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艱苦的行程,時近正午,文美早己站在幹團村口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張望多時了,一頭秀發幾乎全變成了黃色。停車,再徒步40分鍾,翻過一座高高的山梁,俯瞰四麵都是山似乎並無出口的山穀底,一棟坐落在碧綠的稻田中的木樓,那就是文美的家,一派盎然生意,僻靜而不荒涼。
眾親友早己迎候在文美家的房前屋後,那份虔誠,那份熱情,那份樸實,那份目光裏透出的怯怯的希冀,令同樣來自鄉野的我好像又回到了久別的故鄉。
我為文美、家人和這個山窩裏小小的侗寨誠心奉上了一陣炸響的鞭炮,以通俗的方式宣布了農村女孩文美錄取名校這一炸響侗寨的消息。
文靜的文美接過錄取通知書時的表情,宛如二十多年前接過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的我,顫抖的手,起伏的胸,臉在笑,淚在掉。我默默地遞上幾片紙巾,文美,這可能是為師能盡的最後一片關愛了,此時,讓我再次領略到了“喜極而泣”這個詞的全部意義。
三年前的初秋,固執的父親帶著12歲的文美離開偏僻的山窩一一歸登轉學來到二中,當父親離開後,文弱的文美整整哭了兩個星期。是我多少次勸慰,多少次叮嚀,多少次鼓勵,逐漸撫慰了文美不安的心,使她逐漸適應了新的環境,並經曆了不知多少次沉淪與崛起,拾回信心,衝破迷茫,最終脫穎而出,成為班上的佼佼者。終於實現了山窩女孩走出山窩夢想最重要、最堅實的一步,怎不令她“喜極而泣”呢?
父兄的藍圖在展現,20畝即將掛果的橘園是文美中學乃至大學的活期存折,看來父兄早己籌劃,隻等爭氣的文美了。“嘿!嘿!我當初慕名把她送到你手裏,就是要她考凱裏一中,你們的到來,我和她哥所有的苦所有的累都沒有了”,文美父親的嘴角笑得掛到了耳垂。所幸我並未辱使命,終於擁有了這份驕傲。卻驚歎在如此偏僻閉塞的小山窩裏,能有如此遠見和名牌意識的父親,真讓仍在觀望是否送子女入學完成義務教育的家長們汗顏,這真是文美的福氣,我沒有理由不相信今後從山窩裏飛出的金鳳凰會更多。
我沒有理由不醉。醉在如故鄉一般親切的山窩裏,醉在溢漫著禾與泥的馨香中,醉在文美父兄們虔誠奉上的陳釀裏,更醉在自己嘔心澆灌、花朵燦爛、芬芳撲鼻的花園中。
醉夢裏,我仿佛覺得整個山窩、整個大地都是我的花園,我好興奮!
初到心儀己久的東方大港——寧波,我完全折服於中國東部的現代文明。雄偉壯觀的各式建築,便捷的交通網絡,花園式的城市綠化,寬廣整潔的大街,彬彬有禮的市民和如潮湧般的車流,無不彰顯著這座中國東部名城的生機與活力,構成一道道動感的風景線,使人興奮不己。蟄居內地幾十年的我,不禁為中國東部的騰飛深感自豪,更為東西部現代文明的巨大落差而歎息。
傍晚時分,與同事散步到市中心,想放飛愉悅的心情,領略華燈初上的都市夜景,順便熟悉一下將要在此掛職鍛煉生活半年之久的這座美麗而陌生的城市。
