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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師純輝

一生中,於我有教益的人不少,有長輩、有老師、有朋友、有領導,有曆史人物,也有身邊同事,但細細想來都莫過於我的老師純輝。

老師純輝姓劉,按家鄉苗語語法,我們都喊他“老師純輝”,在漢語裏師尊的名諱是萬萬不可掛在嘴裏的,但在家鄉卻再自然不過了,並無不敬之嫌,且倍感親切。

上初中後,我更喜歡看書了,大到磚頭般的大部頭小說、毛選,小到連環畫、有字的撲克牌,實在沒有可看的,小學課本也能翻上半天,課餘時間幾乎全泡在那時並不豐富的課外書裏,以致連續三個學期的成績單上老師的評語裏都有“上課愛看小說”。這自然是缺點了。

可我並不喜歡作文,每次都得冥思苦想,遣詞造句,從未找到過真感覺。那時“文革”遺風尚存,課程開設隨意,除了語文就是數學,沒課上了就上山砍柴、開挖建校地基、支農、學雷鋒,全校隻有兩名正式教師,師資水平是談不上的,卻喜歡帶著學生跟著“運動”走。從小學到初中,所有報紙雜誌全是充滿火藥味的政論文章,從“批林批孔”到“反擊右傾翻案風”到“懷念偉大領袖毛主席”到批判“四人幫”,小小年紀哪來那麼深的感情,那麼高的覺悟,那麼好的水平?老師布置了“批判”“紀念”之類文章任務,我們隻得拚湊、抄襲,絲毫不理解自己抄來的所謂“文章”是啥含義,人人都煩透了寫“文章”,繼而對作文徹底失去了興趣。

直到初二下學期,一個叫劉純輝的瘦瘦的中年語文老師來當我們班主任。他皺著眉頭逐一翻看了我們那些空洞無物的作文,一句話不說,臉色十分凝重,他不再逼我們去抄襲那些報紙上的懷念、批判文章,而要求我們關注自己的學業,鼓勵我們多看書,多交流,多觀察,學習寫讀書筆記。

一天,老師純輝很輕鬆地說:“同學們,從今天開始,你們就不用再寫作文了。”全班頓時歡聲雀躍!緊接著說:“不過當學生嘛,總得有點事做,這樣吧,你們看了什麼書,經曆過什麼事,有些什麼感想,寫出來就行了,文由心生,想怎麼寫就怎麼寫,長篇大論可以,隻言片語也行,還可以將自己看書的內容相互之間交流交流。”不用寫“作文”!解放了,哈哈!不用“口咬禿筆杆,眼望天花板”絞盡腦汁想詞兒了,連平時從不願動筆的同桌也開始寫“作文”了,我立即洋洋灑灑就寫了三大頁,說的是兒童時代騎木馬滿山野竄的趣事,連題目都沒有,上交了事。可就是這隨意的零亂的潦草的三頁文字卻得到老師純輝的充分肯定,在文後正正楷楷地寫道:“思路開闊,文筆流暢,感覺真切,童趣躍然紙上,好!”,並加了題目一童趣。

看了老師的批語,我臉紅了,心裏有甜滋滋的感覺,並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用筆記事的興趣,其實並不知道這就是“作文”。後來我發現老師純輝對每個同學“不是作文”的作文都有肯定的評語且從不打分,他的評語很質樸,有如與朋友交心一般。有一次,他在劉聲忠同學的文後寫道:不妨到安聖那裏借書看,也可以聽他講講故事,他看的書比你們多。結果聲忠等同學天天找我聽故事,其實我本不善講故事,直怪老師純輝多事,耽誤了我許多看書時間。但也隻得“逼上梁山”邊看邊講,我可不能說我不會呀!嘿!幾個月下來我看的書多了,對故事的表述、歸納能力也強了,用詞也準確了。老師純輝隻是笑,並不言語,我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端午節前夕,老師純輝帶全班45名同學去支農插秧,並布置了寫日記任務。午後,一場暴雨襲來,我們隻得無功而返,回來後,我完成了當天的日記,其中一段是:本以為今天是個好天氣,可以為農民伯伯多栽幾丘田,中午,熱辣辣的太陽炙烤著我們的後背,汗水很快變成了一層白白的鹽。夏天孩兒臉,說變就變,晴朗的天空上突然烏雲密滿,一陣狂風吹來,一聲炸雷響起,霎時間,大雨傾盆而下,真是風雲突變……

第二天還是大雨,無法出工,隻見老師純輝費力地搬著一塊寫滿了字的黑板進了教室,仔細一看,卻原來是我昨夜才上交的那篇《支農》日記,還將“風雲突變”四個字用紅筆加大加粗以示重要。就這樣整整一堂課,老師純輝以《支農》作範文講解了怎樣寫記敘文,如何寫景,怎樣融景於情,以情應景,借景生情,最後說:“這就是一篇優秀的作文!”同學們無不臉露羨色,著實讓我飄飄然了好一陣子。

老師純輝特別對“風雲突變”一詞作了重點評價:用詞精當,承上啟下。還十分鄭重地問我是怎麼想出來的,希望我能找到對同學們有啟迪的思路,我說是從小說《破曉記》裏借用的。老師純輝把教鞭用力一揮,興奮地說:“看,這就是多看書的好處”。從此,我的評語裏再沒出現“上課愛看小說”了,我也改掉了上課看小說的壞毛病。經過老師純輝幾個月的調教,作文教學己成為最受歡迎的課。

雖然半年後我們班終因其他學科師資太欠缺而被迫轉入另一所條件稍好的附中就讀初三,從此就再沒有見過我的老師純輝,但他卻成為影響我終生的老師。我們每個同學都從老師純輝那裏得到了肯定和鼓勵,得到了尊嚴,但更多的是實事求是,愛崗敬業的工作作風,是嚴謹治學,尊重學生個性發展的治學精神,是以書為師,以書為友的學習態度。

老師純輝獨特的教學方式讓我受益終生。很多年後,我也成了一名教師,依然嗜書如命,雖然不是語文教師,課餘時間,也常將自己對人生對教育的隨感訴諸筆端,發於報刊,這都源於老師純輝當年給我的自信。有時直恨自己不是語文老師,沒能傳承  老師純輝的衣缽,將他那種對文字的透徹理解、靈活運用向我的學生盡情揮灑、演繹。前些年,與當年老師純輝的同事,現在已是一所州內著名高級中學校長、高級語文教師潘剛閑談時,他曾非常遺憾地說,如果我們倆能辦一所學校,請退休的老師純輝執1掌作文教學該多好啊!現在像劉老師那樣的老師太少太少了。.多次返鄉,總想去看望老師純輝,隻因來去匆匆,無從如願,老師純輝,您可安好?

母親守在勒東南

出栗木坳東南不足300米的虎形坡上,綠綠的油茶樹叢中,十幾個花圈圍著一堆新土,墳飄晃蕩在清明潮潤的茶林裏,在春日暖陽下格外顯眼,那就是母親的墳,母親就守在這冰冷的地下。

很難想象,自我知事始就體弱多病的母親還能走過75年光陰。在所有人都認為她熬不過大年時,她竟奇跡般地恢複清醒的神智陪我們全家吃完了最後一頓年夜飯。當舊曆新年的鍾聲敲響。萬炮齊鳴,靜謐的山夜從沉睡中頓時蘇醒時,母親終於不再堅挺,再度陷入昏迷,直到大年初二中午14:30永遠辭別身邊的親人。母親的臉一直保持著素有的安然,雙目微閉,一如什麼都了然於胸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