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暗香浮動月黃昏”

林通(967^1028年),字君複,錢塘(今杭州)人。林通長期隱居西湖孤山,賞梅養鶴,終身不仕,也終身不娶,舊時稱他為“梅妻鶴子”。死後溢號和靖先生。

林通喜歡種梅、養梅和賞梅。有一天黃昏,他在孤山上看見梅樹疏朗的影子橫斜地倒映在清淺的水中,清幽的香味在朦朧的月光下拱散,覺得在這美麗的孤山上,這梅花確是占盡了風情。於是詩興大發,寫了一首名傳千古的《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奸,占盡風情向小園。

硫影橫抖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嫌知知合斷魂。

幸有徽吟可相鉀,不須植板共金羊。

這首詩寫梅花,極為工巧和清新,可說是詠物詩的典範之作。作者表麵上是詠梅,詠梅的形象和品格,實際上是詠作者自己的為人和處世。在北宋那樣一個人人講名位、講利祿的時代,作者能像梅花那樣潔身自愛,無所企求,遠離塵世,這是十分難得的。詩寫出後,人人都愛誦讀,特別是詩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二句,一直為當世和後人所傳頌。

南宋詞人劉過,因多次應試不第,長期流落江湖,處世耿介,被人稱為“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氣義撼當世”。劉過特別喜歡林通的這首詠梅詩,常常書以贈友人。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年),辛棄疾在紹興任浙東安撫使,以填愛國詞而傳名天下,劉過當時也以詩詞聞名。辛棄疾得知劉過住在杭州,便派人去約請他見麵,但劉過因臨時有事又不能應約。劉過怕辛棄疾苦心凝望,於是寫了一首《沁園春》詞作答。

詞的開頭,寫他樂於相見,但又有事煩擾而不能成行。什麼事呢?劉過巧弄筆頭,說他正要出門,恰有白居易、蘇東坡、林道三個大詩人親自來邀他另赴詩會,硬是把他拉回了。劉過知道,白居易、蘇東坡在杭州做過官,頗有德政;林道又長期隱居杭州孤山,以養鶴種梅名播天下。由於有這三位大詩人的強留,所以他不能赴辛棄疾之邀了。

這三大詩人聚會杭州,地熟物熟,所以一坐下來就在那裏爭論自己在杭州時寫的詩如何出色。蘇東坡舉出他的詩《飲湖上初晴後雨》,說:“我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之句,所以邀大家去遊美麗的西湖。”白居易也不示弱,他舉出他的《寄韜光禪師》一詩,說:“我有‘東澗流水西澗水,南山雲起北山雲’之句,所以我邀大家去天竺寺、靈隱寺一帶遊一遊。”林通在一旁聽了,認為他們雖然在杭州做了一段時間的官,但對杭州美景未必體會深刻。而他自己因為長期隱居西湖孤山,整天同梅鶴打交道,知道孤山上的梅花的品格,所以他寫了一首《山園小梅》,詩裏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二句,這兩句寫出了梅花的情態,注人了自己的感受,十分人神,被譽為點鐵成金之句。於是勸白、蘇二人莫去天竺、西湖,最好隨他先去孤山探梅。這三位詩人各持己見,爭論不休,具體說明劉過不能應辛棄疾之約的原因。本來這三位詩人是不同時代的人物,劉過通過虛構和假托,寫得像是煞有其事,以表白躋身於大詩人之列。在敘述這三大詩人相爭的故事過程中,劉過寫他特別迷戀於林通“梅妻鶴子”的生活,後人由此可以看出林通的《山園小梅》一詩對劉過的影響。