對麵一塊巨大的廣告牌下麵,三兩先生垂手叉腿,麵牆而立,眼望潔白如雪的石灰牆,好像在欣賞一幅畫。不多時,陸續有看客帶著輕鬆與滿足,或轉身悠然步入人流,或跨上摩托絕塵而去。間或有小車戛然而止,車主急匆匆前去麵壁。“走!也欣賞欣賞去!”好奇心牽引著我們穿過人群走近石灰牆。“天哪!”同伴驚呼!若非親眼所見萬不敢信,原來是有人在恣情當街小便。走近一瞧,地下是一灘灘幾乎流到大街的積尿,牆根的泥土很是肥沃,牆體上下部顏色迥異,如一幅天然水彩,空氣中彌漫著每人都熟悉的氣味,真是一道奇特風景!我後背直麻,渾身不舒服。這現象在落後的西部城鄉是不可思議的,否則,不被唾液淹死也會被路人當成流氓揍個半死,我頓時怒發衝冠,膽氣豪生,正想大吼一聲:“歹人!無禮!”卻見滿街行人與這肆無忌憚當街小便的先生一樣,神情自若,談笑風生,毫不介意,一切都是那麼安詳、自然。“簡直不可理喻,竟……”,同伴說不出話來,關鍵時刻,理智警告我不可莽撞,也許這是一種再現的文明呢!還是不要讓人覺得你神經不正常吧!終於忍下了那一聲獅吼,與同伴落荒而逃。後來的日子裏,在公園裏、工地上、汽車站、校門口、甚至公廁旁,全天候有各色男人在旁若無人地一瀉為快,也就見怪不怪了(據說很多東部城市如此),以致散步時我不敢沿牆邊走,那裏肯定臭尿。
與同事閑聊,感覺相同:惡心一一像不小心吞了一隻蟑螂,同時,深感自己智力不濟,不明白文明與粗俗、美麗與醜陋竟如此和諧統一於這個城市。古人雲:“衣食足而知禮節”,雖非所有衣食早足的中國東部人都不“知禮節”,但畢竟客觀上允許了這些“非禮之人”的“非禮之舉”,而不認為“有傷風化”、有損城市形象,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
試著分析原因,認為最有可能的是城市公廁太少而人太多;仔細一想似乎不對,滿街行人,男女對半,卻隻見男人隨“便”(倘若人人都隨“便”,豈不成“汪洋大街”),政府絕不會不考慮幾十萬人的“拉撒”問題的。就算打工族無交通工具,徒步難尋公廁而“就地解決”,難道小轎車與摩托車騎士們也不方便找公廁乎?終是百思不得其解。
近日又有報載東北某產婦產下一全身長毛的男嬰,生物學家說這是生物進化中的“返祖”現象。腦子頓時靈光一閃:莫不是人類文明進程中也有類似的“返祖現象”?
從遠古的赤身裸體與惡劣環境奮鬥到獸皮蔽體以求飽暖,從結繩記事到信息網絡時代,從荒蠻到文明,人類經曆了上萬年。中國東部地區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素重禮儀,是文化的搖籃,是人才的搖籃,提前進入高度現代文明的中國東部人,也許認為男人的隨地小便隻是再現人類祖先的粗獷,是人類文明進程中的正常現象,不值得大驚小怪;也許,中國西部實在太落後了,還要經幾百年的發展才有資格出現這種“返祖現象”呢!卻不知美國的紐約人是否有同感!喜歡獵奇的外國遊客看到這種“返祖現象”不知又有何感慨?
