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東邪劉德華
劉德華恐怕是四大天王中剛柔並濟、恰到好處的一位。說通俗點:既英俊又瀟灑,還不乏一股大丈夫光明磊落的勁頭。他也是武藝最全麵、口碑最好的一位,三棲於影、視、歌,十八般兵刃樣樣精通。於是他成為四大天王之首當算順理成章之事。他在協調諸侯關係上也頗具兄長風範。按照民間風水術的說法,“東”是主位、是重點,我首先從方位上考慮,把他借喻為《射雕英雄傳》中的東邪黃藥師,亦不為過?
日出東方,惟我不敗。金庸筆下的黃藥師,可不是一副李時珍的形象。他雄峙東海毒龍島,以邪氣逼人著稱,邪得可憎、邪得可怕,當然,表麵陰冷、內心溫潤的他有些時候也邪得可愛。剔除情節上的是非曲直,他的偉岸身姿確實惟我獨尊、不欺不滅,起到中流砒柱的作用。群龍不可無首。
和黃藥師相比,劉德華確實少了點邪氣。但四大天王中,也隻有他適合鬧點惡作劇了隻有他還保留著較多的幽默感。於是他成熟男子的微笑中不時流露出一絲頑童的調皮、詼諧。這是很討人喜歡的。大家叫喚起“華仔”來便親切如呼朋引伴。
西毒郭富城
郭富城是位具有陰柔之美的英俊少年是閱曆稍淺的緣故?他的笑容很甜,但不是常掛嘴邊。仔細觀察他那雙溫柔的大眼睛,便覺得深不可測,而且深處有化凍時的趁爬寒意。哦,這凜冽的美感。所以說,郭富城不可小看,可別把他和小虎隊什麼的排在一塊。
可能因為看過他演的一些冷麵殺手的錄像,造成了我對他那雙眼睛的偏覺或錯覺。請原諒。
《射雕英雄傳》中的西毒歐陽鋒,是一位心如寒霜的混世魔王。他沒有是非觀念,他一意孤行地忠實於自己的信仰,不擇手段。
把郭富城借代為西毒,實在委屈他了。但西毒的交椅不應該空缺呀,以毒攻毒嘛。郭富城時運不幸,最近傳聞他簽約的唱片公司想“痛下毒手”,將之踢出四大天王的方陣。我很想聽聽他怒發衝冠、一聲獅吼:“還我河山!”
南帝張學友
不顯山、不露水,但張學友在四大天王中最具赫赫帝王之相。獨據一方,南麵稱孤,一向恬淡閑適的張生並不計較山高月小、星羅棋布。雞犬之聲相聞,也不幹擾他刀耕火種、豐衣足食。溫柔敦厚是中國文化之傳統,遊刃有餘的張學友深得其況味。
《射雕英雄傳》中的南帝叫一燈法師,是練一指禪的。曆經劫波之後他退隱山門,挑燈夜練,醉心於天道禪理,而對高牆外的世聲塵囂不聞不問。但江湖上並不因此而淡忘掉多年前叱吒風雲的南帝。烈士暮年,雄風猶在。
張學友最注重自身演唱技法的修煉。雖然爐火純青並非指日可待,但一曲歌罷,萬弦寂寞。聽張學友的歌,曲終人不散,江上數峰青
北丐黎明
以北丐來形容黎明,再恰當不過了。
這位從北京的胡同裏走出來的青年,毅然舉旗南下,一路漂泊,遍訪名山,終於在草長鶯飛的南園展覽出一隅大漠風光。難怪其成名作就叫《我來自北京》,似乎是對雄關漫道真如鐵的追憶與感慨。
四大天王中,黎明稱得上是真正的侵略者。一個北方口音的侵略者。一個不苟言笑的侵略者。一個你無法以地理因素來拒絕的侵略者。他喬裝打扮、改唱粵語,都是為了達到深人敵後的目的。《射雕英雄傳》中的北丐洪七公,嬉笑怒罵,針針見血。黎明也是在旅行中長大的。他的遊子情懷是別的歌手唱不出來的因為他們無法想象風餐露宿的辛酸慘痛以及朝發白帝彩雲間的浪漫飄逸。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黎明,一個富有的乞丐、一個流浪的貴族。
初識周潤發是十年以前,那時他年少氣盛,白襯衫、黑領結,外披一件深色呢大衣,出門時在迎麵而來的光線下眯縫起眼睛,遲緩地把左手端著的紳士禮帽往頭上戴。那特寫鏡頭使我聯想到曠野上孤零零的一棵樹被風慫恿著略微側過臉來,咫咫的冷氣。那時大陸的電視台每晚播放連續劇《上海灘》,萬人空巷。那時他叫許文強,以一個四處被追殺的落難英雄身份出現,單槍匹馬,展開野心勃勃、腥風血雨而又不乏可歌可泣之處的騎士生涯。
在龍潭虎穴的上海灘,在舊中國那座著名的冒險家樂園裏,許文強出現了,作為最刺耳的音符橫衝直撞,以石頭碰石頭,來聲討黃浦江口本來就不和諧的悲槍交響曲。汽車相撞,金融大廈失火,豪富破產,殺手被殺,在這一係列混亂場麵的幕後,許文強不動聲色地端坐著,以某種和這醜惡世界談判的姿態,穩操勝券般端坐在光可鑒人的朱漆寫字台一方,觸手可及的抽屜底層暗藏一柄警惕的手槍。然而他表情輕鬆,隻是伸手取錫盒裏的洋煙,啪的一聲點亮老式打火機。同樣是這柄手槍,在下一個驚心動魄的回合裏,被他冷靜地壓進一發子彈,聽天由命地撥動轉輪,然後輪流抵在自己和對手的腦門,扣動扳機。對手汗流滿麵,而許文強的臉部穩重如泰山……
