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雖然沒看到，但相信父親真的看到了。父親和我一樣很想念我母親，他說母親看到我了，隻不過我沒有辦法看見她。父親老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念叨母親的好，希望我長大有點出息，不然他死了不會閉眼的，說得我似懂非懂。
死了不閉眼的現象我見過多次，我沒有細細考慮過。比如老鼠死了不閉眼，父親問我為什麼？我搖搖頭，父親說它沒有啃動生鐵；父親問我，兔子死了不閉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父親說兔子沒有追得上風雲；父親問我牛死了為什麼不閉眼？我說牛沒有吃到靈芝草，父親說不對，是有苦說不出——牛在天上，玉皇大帝對它說，到下界去好啊，可以吃甜草，喝糖水，快活的不得了。牛信以為真，到下界一看傻了眼，哪裏是“甜草”“糖水”，是吃田裏的草，喝塘裏的水，還要被穿起鼻子，被牽著、扣著，架起擱頭套起犁拉田做苦力，沒日沒夜，蚊蟲叮咬，略一犯強被抽打，老了還要被剝皮吃肉。牛不服氣，向天叫屈，大罵玉皇大帝。玉帝下令用顆棗核釘將牛的喉嚨封起來，不讓他講話，從此牛隻能“哞哞哞”地叫……
我覺得父親說得很好玩，並不知道這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喂養之後的加餐，給我這個先天不足、後天營養不良的人帶料、補鈣。
我不知道這是物理變化還是化學變化，或許是一場魔術百變，母親的凝望交給了父親的故事，父親的故事變成了我彎彎曲曲的路，其中便有了《紅旗文摘》摘錄我的詩歌。
同期的另一首關於我雙親的詩是“遠去的親人”：
父親栽下的竹子
滿滿地綠著閃電
母親喜歡的桃樹上
桃子已把時間長甜
媽媽，可知道 多少紙錢燃成渴念
多少次大仙關亡，到天界替我打撈從前
當我還沒聽到叫我一聲寶貝
你在我混沌的黑夜
羽化為一縷青煙
拽不住我母親的魂和夢
父親上天入地的尋找
他最後的一聲咳嗽和哮喘
鋪滿一地殘陽
繃緊九泉到九霄那根線
父親是否攥緊我母親的手
他鄉異地 偶爾回首
回來摸摸我的頭
看看他們身上掉下來的肉
是不是衣食無憂
知不知道冷熱
是否有點優秀
我們在人間過得不醜
學會記愛不記仇
路有點彎曲還好走
想念的日子多了一些況味
雨過天青 柳暗花明
四時八節我們記著了
帶著孩子們向天地磕頭
父親栽下的竹子
滿滿地綠著閃電
母親喜歡的桃樹上
桃子已把時間長甜
這首詩我同樣希望有人讀到她。這是我站在田埂上、講台上守望父母經世紀而不懈的手搭涼棚的姿勢。雷打不動、風搖不動，嗩呐若吹、心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