牛堂看“牛 身為“摩托隊長”,盡管早沒了少年時衝動的激情,但架不住眾隊員要去我的第二故鄉一一停洞看鬥牛的強烈請求,恰逢雙休,且帶新手們出去遛遛山路,練練車技,散散心吧;於是便早早集結隊伍,三月十六日中午時分,我的摩托隊便浩浩蕩蕩開進了己是人山人海的停洞鎮幸福橋牛堂。
為尋找最佳位置,我身不由己地隨著人潮擠到了鬥牛場邊。雖然有被奔牛撞傷的危險,但這裏可近距離觀看鬥牛,能領略到身臨其境的氣勢,真可謂“無限風光在險峰”。我喜歡的就是這鬥牛隊的小夥子們牽牛“旋堂”時竄上竄下、撕聲竭力的呐喊聲、清脆的牛角碰撞聲以及人潮隨鬥牛的遊鬥、奔跑、追逐而在驚呼聲中跌跌撞撞、忽進忽退這種粗獷、野性的刺激。
一個頭戴太陽帽,身著背心,腳蹬帆布鞋的漢子,一直端著攝像機貓著腰近距離圍著鬥牛轉,看那股忘了危險的專注勁,就知道是專程趕來拍攝鬥牛的記者。
擠在我身邊的小夥子說,彭鎮長這麼近拍攝實在太危險。我不由一愣,仔細一瞧,好小子,這不是老友澤賢嗎?我猛然想起這老夥計從縣機關下停洞鎮任鎮長己有五個年頭了,業績不錯,口碑很好,聽說這次幹部調整己上調了,怎麼還賴著不走?我心裏直犯嘀咕。反正我看鬥牛己幾十次,這回不看也罷。找老彭去!沒想到老彭還真是賴著不肯走。停洞雖是建製鎮,但資源貧乏,經濟發展緩慢,農民文化意識落後,工作難度相當大,生活 條件很苦。再說,老彭的妻兒老小都在縣城,妻子自幼有腿疾,又要上班,又要照料老小,處理家務,生活起居極其不便。若是別人早“活動”上去了,他可好,竟賴著不肯走了。
“想學焦裕祿呀?”我不無揶揄地說。
1 “我還沒那麼偉大,你別取笑我好了。我隻是不想當‘掛職.鎮長’罷了,說實在話,人到中年,不會有做驚天動地大事的理想了,我處在這個位子,隻想紮紮實實地在基層做幾件實事而己;我就想讓停洞在這幾年裏翻個身!我再回去也不遲嘛!”老彭很誠懇地說,我不好拂逆他的意,心裏卻不禁想,哪個下鄉鎮來的幹部不是晃幾槍就跑回去“號位子”的,哪像你拿這“窮鎮長”當寶貝,停洞要翻身?談何容易!
老彭卻全然不顧我不屑的神色,說得更加神采飛揚:“今天的盛會,可謂盛況空前,鬥牛38對,觀眾逾3萬。但是,最重要的是以鬥牛為媒介,擴大我鎮作為全縣新建最大牛交易市場的影響力。目前,每場平均上市兩百頭以上,成交百頭,旺季每場成交達兩百頭,己呈現良好的發展態勢。”老彭說,停洞農民很珍愛牛,甚至“耕牛不耕地,揮鋤去挖田”,牛同時也是財富的象征,很多農戶家中牛羊成群,卻寧願花人力養在家中顯富。因此在製定措施,鼓勵農民充分利用停洞氣候溫潤、草木蔥蘢等得天獨厚條件,大量飼養牛羊的同時,籌建了停洞牛交易市場,為農民把死錢變成活錢創造條件,讓耕牛走出大山,成為新的經濟増長點。學農牧出身的老彭,談起他的“牛經”,如數家珍。然而,更使我欣慰的是我離開停洞的這十來年,人們文化素質在提高,經濟意識在増強,思想認識己開闊,看來農民們早不是十年前的“一壺燒酒幾粒糖,醉眼當街罵路人”了,我欣慰地看到了停洞的希望。畢竟,停洞是我工作最早、最久的地方,心底裏早己把她當成了我的故鄉了。
“貧窮在山,但出路在山,發展在山,希望也在山,要靠山吃山,我要在這山上做大文章,作不好、作不大這篇作文我就不走了!”語氣高昂,斬釘截鐵,情緒激動,滿臉莊重,令我肅然起敬。真使我難以置信,這“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魄竟體現在我這平時從不張揚,性格隨和的老朋友身上,從政不幾年,我得重新認識老朋友了。
