又以《鹹陽城東樓》最為有名,詩雲:

一上高城萬裏愁,萊改楊柳似汀洲。

澳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蜂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這首詩寫作者於秋夕登鹹陽城樓遠眺時的感慨:來到城樓,眼見禁苑的淒涼秋色,想到世事如此匆匆地變遷,而隻有西來的渭水還照樣泊泊東去,似乎沒有變化。由景即情,作者隱約感到人事變遷中一場政治風暴好像要來臨。“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隱含著政治上的急劇變革。“山雨”,水也。這首詩寫政治變革,還是寫到水。說許渾“千首濕”,像這樣的詩句寫“濕”容易理解。但其他的詩,寫山,寫亭,寫夢,寫明月,寫古城,寫宮殿,寫塞歡樂生活,自然是極端痛苦的。趙光義曾命南唐舊臣徐銥前往探視,知道李煌還在後悔當年錯殺忠臣潘佑和李平,大為惱火,有意要置他於死地。太平興國三年(978年)七月七日,這是一個“乞巧”日,又是李煌的生日。李煌來到院中,想到牛郎織女此夜尚能天河相會,而自己卻孤獨一人,與親人天地遠隔。痛傷之餘,他即命昔日的南唐歌女作樂。想不到聲聞於外,趙光義聞之大怒。當晚李煌又隨歌女作樂,在月下痛吟他當夜寫的這首《虞美人》詞,那“小樓昨夜又東風”、“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又傳人趙光義的耳朵。這是李爆的“血寫之詞”,趙光義則因此認為李煌深存反心,遂起毒殺之意。當晚,趙光義想起秦王賜牽機藥之事。這種牽機藥有劇毒,服後頭足相就,有如牽機之狀,不久就會窒息而死。趙光義就派人將藥送來,就在李想聆聽歌女哭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時服下牽機藥。

李煌寫《虞美人》之詞,深表亡國之痛,也因這亡國之痛而被活活毒死.這消息很快傳出宮中,南唐舊有官民,舉國泣誦,勃傷於九廟之外。

李爆詞中的“間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是一個名句,喻愁之多,喻愁之無窮無盡,恰當、準確、形象。後世的許多詩人、詞人摹仿、翻用,幾成習套。但其自然靈妙,永不可及。寇準《夜度娘》一詞學李煌筆法寫愁之多:“日暮汀洲一望時,柔情不斷如春水。”歐陽修《踏莎行》一詞,寫愁之多,學李煌筆法:“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秦觀《江城子》寫愁,也學李煌筆法:“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凡此種種,確也算名句,但總不及“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形象鮮明壯闊,也總沒有李煌那樣比喻確切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