防不勝防。許文強最終還是橫臥街頭。但在這場鬥智鬥勇、暗伏殺機的命運輪盤賭中,許文強是永遠的贏家。他比任何人更勇於戰勝自身的懦弱、遲疑、安於現狀。當然,如果他僅僅具備這一切硬朗的素質,頂多隻算一張黑吃黑的鐵嘴。《上海灘》的迷人之處還在於披露了許文強風光旖旎的另一麵。
我怎麼也想象不到,鐵石心腸的許文強也會麵帶微笑地高撐起一把油布傘,以庇蔭被迷惘的愛情淋濕了的富家女兒馮程程。鐵幕如圍的漫漫長夜,雨滴清點著外灘街頭人聲寂寥的青石板路麵,長鏡頭推遠了或寬厚或窈窕的兩個背影,給陰晴莫測的曆險故事增添了些許朦朧的詩意。趙雅芝扮演的馮程程,也因周潤發的殷勤嗬護而給觀眾留下了小鳥依人的柔媚印象。劇終時許文強慘遭暗算,他喃喃道出的最後一句台詞就是:“我……想去法國!”因為馮程程為擺脫重重恩仇困擾,已登上了駛往巴黎的航船舷梯。觀摹《上海灘》,在驚訝於盤根錯節的仇山恨海之際,千萬不要忽略了其中蘊藉濃濃的人情味。
許文強冷傲不羈的形象獨立於世,也在金馬影帝周潤發的功勞簿上記下醒目的一筆。狂熱的崇拜者們稱之為“發仔”,如鄰裏之間的隔牆相喚,我總覺得親切有餘,而威嚴不足。恐怕緣自《上海灘》給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難以抹滅,我臆想生活中的周潤發,應該還是那個冷眼俯瞰、鐵腕縱橫,從無到有打江山的許文強。陸續看到周潤發的《老鼠過街》等喜劇片,如一仰脖喝下滿滿一杯十幾隻生雞蛋的憨態可掬,或在槍日抵觸下四肢亂顫的滑稽醜角,等等,我總有淡淡的失望。我無法相信這會是同一個人。
周潤發1994年春航抵上海,據說為一家聲名遠播的大公司剪彩。有采訪了作為特邀嘉賓的周潤發的記者轉告我:以前胖了一些。”
我想象不出發胖後的周潤發會是什麼樣子。設若是原始形象的許文強重蹈上海灘,當年的盟山誓海皆作灰飛煙滅,麵對和平時期的外灘街頭《劇情中他和程程漫步的地方》,會有怎樣的感慨?
雖然周潤發塑造的人物形象千姿百態,我還是比較喜愛西裝革履、黑發一絲不苟梳向腦後、威風凜凜迎麵走來的那種。《賭尊》裏發牌時《高難動作》揚眉劍出鞘的氣概,實則凝煉為一句“還我自尊”的內心呐喊。我骨子裏感觸到一份凜冽的美,欣慰於重溫到許文強獨步上海灘的風采。流沙河曾以“剿悍的蝴蝶”形容某位台灣詩人,我心目中的周潤發正是這樣一隻剛柔並濟的蝴蝶化身與他偏愛佩戴的黑領結形狀仿佛。
一隻黑蝴蝶,借助鐵一樣的翅膀,叩擊無涯無際的黑夜,橫渡有始有終的人生……
俗話說風雲莫測、紅顏易老,但林青霞自拍《窗外》出道以來,高踞台灣影後寶座已悠悠十八載!這十八年裏世界上不知發生了多少事情,林青霞卻能保持十八年江山不變,獨步花叢依然故我,深得命運之垂青。前些天從電視上見到對她的現場采訪,回眸一笑依舊重值千金,令人間粉黛頓失顏色。或許,縱然時光的銼刀無情,在傾國傾城的一代美人麵前也望而卻步了。
據說香港東區海底隧道通車之際曾轟轟烈烈舉辦慶祝典禮,遍邀曆屆港姐、亞姐嘯聚山林,濃妝豔抹各有千秋,紅粉軍團所向披靡。輪到林青霞一襲雲裳姍姍來遲,橫掃千軍如卷席,令記者們的鎂光燈紛紛趨之若鶩,在場的鶯鶯燕燕頓受冷落。讀罷這段消息使我聯想到林青霞主演的《東方不敗》,海戰之後的水麵上千帆競渡、群鷗翔集,真正決勝負於百裏之外的巾幗英雄反倒棄絕浮名、退隱桃源,一曲絕唱隨風而逝:“日出東方,惟我不敗!”她真的希望被世界遺忘嗎在她遺忘掉這個世界之前,或許勝券在握,這個沒有對手的世界就近似於虛無了。
林青霞近年拍古裝打鬥片較多,我偏愛的是《新龍門客棧》,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蒼涼悲壯。林青霞習慣於女扮男裝,如雲黑發填塞進斜戴的鬥笠,麵部的表情掩飾在半明半昧之中,布裳皂靴,腰懸寶刀,遠遠望去便是個風塵仆仆、眉清目秀的英雄少年,不動聲色地闖進荒野黑店,解下腰刀往桌麵上一拍:“老板娘,拿酒來!”然後穩如泰山地坐下,對箭拔弩張的險機暗算充耳不聞。一語不合,冷眼旁觀的她又拍案而起,鏗鏘一聲拔刀相向,很有點《水滸傳》裏的彈鐵而歌的氣勢。
其實林青霞是演瓊瑤的言情片起家的。她被星探從人海茫茫的大街上發掘出來,一舉成為《窗外》的女主角,那位白裳黑裙的女學生,在一場與老師的早戀中體味到情天恨海的高深莫測。這種體驗也伴隨著逐步走紅的林青霞一道成長,從《在水一方》、《我是一片雲》到《一顆紅豆》,相當長的時期內,林青霞都是以天真爛漫的純情少女形象出現在伊甸園內外。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直到十幾年後她出演三毛的《滾滾紅塵》,才真正獲得了飽經滄桑的成熟與圓潤,因為那裏麵至少充斥著兵荒馬亂中的悲歡離合以及物欲橫流所無法磨滅的刻骨銘心。