談得興起,老彭幹脆如向縣長彙報工作似的,將他向山進軍的具體經濟發展思路抖了出來:建“兩鄉”一一朝天辣之鄉、花椒之鄉;興“三業”一一果業:櫳柑、夏橙、葡萄;牧業:香豬、香羊、香牛;禽業:香雞、香鴨、香鵝;創“四場”:耕牛市場、豬仔市場、禽蛋市場、鬥鳥市場。末了說:“農民們己經嚐到了甜頭,有了信心,隻要繼續走下去,不難逐漸走向規模化、產業化。要不了幾年,你再來,我帶你走進‘農家樂’,陪你徜徉在滿山的花椒林中,聞著沁人心脾的花椒香,看那成群的牛羊和滿山遍野紅得誘人的朝天辣時,你也會流連忘返的。”他沉醉在那幅溢滿詩意的風景畫中。
老彭設計師似的充滿自信地侃侃而談,不知不覺感染了易動情的我,我不自覺地把思緒帶到了山上,置身於他描繪的誘人的場景中。我和老彭都是來自遠方的山裏人,一起走進工作的第一站一一停洞;如今,他卻有機會甩開膀子,率領他的部屬向山進 軍,正在實現“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想,而我剛才心底裏還在為他的“賴著不走”不值呢。我為我的自覺聰明深感汗顏,為我的慵慵無為而自責,為沒有機會換個活法,像他那樣能轟轟烈烈而慚愧。
1 我和老彭沿著當年熟悉的街道一路閑談走進政府大院。多年.前院壩裏幹部們吃早餐、喝早酒的小店沒了蹤影,早酒後幹部們紮堆坐在罰沒材(偷罰偷運被政府沒收的木村)上臉紅筋壯地神侃的景象不見了;當年專供大院幹部們安全如廁的那條水泥“官道”(俗稱)也不見了,曾經的“官道”兩米寬、三十公分厚、六十米長,很有氣派地橫亙在院壩中間,從政府大院直通公廁,是區政府所在地唯一的一塊水泥地,如今己向兩旁拓寬,一塊全部硬化的大院壩真正將政府、學校、醫院連成一片,也將政府與群眾連成一片。院壩上當年那棵小榕樹己枝繁葉茂,十分高大挺拔了,樹下還置一溜石桌石凳,如今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踏上“官道”,坐上石凳休閑休閑了。因遍地牛屎、泥濘不堪而出名的“牛屎街”一一停洞內街,近年來變成了繁華的市場。唯一不變的是,鎮政府大樓依然破舊。
政府院前的石凳上坐滿了黑衣白帕的苗族漢子,石桌上擺滿了一包包散開的醃魚、醃肉、糯米飯、米酒,漢子們正用隻有拇、食二指還稍幹淨的手往嘴裏塞東西,仰脖子灌大口米酒,見鎮長來了,便盛情邀請入座,老彭也不見外,用手抓起糯米飯、醃肉就往嘴裏送,吃得津津有味,轉身朝還愣在一旁的我說:“來,抓吃才出味。”他們攀談得那麼融洽,笑聲充滿院壩,反將我這老朋友冷在了一邊。
“你能想象,一年以後,你任教8年的停洞中學是個什麼樣子嗎?”在一旁愣神的我嚇了一跳,莫名其妙的說還能成什麼樣?於是老彭帶著我爬上政府後坡。這是一塊背倚青山,居高臨下,能俯瞰全景的開闊地帶。老彭說,停洞中學的新校址就在這裏,明天,施工隊就要進場了,今年9月,一所占地40畝,設備相對'齊全,有足球運動場的嶄新中學將矗立在這裏,停洞中學將永遠結束場地狹窄、設備簡陋、學生無宿舍、教師沒廚房的曆史。對搞教育的人來說,莫過於對學校變化的關心了,更何況這是我奮鬥8年,曾任校長,也曾費盡心血、苦心謀求未果而鬱鬱離開的學校呢。我真羨慕(甚至有點嫉妒)老彭,這些大事都能在他手裏完成,也更清楚了他不願離開停洞的原因了。我一時心血來潮,竟然有了再回停洞中學當校長的想法,但我不知是否真有老彭的膽識和勇氣。
春天的太陽如一輪金球向河的西岸徐徐墜落,都柳江像一條飄逸在春姑娘腰間的彩練,在夕陽下閃爍著金光,兩岸草青樹綠,滿眼春意。好久沒有機會飽這眼福了。