“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987?一1053?),原名三變,字4卿,因排行第七,故又名柳七,福建崇安人。柳永是北宋第一個專力寫詞的作家。柳永少年時就到汁京應試,但累累不第。一天,他從倡館出來,想到自己仕途如此坎坷,牢騷滿腹,一氣之下,填了一首《鶴衝天》以表心頭的激憤: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誌遊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抑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悠偎紅倚琴,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怕。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柳永寫這首詞發牢騷,完全是因為應試榜上無名。但沒有想到這首詞寫出後,即在教坊樂工中傳開了。所謂“柳詞骸骸從俗,天下詠之”。有人就將這首《鶴衝天》傳人宮中。宋仁宗也是一個愛好填詞和吟誦的人,每有宴會,必使侍從反複吟唱這首《鶴衝天》,但不知作此詞的人就是柳永。有一個宮中內官告訴宋仁宗,作詞者就是柳永。仁宋知道後,想到柳永“多遊狹邪”,很不高興,從此不再歌柳詞。又有一次考試,因柳永的《鶴衝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一句,到放榜時,仁宗特地要柳永落榜。仁宗說:“此人風前月下,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柳永知道後,心中更是不服,為了表達他的不滿情緒,幹脆自稱為“奉旨填詞柳三變”。他甚至率性深人歌樓妓院,專為教坊樂工填詞。這樣,柳永名聲大振,他的“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之句也在海內四處傳唱。當時有一個西夏使者出使宋朝,他回國後,人們問他在宋朝什麼印象最深刻,那西夏歸朝官雲:“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北宋宣和年間‘,有個劉季高侍郎來到洋京相國寺的智海院,在談到柳永詞時,極力貶低柳永的《鶴衝天》等詞,旁若無人。有一個老宦官聽了,默默地站起身來,慢慢取出紙筆,跪在劉季高麵前說:“你說柳永《鶴衝天》等詞不佳,你自己寫一篇給我看看。”那劉季高無話可答,隻得偷偷溜走了。柳永死後,葬於棗陽縣花山。遠近之人,每逢清明,都去憑吊,有的還載酒肴飲於柳永墓側,謂之吊柳會。在吊柳會上,還傳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之句,以表示對柳永不屈服權貴的品格的敬佩。

“碧玉鼓中素濤起”

範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先世405(今陝西縣)人,後遷蘇州吳縣。宋仁宗時曆任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等官.死後溢號文正。

範仲淹在文學創作上,散文、詩、詞均有佳篇傳世。他的《和章眠從事鬥茶歌》就是其中的一首好詩:

年年春自東南來,建澳先暖冰微開。

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

寡牙錯落一番榮,緩玉含珠散嘉樹。

鼎磨雲外首山銅,瓶攜江上中冷水。

黃金碾畔綠塵飛,紫玉甄中翠濤起。

鬥餘味兮輕酸翻,鬥餘香兮薄蘭芷。

此詩寫好後,即廣為傳誦。一天,北宋大書法家蔡君漠(即蔡襄)閑暇無事,同範仲淹歡聚聊天。蔡君漠拿著範仲淹這首《鬥茶歌》慢慢吟讀,細細品味,當讀到詩中的某些句子時,他忽有所感,便說:“範老先生,你的《鬥茶歌》很久以來就膾炙人口了,不過我認為詩中也‘少意未完’,大概是先生寫此詩時,重視氣概豪俊,而句中之失,就缺乏仔細思考了。”範仲淹一聽如此評論,頗感驚詫,便問:“你以什麼為依據,說我寫詩‘少意未完’,有‘句中之失’呢?”蔡君漠指著篇中的句子慢慢說道:“你這首詩是讚美茶葉的醇美,詩中說到‘黃金碾畔綠塵飛,紫玉歐中翠濤起’,說的是‘翠綠’之茶為最佳,但現在茶中的絕品,不是‘翠綠’之茶,而是‘其色甚白’之茶,這才是上等好茶,而你寫的‘翠綠’之茶,實是茶中的下品。這種以次充好的寫法,不是‘少意未完’、‘句中之失’麼?”範仲淹一聽,又愧又喜,覺得蔡君漠之評甚有道理,於是笑著說:“很好,很好。你這位蔡先生不僅是書法高手,而且還是一位品茶知味的行家啊!我寫的‘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區中翠濤起’,說的是泡綠茶為佳,這與事實不符了,實在是詩中的語病,你看怎麼辦呢?”蔡君漠覺得範仲淹好謙虛,於是坦率地說:“那就改一改詩句吧,你意下如何?”範仲淹點點頭,說:“改什麼字呢?”蔡君漠說:“那就改‘綠’字和‘翠’字吧。”範仲淹又點點頭,表示同意。於是,蔡君漠拿過筆墨,稍加思索,就將這兩句改成:

黃金碾畔玉塵飛,碧玉隊中素濤起。

範仲淹一看,驚叫起來,說:“好,好,改得好”因為蔡君漠改為“玉塵飛”、“素濤起”,這正讚揚“其色甚白”的茶葉為上品。後人認為這改詩句一事,可說是蔡君漠精於茶,而範仲淹服於義,因此二人成為很好的朋友。當時有人就議論此事,說:“範希文之詩為天下所共愛,蔡君漠之立意未嚐陡然,必存教化之理,他人不可企及。”

“桃杏嫁東風”趣事

張先(990^ 1078年),字子野,烏程(浙江昊興)人。由於張先填詞善寫一個“影”字,而其中有三首詞“影”字寫得特別好,所以人們送他一個綽號叫“張三影”。這三首詞是:《天仙子》:“沙上並禽池上膜,雲破月來花弄影”;《青門引》:“那堪更被明月,隔牆送過秋千影”;《木蘭花》:“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其實,張先還有一些詩和詞“影”字也寫得好,算起來共有一句詩,五句詞,事實上變成“張六影”了。“三影”也好,“六影”也好,都是講他煉字精到,形象傳神,雅稱“張三影”是十分恰當的。

張先還有詞“無理而妙”,“無理而有情”,這在中國詞史上是算得上名篇佳作的。如他的《一叢花令》: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漾漂。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陌小撓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抖月簾攏。沉恨細思,不如桃杏,擾解嫁東風。

這是一首閨情閨怨詞,寫一個女子在她的情人離去後的苦苦相思和愁怨。這首詞的末句:“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違背一般的生活常情和思維邏輯,看來無理,但通過這無理的描寫,卻具體表現出人物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情思,這反而是“無理而有情”了。由於這樣,這首詞落筆之後就盛傳開了。歐陽修特別愛這首《一叢花令》,他讀了又讀,很想與張先見麵,但遺憾的是他不認識張先。張先也早聽說歐陽修的大名。他家住南方的烏程,知道歐陽修很喜歡他的詞,於是不遠千裏,北上京城去拜見歐陽修。張先走到歐陽府,要求渴見,歐陽府看門的人立即進去通報。歐陽修這時已上床休息,一聽到張先來訪,他高興得連穿鞋也來不及,倒拖著鞋子就親自出門迎接。一見麵,歐陽修也不寒暄,劈頭第一句就是:“你就是‘桃杏嫁東風’郎中啊!”

張先這首《一叢花令》其所以寫得這樣情深意切,這與他自己經曆的一段愛情生活是很有關係的。相傳,張先在寫這首詞以前,曾愛上一個年輕漂亮的尼姑。因為顧及社會輿論,無法公開。一個性格嚴肅的老尼姑,為了幫助他們,每夜都臥於一個小閣裏,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才偷偷下樓梯,讓張先登上樓閣,與那漂亮的小尼姑相見。每每離去之時,張先不勝眷念,於是寫了這首《一叢花令》以表達苦苦愛戀和相思。詞中不好寫尼姑思凡,更不好直接寫尼姑想嫁給他,但這種感情又縈係心中,不能不寫。於是,張先轉彎抹角,寫那小尼姑深自悔恨,悔恨當初不該出家;寫那小尼姑對桃杏得嫁東風的欽羨,對愛情的追求,含蓄婉轉地表現出:桃杏尚能嫁東風,而我為什麼不能嫁張先呢!作者在這裏一筆兩寫,確把小尼姑的心理寫活了。這幾句,很快成為當時詞壇的妙句,並且在各地傳開。歐陽修特別欣賞這“桃杏嫁東風”之句,所以張先來訪,他才那麼熱情去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