雖然如此,我還是極喜愛重溫林青霞早期演的言情片,並將之作為青春的紀念冊。那畢竟保存著青嫩欲滴的山盟海誓以及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絲風片羽,是那樣的耐人回味。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望斷秋水的伊人有著天青色的心,仿佛生來就是為了風景如畫的人間真情而存在的。數十部瓊瑤作品的女主角,都可以用林青霞的形象來借代,並且在神韻上天衣無縫:披肩長發,明眸皓齒,清水洗出來的歡顏以及略帶點憂鬱的美麗……我簡直不敢正視林青霞燦爛的笑容,因為那一瞬間我的心會很軟。在滾滾紅塵的席卷之中,一閩牧歌會喚起我們的心靈以雨後的感覺。
我從來不關心林青霞的年齡,因為真正的美麗不會衰老。重看一遍《窗外》,我便會覺得她仍然以十八歲的心態,生活在此刻的世界上。林青霞能使時間造成這樣的誤會。哪怕等到我也蒼老的時候,我還是會這樣想象林青霞一位白發如霜的老人,想象著永遠年輕的林青霞……
有一些人以詩人自稱,社會也以詩人為之命名,為了支撐頭頂桂冠的重負,他們一輩子都在勤勤懇懇地寫詩,然而除了製造一大堆語言的魔方之外,不見得有誰能記住他們的任何一首詩。這是詩人的悲哀。還有一些人,似乎與詩人這個榮耀且浪漫的稱號無緣,然而他信口道來的某一句話,使你心弦一顫那裏麵似乎包容著事物的本質,於是他平凡的麵孔也因為瞬間燦爛的表情而使你過目不忘。
我不知道自己屬於前者還是後者,我也算個在大陸詩壇上闖蕩了十年的男人,我從來沒懷疑過自己這方麵的天賦與創造力,甚至職業都注定了我不斷和周圍的新舊詩人們打交道,我想自己和詩歌應該說很有緣分的了。然而,接觸到羅大佑一係列歌曲之後,我承認自己產生了小小的自卑感。按道理羅大佑這個名字應該屬於音樂界的,隔行如隔山,從沒聽說誰把他劃人詩人的圈子,但我不得不肯定:羅大佑,具有最良好最完善的詩人氣質。他的歌詞,印在紙上,可以當做詩來讀。我不想把它和汪國真的詩作比較。沒法比。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是羅大佑一支歌曲的標題。此刻我正把這十個漢字寫在方格稿紙的上端。我仿佛聽見了黑發的洶湧與手掌的撫慰,電閃雷鳴,刻骨銘心。我相信這娓娓道來的一句白話,比一首完整的愛情詩更有說服力。它留下了一望無際的空白,除了凝滯為永恒的發型與手勢之外,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我聽見了一顆心的跳動。一顆心,在為愛情而跳動,像奪路而走的糜鹿在雨後泥濘的小路上跳動,留下了梅花狀的蹄痕。世界上還有比之更神聖更純粹的事件嗎一顆纖塵不染的心,在為風掣電馳的愛情而跳動,而痛苦或歡樂。“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穿過你的心情的我的臉”,這個簡潔生動的意象令我聯想到俄羅斯葉賽寧的一首詩,原文已記不清了,大意是:愛人的小手像兩隻潔白的天鵝,在我黑發的波浪中間漫遊……所以說,千萬不要把羅大佑的歌曲視若風花雪月的通俗文字,它本身蘊藉著濃鬱得揮撣不開的詩意。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正是羅大佑為溫柔所設的比喻。溫柔正是一隻超現實主義之手對蓬亂潦草的心緒的梳理與撫慰。這句話太美了。這句話不比普希金遜色。這句話感動得我沒辦法,簡直想罵人了。這句話我肯定終生難忘。
在知曉羅大佑這個名字之前是少年,我就聽過他創作的歌曲了。《童年》,誰都會唱。他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操場邊的秋千上隻有那蝴蝶停在上麵,黑板上老師的粉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等待著幸福的童年……”那位不相信山裏麵住著神仙、而且口袋裏沒有半毛錢的小男孩,卻心有靈犀地等待著隔壁班的那個女孩走過窗前這足以證明青春的清貧與富有。《童年》最令我難以忘懷的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了。當時我還以為它隻是無名氏創作的台灣校園歌曲,後來才知道它是羅大佑早期的成名作。《童年》裏閃耀的快鏡頭令人目不暇接,我是把它視做追懷青春的黑白兩色的幻燈片。