“轟!轟!轟!”遠處的牛堂傳來三聲炮響,那是鬥牛結束的信號,不多時,山道上、馬路旁、河邊、樹下,到處都是從牛堂盡興而歸的人和牛,小夥子們揮著彩旗,打著鑼鼓,簇擁著自己的“天王”、“北鬥”、“蓋地虎”沿著山路逶迤而行,笑聲充滿都柳江兩岸,那興奮勁兒,都像是自己的牛得了頭彩。我久久注視著與我一起沉醉在這幅巨大晚歸圖的彭鎮長,猛然覺得他分明就是一頭剛剛奪了頭魁、正在迎著夕陽奮蹄揚角直奔山裏的“牛”——一頭戀山的大牯。
官道的變遷
那一年仲夏,與所有同學一樣,帶著許許多多的夢想和滿身的書卷氣,背負簡單的行囊和那把老吉他,靜靜地回望了好一陣大學校園,與師友們依依話別,意氣風華地登上開往我們人生下一站的客車。
來到目的地一一小鎮停洞的第一天,恰逢趕集,人群熙熙攘攘,狹窄的街道兩旁排列著一幢幢低矮的茅草房,天上下著小雨,泥濘的街麵上布滿豬屎、牛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股難聞的混合氣味。郵電所門口,蹲著一圈黑衣白帕大褲筒的苗家賣柴漢子,正用一隻大土碗猛喝輪圈酒,除了碗和酒,地上什麼也沒有。傍晚時分,街麵上隨處可見的是醉臥不醒的漢子。巨大的反差,使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難以適應,更不敢將我可能要待一輩子的地方的這些情況告訴遠方的朋友。
所幸的是,在緊臨學校的鎮政府門前有一條標準的水泥路。其實這隻是一截水泥路,寬210,厚20,長62,從鎮政府大樓門口出發直抵學校第二廁所,很有氣派,如一道低矮筆直的山梁橫亙在學校與衛生院之間寬闊的院壩上。這截停洞唯一的水泥路,令我這個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學生,心理上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盡管由於被水泥道阻隔,水流不暢,水泥道兩旁成了一汪汪可供鴨們鵝們常年嬉戲的淺泥塘,有些煞風景,但我依然喜歡在夜幕降臨時穿上鋥亮帶掌的皮鞋,踏上久違的平平展展幹幹淨淨的水泥道,得得直響,果然精神不少,仿佛步入大學校園寬闊的舞池裏,感覺真的不錯。當時停洞大橋尚未籌建,運料全憑人力從河對岸肩扛船渡而來,非常不便,建設成本極高,看來,建造者確是頗費了一番心思了。
走過幾次後,我心裏不禁想,如果沒有這橫亙的水泥道,這裏修建兩個籃球場綽綽有餘,心裏很惋惜,也很納悶,停洞學校球場是鎮政府所在地唯一的球場,狹小的校園根本無法容納700餘師生活動,而這院壩緊臨學校,可以說就是校園範圍,為什麼不平整出來做學生的活動場地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還是鎮政府的一名幹部一語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沒這水泥路,我們上廁所怎麼辦?啊!原來這是一條方便政府幹部上廁所的專用官道,心頭頓時湧出一股無名的酸水。之後,對走水泥道興致索然,幾乎不再踏上這條曾唯一令我感到滿意的“水泥道”。
我人微言輕,也隻能與所有的人一樣,敢怒不敢言,隻好將這無奈深埋心底,算是走入社會後上的第一課吧。
八年後,我帶著許許多多的遺憾,離開了停洞,臨行時,我沒有踩上這條必經之路的官道,而是繞過布滿小水塘的泥巴地麵直接登上了行李車。這雖然多少帶點書生氣。
之後,我有很多年沒有再回停洞,直到今年春上,受朋友之邀,去停洞看牛打架,才想起那條記憶中的官道不知怎樣了?