我下麵要開列一串羅大佑歌曲的標題:《光陰的故事》、《戀曲1990》 《愛人同誌》、《東方之珠》、《紅塵滾滾》、《之乎者也》、《鹿港小鎮》、《鄉愁四韻》……你逐一瀏覽不知作何感想?它們出自同一人之手,它們像川端康成小說裏紙疊的千隻鶴一樣聯翩而去、雁字成行這個人因為這一切而輝煌如富翁,他簡直是在創造奇跡。要知道,被他信手塗抹在五線譜上的這每一首歌,都插了翅膀般深人民間、被眾口相傳,簡直是在精神領域裏流通的貨幣,其價值無法評估。一位詩人,一生中如有一篇作品獲得如此深廣的讀者群那已算莫大的成功了。而羅大佑卻以層出不窮的飽滿狀態,向天南海北輻射著情感的衝擊波直到1993年他以《東方之珠》重振雄風的時候,才剛剛四十歲啊!一位四十歲的男人,碩果累累,彩霞滿天他親手譜寫的歌曲幾乎每一分鍾,都在被不同地域裏成百上千的心靈同時詠唱著,或同時傾聽著。這些歌曲不僅進人了天女散花般的磁帶、唱片、電視、電影、廣播,更進人了心靈。這種傳播效應令我聯想到宋朝的婉約派詞人柳永,“九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這並不誇張的讚譽足以證明其流傳之廣。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有蘭舟催發的《雨霖鈴》,羅大佑也以《戀曲1990》詠歎過人間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能夠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蒼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尋尋覓覓常相守是我的腳步。黑漆漆的孤枕邊有你的溫柔,醒來後的清晨裏有我的哀愁。”可見人類最本質的情感是曆萬古而不變、一脈相承的。從報紙上得知,《戀曲1990》是羅大佑為張艾嘉主演影片《超級殺手》所配的主題歌,而當時他與張艾嘉雖然經曆了熱戀但已勞燕分飛了。可以把它看做羅大佑獻給昔日情人的禮物。
羅大佑,一位從鹿港小鎮裏走出來的田園詩人,一位不習慣都市霓虹燈的布衣草履的理想主義者,愛情對於他屬於鄉愁的一種,而鄉愁則驗證著他終生的愛情。他寫出了海枯石爛的誓言。他沒有對時間失約,而是時間對他失約了。所以,羅大佑將是時間的勝利者。這就是羅大佑關於光陰的故事。
如果我在今天,在1994年7月的某一日,在改革開放大潮席卷之後中國大陸一座都市裏,想起一位叫鄧麗君的女孩,那麼,可以說,我甚至不是在回憶她本人,而是在回憶一個遙遠的時代。什麼樣的時代呢?你會問。一個勞動人民剛剛知道什麼叫流行歌曲的時代,一個少男少女放學路上哼著情意綿綿小調的時代,一個三洋牌老式收錄機與盒裝磁帶初步進入中國平民家庭的時代,也是一個禁止街頭吹口哨的男青年留長發穿喇叭褲的時代,一個把鄧麗君的歌,作為資產階級情調來對待的時代。
然而,鄧麗君摻了蜂蜜般的甜美嗓音還是令一代人的青春記憶猶新。甚至,今天的舞台上諸多以甜哥《歌》甜妹形象包裝的流行歌手,不過都是在步鄧麗君之後塵。社會也逐漸進人寬容的時代,燈紅酒綠的時代。當年鐵麵無私的霓虹燈下的哨兵,退役後或許還常到街頭巷尾的卡拉OK舞廳坐坐,用一包外煙的價錢點唱一首老歌《小城故事》什麼的。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會特別多。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裏亦包括一”這就是鄧麗君八十年代初風靡大陸的代表作。她在港台海外的代表作則是《何日君再來》因是日本侵華戰爭期間舊上海灘遺留的陳年老調,是置家仇國恨於不顧的紙醉金迷的生活寫照,遭到了我們社會主義國度的嚴肅抵製甚至批判。學校裏的老師也不讓我們唱,誰唱誰寫檢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當我了解到這首歌產生的背景,便舉雙手讚成對《何日君再來》的否定。不過,這不妨礙《小城故事》本身的美學魅力及其深人人心的程度,這首從某部台灣同名電影裏蔓延出來的插曲,帶有體現傳統的民俗色彩,清新淡雅,一經鄧麗君笑容可掬地彈唱,確實給聽眾以賓至如歸的感覺。即使和今天橫行本土、無以計數的濃辭豔句、粉妝玉琢的矯情之作相比,《小城故事》依然不失清水出芙蓉的骨骼,不失為一位荊釵布裙的村姑,采桑陌上贈予過往行人的村姑,人見人愛,琅琅上口……
前麵我說過:鄧麗君這個名字至少令一代人的青春記憶猶新。我是那一代人中的一個,普普通通的一個,惟一的區別在於我能夠把殘存的這份記憶用文字表達出來,喚醒更多人的同感。鄧麗君漂洋過海的歌聲如積雨雲一般登陸之時,我尚是個嘴唇上剛長出茸毛、老發愁書本之外沒什麼好玩的中學男生,沒有早戀的勇氣,沒有偷遞紙條給鄰座女孩的勇氣,但我有喜歡鄧麗君的愛情歌謠的勇氣。“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在夢裏,在夢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確實見過你……”當我後來成長為一位詩人之後,有時會嘲笑其構思的簡單和內容的淺薄,但是,我必須承認:我曾經在課間休息的操場上,在毫無伴奏的情況下,像許多感傷的少年那樣孤獨率真地哼唱過這類熟撚的旋律。一盒鄧麗君的翻錄磁帶,曾經和一本查良錚譯的普希金詩集一起,裝飾過我堆滿夢想的床頭櫃,裝飾過八十年代初一位小小少年對愛情最初的朦朧認識。可以肯定:類似的細節並非僅僅發生在我一個人身上。雖然後來我長大了,愛情的概念在我腦海裏也經曆過大浪淘沙的驗證、演變,甚至我頑強得不需要傾聽愛情音樂、甚至不需要愛情也能粗糙地生存下去,但鄧麗君的歌曲之於我,恰如初次學抽煙的印象,餘溫尚存,抽絲剝繭般牽掛出揮之不去的絲絲縷縷。它帶給我生命中最初的溫柔,或對溫柔最原始的體會。
那一代年輕人,都是這麼長大的。在相對今天而言貧清單調的文化環境裏,在樣板戲、假大空的英雄進行曲暫時退場的空缺的舞台上,在舉國上下幾乎產生不出一首堪稱純粹的表現人性的愛情詩經典之作的情況下,一支鄧麗君的歌,居然能使我們硬朗的體魄萌發出閃電般掠過的溫柔,使我們理解到花前月下這個中斷了多年的個人化風景並不再將之視若恥辱,不能不算一種沙漠裏才可能誕生的海市廈樓般的奇跡。在鄧麗君之後,才有了李穀一的《鄉戀》、蘇小明的《軍港之夜》,才有了大陸流行歌壇之發韌的新星音樂會,才有了一個社會對流行歌曲的認識與接納。才有了今天。
如果我在路上遇見一位同齡人,遇見一位很明顯是和我在同一個年度的課堂裏長大的青年男子或女士,如果我問他鄧麗君是誰,如果他表情茫然地回答不知道那才是笑話。
但是我對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的年輕人就不敢保證,不敢保證他們確實傾聽或癡迷過鄧麗君的歌曲,哪怕他說得出梅豔芳的生辰八字、偏愛的食物或顏色之類。梅豔芳對於他們已經算有點古老了。鄧麗君之於他們,該屬於史前或公元前的世紀了。真是天_一日,人間一年。
據說1994年的春節聯歡晚會本擬定邀請遠在海外的鄧麗君,《以圖昔日重來?》但鄧麗君以年老色衰、不忍讓老歌迷失望為理由婉拒。我覺得這二戲劇化的事件就優美如一閩青春的挽歌,當然,它是憂傷的。我注意到鄧麗君近些年已退隱江湖並封鎖消息了。至少她已不再在任何公開的鏡頭前露麵了。這一舉措並不真的希望她那個時代的歌迷們忘卻她,而是為了讓大家更妥善地記住她,記住她一生中最年輕最美的瞬間並虔信它會持續到永遠。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美麗,是為了幫助人們保存好各自對她的記憶不要讓歲月的冷雨淋濕了。她心疼我們的記憶,我不禁也心疼她的苦心。歲月啊這一切美麗的敵人,在它天涯海角的追捕中不可能有漏網者。鄧麗君清純的容顏正遭受著歲月的磨損我們風塵仆仆的心靈不也同樣如此嗎?好在鄧麗君在我們心目中猶如一張舊照片,雖然邊緣泛黃,但那擁有著青春之象征的歡顏依然生動、依然清晰可辨。它的底片保存在哪裏呢?十幾年前那個特定的鄧麗君確實在大千世界裏已無跡可尋了。甚至目前定居在澳洲的現實中的鄧麗君,已不過是她的青春的厥品。在我寫這篇文章時,鄧麗君尚未病逝於異鄉作者注。
我確實不敢保證下一代、再下一代年輕人會如我輩一般在記憶裏為鄧麗君牢固地保留著一張空椅。漸漸地,他們會不知道鄧麗君是誰這是歲月的必然規律。哪怕曾經有一個遙遠的時代,“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鄧麗君的歌聲”《這句評價非我杜撰,而是摘自十年前的一本出版物》。那又能怎麼樣呢?我是昨天的聽眾。為給今天和明天的聽眾提供方便,我特意從一份發黃的舊報紙裏查找出鄧麗君的簡曆,原文照錄,作為本文的結尾也算是“為了忘卻的紀念”吧。因為忘卻是無法避免的,所以紀念也是徒勞的,但對於所有喜歡過鄧麗君的人來說並不算失去意義的舉動。
鄧麗君原名鄧麗綺,1953年I月29日生於台灣雲林縣。天生一副好歌喉,五歲時就參加歌唱比賽得獎,中學畢業後步人歌壇,因歌聲甜美、舞台形象活潑多姿很快就成為歌迷的偶像。1974年鄧麗君到日本歌壇發展,以一曲《空港》風靡東攘,奪得當年唱片大賽的新人獎。1979年鄧麗君赴美學聲樂,1984年重返日本,在日本連續三次戰勝當地歌手,獲電視台播外大獎最佳女歌手的稱號,成為東南亞和日本最受歡迎的歌星。鄧麗君身高1.64米,有一張秀麗可人的娃娃臉,性格開朗活潑。她的情歌,令人銷魂蕩魄,被公認為聲音最甜美溫柔的女歌手。隻要細心地計算一下,就會發現她是中外樂壇裏擁有最多歌迷的一位歌星……