當滿坡都是從鬥牛堂盡興而歸的看牛人時,晚霞映紅了都柳江兩岸,己是近黃昏了。趁著興致與朋友沿著當年不知走過多少遍的停洞街信步閑逛了一圈,卻再也難尋當年的那番街景,全部硬化的街道寬了許多,也直了許多,兩旁店鋪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黑衣白帕的比例竟小了許多,雖也是黃昏,卻不見了當年醉眼當街罵路人的苗家漢子。
最使我驚奇的是那條“官道”沒有了,不,是寬了,兩個球場寬的水泥院壩將政府、學校、衛生院、農牧站連成一片,記憶中那兩棵瘦弱的榕樹如今己高大挺拔,枝繁葉茂了,榕樹下是一排排新建不久的石桌石凳,當年“官道”兩旁常年堆放的罰沒材 沒了蹤影,那些喝了早酒後喜歡紮堆蹲在罰沒材上整日臉紅筋脹;?神侃(甚至處理大事如鎮屬各機關幹部任免)的政府幹部不見了,榕樹杈上掛著不少鳥籠,鳥鳴聲在晚風中此起彼伏,遛鳥的漢子臉上綴滿了笑容。
1 鎮裏的熊敬篤書記告訴我,這條群眾反映很大,代表著政府.幹部與普通群眾心理格格不入的水泥道是去年擴建的,因為拆除不如擴建,本來計劃給學校修兩個籃球場,但小學早遷走了,中學也即將搬遷,再修球場也沒多大意義,新班子才決定在此建起了鳥市場,集鬥鳥、售鳥、觀鳥、玩鳥於一處,讓停洞的鳥也能像牛、羊一樣走出鎮門。沒想這鳥市場還真紅火,迅速唱響了品牌,於是又在這裏栽了樹,種了草,還修建了這些石桌石凳,目的是方便群眾,這裏也逐漸成了群眾休閑不可多得的去處。熊書記的一番話,使我重新找回了對停洞的信心,燃起了新的希望,畢竟我在停洞待的時間最久,心理上早已將它當做我的故鄉了。說話間,一個鳥客提了個鳥籠走過來,要熊書記幫品評一下這隻鳥,看來這群眾工作還真得樣樣都貼群眾的心才行呀!
這條當年為了方便政府幹部上廁所特建的普通百姓難以登上的“官道”,還能變成市場和群眾休閑的地方,這停洞可真變了!在沉思中,我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比十年前還要破舊的鎮政府大樓,看來停洞唯一沒變的是政府大樓了。
小店關門
出差到曾經工作過八年卻又己闊別7七年的邊城小鎮停洞,頗有回家的感覺。人還是那樣的親切,但小鎮的變化卻使我驚訝,原先狹窄的街道兩旁比比皆是的草房,己基本上被磚房取代,店鋪林立,市場繁榮,趕場天如潮的人群中,一年四季頭包白帕、身著黑衣、黑色大褲筒的苗家赤腳漢子竟少了許多。
但最使我感到奇怪的卻是鎮政府大院前的小飯店門口竟然青草萋萋,看來店門己久未開啟了,連周圍賣煙酒雜什的小店也沒了。
七年前,我在學校的臨時住所與政府大院緊臨。那年月,院前常年陳放著幾堆罰沒材,每天早晨總有政府大院的幹部在材堆上神侃,煙蒂塞滿了材縫,打發悠閑自在的時光,我偶爾也能與他們聊上幾句,聽聽小鎮的最新信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從書記到普通幹部都習慣這種特別的“上午例會”,甚至很多重大的決定(如人事任免等)也能在材堆上拍板,儼然成了政府開放的會議廳,多了份隨意與悠閑,成了小鎮一道獨特風景,頗有名氣。政府大院雖非地處鬧市區,但人來客往,大院本身的人口頗不少,小飯店、小賣部也就應運而生,生意頗為火紅。偶爾有同事相邀光顧小飯店,常見大院無聊的酒君子溫上二兩,不緊不慢就著米粉喝起早酒,那股悠閑勁,可真羨煞黑衣白帕的山裏賣柴漢子,連我這一年有近三個月不用上班的教書匠都自愧不如一一當政府幹部真好!“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也成為一些鎮民村民督 促子女好好讀書的原動力。小店的主人也靠這片生意紅火的小店過上了近十年滋滋潤潤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