某年某月的夏天我在北戴河參加一屆詩會,療養院場空的高音喇叭,每天早晨和黃昏都要播放好兒遍蘇丙的《牽手》也許這是播音員本身的偏愛,抑或因為這首流行歌曲在整個大陸正處於最走紅的時候?總之它像一位不顯形的客人一樣,徜徉在通往海濱的羊腸小道以及花園洋房的每一個角落陪伴著當時在場的聽眾們的記憶。我想,不止我一個人,會在返回繁華都市後喧囂的生活體驗中,偶然回想起北戴河邊樹木濃密的庭院、庭院裏散步的人影乃至恍若隔世的歡聲笑語尤其是無意間傾聽到《牽手》那熟悉的旋律之時,那一段休閑式的偏離日常規範的生活經曆,是和一首歌緊密聯係在一起的。《牽手》是我那個夏天的主題歌。換句話說,在我牽著那個夏天的手踏上歸程的火車之前,那個鹹澀的夏天也牽著我的手走出青春的迷惘與衝動。這就是人生。
“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路過你的路,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牽手》的內容似乎頌揚了心靈之間的息息相通,它像一個畫在兩顆心之間的等號、一道感情因果公式的算術題,執拗地證明著比迢遙時空更具永恒意義的是什麼:愛。我們在履痕處處的現實之中得出了同樣的結論。而關愛這個龐大的命題,在穿雲破月的高音區,居然借助兩手相牽的動作得以體現。一個手勢,甚至比一千首讚美詩、一萬條愛情格言更有說服力。當兩個原本隔離的世界分別伸出各自的手,繼而在空中相握,於無聲處,預兆著多少驚心動魄的電閃雷鳴。於無聲處,我們傾聽並且訴說,真正的愛情就是無形中成為對方精神上的替身。
蘇芮唱紅的歌曲舉不勝舉,我獨獨記住了這首天涯遠足的《牽手》。牽手的動作注定是與行走或道路有關的。我頭腦裏甚至浮現出這樣的畫麵:在落木蕭蕭的西風古道,一隻手正牽引著另一隻手,而這兩隻手的主人的麵孔及身體其它部分,則被省略了就像在風中消失了一樣,他和她,隻留下了各自的手,隻留下兩隻手相握的那分激動與安慰。這已經足夠了,足夠用來象征心靈的寄托或依賴。兩隻手,代替兩張飽經滄桑的麵孔,交流著各自的內心世界。在那一瞬間,心靈所固有的孤獨就破產了。
牽手恐怕是最具經典意味的身體語言了,它擁有最寬泛的內涵。那橫跨空中的兩隻手的主人是誰?他們的關係是什麼?可以理解為長輩對晚輩的提攜、強者對弱者的扶助,也不排除是兩位相濡以沫的情侶的可能性。有多少轟轟烈烈的愛情話劇,都靠牽手的動作拉開關係演變的帷幕的。人類的語篙是古老的,但人類的身體語言更為古老。人類的語言是博大的,但身體語言更為博大它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辭典就能無師自通地流傳下去。
聽《牽手》最好是在路上,在你腳步放慢、在你的靈魂感到很累的時候,會擁抱住一種來自遙遠的慰藉。聽《牽手》,哪怕是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你最好解下自己的手套……
一個牽手的動作,就可以省略掉人世間所有的海誓山盟。哦,那指尖的風搖露墜,那掌心的餘溫尚存,都在演示著心有靈犀的象形文字,演示著江河人海的熱血寓言。“也許牽著手的路,今生不一定好走,也許牽著手的手,今生還會再孤獨……”你牽著一個人的手所走過的城鎮、村莊,在現實之中是沒有門牌的,但在記憶的地圖上卻勾勒著清晰可辨的路線。路還是那條路,手還是那雙手,惟獨胸膛裏跳動的心不再年輕了。一隻硬朗的大手與一隻溫柔的小手如期會合,指節纏繞,本身就構成兩個人的風景,構成被單程車票剪輯了的特寫鏡頭。人的一生表麵上是在尋找目的地,實質上則是尋找旅伴的過程,一位風趣的旅伴嘴上叼著的煙頭,甚至可能比目的地搖曳的燈火更具有誘惑力。
在港台歌壇的紅男綠女中,蘇丙一向給我以沐風浴雨、鉛華洗淨的感覺。在好多人以假嗓吟唱的浮華世界,她卻是以心靈引吭高歌的,帶有杜鵑泣血般的聲嘶力竭、破雲裂帛。蘇丙算得上是這個時代屈指可數的性格歌手了,以致她哪怕唱最清新快樂的歌都會渲染出生命本質的優鬱我簡直不知這來自她的聲調還是我的聽力?譬如這首《牽手》,百聽不厭,但每聽一遍我的內心都要遭受一番席卷而來的暴風驟雨。也許這因為:心心相印的牽手在整個生命中不過是一些溫暖美麗的瞬間,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作為逆風而行的路人,已習慣了把怕冷的手揣進自己的衣兜裏一一孤獨是永恒的……
《牽手》實際上吟詠的是人類一種很廣泛的愛、一種人際之間的溫情脈脈。但如果從狹義來理解,僅僅把它當做一首愛情歌曲來傾聽,我會很偶然地聯想到德國詩人阿阿斯特爾的一首僅有四行的短詩《潮濕的手掌》據說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在愛情中手心都是潮濕的,至於是否潮濕,除了自己之外,隻有牽他《她》的手的那個最親近的人才知道。抄錄下來,作為結尾:
“每當我伸手和他相握,
他總有一雙潮濕的手掌。
這麼說他總是有一雙潮濕的手掌。
不每當我伸手和他相握。”
從客觀上講,名人之死造成的是社會的損失,將使我們記憶中為其所保留的位置永遠呈現空缺的遺憾,不管留下了何等繁複的疑問與謎團,對於將之視若仰慕對象的心靈而言都不舍是一閱如泣似訴的哀歌。近期的新聞媒介爭議朦朧詩人顧城的毀滅,我不禁聯想到三毛的自殺、乃至1985年在演藝圈內外轟動一時的翁美齡之死。應該承認這種聯想是跳躍性的,因為他《她》們本身並不具備必然的關係,惟一的共性僅表現在他們都是從事於藝術活動的名人,但在世俗的衡量標準中,藝術家與藝人是有區別的,因而翁美齡的香消玉損除了宣判一個為情所累的淒豔故事之外,幾乎不存在上升到理論角度進行分析或評價的必要。十年不到,果然大家就幹幹淨淨地忘掉了《射雕英雄傳》裏那位一笑就露出兩顆小虎牙的天真活潑的“俏黃蓉”。
我們忽略了,他《她》們的共同之處還在於都采取了自殺這種極端的方式退出讀者或觀眾的內心舞台的。名人的自殺至少表明他《她》們對榮譽、地位之類芸芸眾生孜孜以求的事物的滿足與留戀,已低於尋找寂滅與超脫的願望。比一般的悲劇更沉重的是,這簡直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悲劇。
1985年5月14日,香港,翁美齡在她的豪華別墅裏服用了強烈的藥劑,並且打開浴室裏的煤氣……據報載死因是由於和男演員湯鎮業戀愛的失敗。沿街為其送葬的人群中大有流淚者。
不到十年,當時的流淚者淚水已幹,當時的漠然者依舊漠然。嬉皮士作家王朔說過:“死算什麼?我們連死都不怕,還怕活嗎?”早就不是林黛玉的年代,“花開花落兩由之”。人去樓空的淒清寂寥,也掩蓋不住人走茶涼的生存法則,翁美齡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久就伴隨疏遠的波紋消失了。少男少女們又開始興高采烈地擁戴新的偶像。“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誰還有閑情逸致感懷翁美齡之死、感懷時光的失誤所造成的小小的一箭之仇呢?“依稀往夢似曾見,心內波瀾現”今天連對《射雕英雄傳》裏紅極一時的主題歌耳熟能詳者都不太多了。
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影迷。我是誰?不過一個為稻粱謀的專欄作家而已,做點文字遊戲換酒錢。但在這裏我要說,我還是很真誠地懷念翁美齡的,僅僅因為十年前一個漫長的夏天裏匆促地看完跨度達數十集的電視連續劇《射雕英雄傳》的緣故。穿著兩旁綴滿辮子的古裝笑傲江湖的黃蓉這個嬌慎的形象,生機勃勃,令人憐惜,常喚起我日常生活中對一本精美的小書愛不釋手的感覺。真無法相信作為其扮演者的弱女子翁美齡,會以類似於虞姬自劉的腕力,為一樁遭遇了十麵埋伏的失敗的愛情而玉碎宮傾。翁美齡有著須眉男兒都無法想象的勇敢與固執,翁美齡又是悲哀的,她最終居然成為愛情的犧牲品。正如“莫斯科不相信眼淚”一樣,燈紅酒綠的年代,紙醉金迷的港埠,又有多少人真正地相信會有重於泰山的愛情?又有多少人勇於相信、敢於相信,而不怕承擔其沉重的代價?翁美齡相信了,而且支付了,支付了她小小生命裏所能擁有的。這是我欽佩她、並加倍地為之惋惜之處。我沒做過“紅樓夢”,但我要為她寫一首《葬花曲》。在大家都忘掉翁美齡的時候,我很懷念翁美齡你不知道,那個含填帶笑的黃蓉有多可愛!她是翁美齡留下的我所認為最昂貴的遺產了。
電視連續劇《射雕英雄傳》取材自金庸的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山一“男女人公“傻郭靖”與“俏黃蓉”一唱一和、成高山流水之勢,整部影片在刀光劍影之餘,便帶有海誓山盟的言情色彩。沒有比翁美齡的表演更接近於身為東邪黃藥師之女黃蓉的本色了,機靈活潑,八麵玲瓏:寫到這裏,我眼前又浮現出黃蓉以丐幫掌門人自居、拎一根打狗棒走街串巷的驕傲的背影。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李白的詩。黃蓉如今走到哪兒呢?
生活中的翁美齡遠無雲遊的黃蓉那麼輕鬆。她活得累多了。沉浸於對翁美齡在浴室裏擰開煤氣閘的那一情景的想象,我仿佛傾聽著一閩來自縹緲天國的《天鵝之死》冷峭的湖泊,枯澀的蘆葦,易碎的心,以及拍岸驚濤中的依依回首……愛情居然能使一個女人毀滅我本以為那隻是《安娜卡列尼娜》裏的故事,然而翁美齡的驚鴻一瞥證明了這一點。
安魂曲終人散盡,一顆心在水泥地上徹底的摔碎了。大家能忘記就忘記吧。在我們的生活中,一個影星也確實算不上什麼太重要的人物。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物,多著呢。
甚至我寫這篇文章的動機,都不是具體地談論翁美齡之死,隻能說她為愛情而自殺的這個事件震驚了我。我隻是在回憶現實中發生過的一個平凡的女人之死在愛情麵前,女人是平等的,都會恢複各自的平凡與天性,翁美齡也不例外。
要想了解梁家輝很容易,多看幾遍《情人》就可以。這部纏綿徘側的影片取材自法國女作家杜拉的同名小說,描述一位金發碧眼的白人少女和一位華裔男青年在炎熱混濁的循南河畔的異國之戀。原著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據說是杜拉追憶少年時期隨家庭流落東南亞的模糊記憶,以及記憶中那段閃電般初戀的浮光掠影。不管怎麼說,黑頭發黃皮膚的梁家輝登堂人室了,典型的東方美男子形象,在兩旁的攤檔掛滿熱帶水果的舊時代街景中悠哉遊哉。著一身漂白的西裝,拎一隻沉甸甸的牛皮箱,在背風的牆角站住了,雙手籠著擦燃火柴,皺緊眉頭如滿懷心事般點燃嘴上的半截雪茄,麵部的表情忽明忽暗一副小商人的派頭,卻掩飾不住神態中蒼白文弱的書生氣。簡單而遲鈍的動作,透露出梁家輝輕描淡寫的演技。
他終於和那位早熟的法國女孩相遇了仿佛命運刻意製造這種邂逅,在循南河渡口駛出的一輛風塵仆仆的老式公式汽車上,他們被安排在最後一排座位,並且憑著一見如故的心靈感應相互試探。他不易察覺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輕微地《仿佛無意地》抵觸她擱在座位上的左手。然後就是手的特寫:一隻手漸漸由謹慎變得大膽,一點點地握住另一隻落葉般瑟瑟顫抖的小手,另一隻手也漸漸作出了反感,像安置在草地上般溫順地張開了……然而這兩隻手的主人、這兩位萍水相逢的異國男女,都佯裝渾然不覺,扭轉頭看兩邊車窗外的風景,暗自克製住內心的膽怯、激動與驚喜。匠心獨運的這一連串鏡頭,栩栩如生,使我聯想到茨威格的小說《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那裏麵也刻畫了一位賭徒的擱在牌桌上的手,在一擲千金、勝敗未卜之際神經質地痙攣,牌運扭轉後又如魚得水,靈活生動地伸向堆積的籌碼一可見在所有注重體現內心世界的藝術品中,手都是有表情的,甚至,是有思想的。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的話,受潛意識支配的手,則是屋頂上的天線,敏感且易於動搖。這就是手勢的魅力哪怕旁觀者永遠不可能認識全麵。
梁家輝就有這麼一雙會說話的手,蒼白,纖長,骨節輪廓優美,仿佛天生是用來彈鋼琴或握羽毛筆的。在《情人》中,他充分發揮這雙手的特長,用它來獻花或求愛、欺打火機、拎旅行箱,甚至在潮濕悶熱的熱帶夏夜中撫摸法國女孩稚嫩的麵龐套用一首流行歌曲來說,叫“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梁家輝天生擁有一雙情人的手、令所有懷春女性夢寐以求的懂感情且富於成熟男性魅力的手,它缺乏指點江山的力度,卻適宜於熟練地推開異性虛掩的心扉。手上長眼睛。
梁家輝的形象也是最佳的情人形象,接近於《飄》中的白蘭度、《複活》中的聶赫留朵夫抑或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萊特,是那麼一種內心籠罩著陰影的優鬱型白馬王子。對這種身世複雜、性格孤僻綜合的神秘男性的魅力,這世界上好多女人欲罷不能、飲鶴止渴它至少算一杯容易暈眩的調和後的雞尾酒。梁家輝穿什麼服裝都好看,一舉一動都與眾不同,很顯城府、很有風度,哪怕隨手撩一下滑垂的額發,這個動作仿佛都有十公斤的分量。他麵相沒脫離英俊威武那一類《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偏偏長一雙招蜂惹蝶的桃花眼,橫看豎看都顯得風流多情。於是一眸一笑都流露出心有靈犀、春暖花開的味道來。這樣的男人不適合做情人,誰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