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機會到車樂糧站換麵,好了之後,回頭挑著兩個笆鬥,一個笆鬥放著麥麩子,一頭笆鬥放著小麥麵和幾斤掛麵,路過鎮上的剃頭店,頓下肩上的擔子,扁擔往前後兩個笆鬥上一擱,站在剃頭店門口看老師傅剃頭的經過,看得太入迷像個呆子,不知不覺天將晚,才想起回家還有十裏路要趕,趕忙回過身準備拿挑子,一看心裏一涼,掛麵不翼而飛,問其他站閑的人,都說沒看到(我知道他們串好了),沒辦法,我鼻子一捏,將減輕分量的擔子沉重地挑回家。
歎了幾口氣事情就過去了,我心裏竊喜——偷學了一手理發技藝。我在小桃枝頭上做起了實驗——剃了個男孩子頭,成功了。此後,隻要到學校來的學生家長,我都動員他們做實驗,我說不收錢,他們很樂意把“頭”給了我。連曹光明也把“頭”交給我,不知是對我的信任還是考考我的刀工,或是為了理發免費。
光臉刮胡子不是一日之功,我為曹光明理發還有點緊張,他一是幹部,二是長輩,在長輩麵前動刀就像在太歲頭上動土。刮到鼻子把舅叔公曹光明的鼻翼劃破了,我連忙抓起一點痱子粉放上去止血。刮到耳根處把耳垂劃了個口子,又抓點兒痱子粉朝血口子上一捺。舅叔公突然說,天漸漸暖了,就剃成和尚頭吧。這下增加了技術難度,我知道是他在考驗我。剮成和尚頭要求是很高的,聽說有的發客很講究,剃完和尚頭都要拿棉花在光溜溜的頭上一擼,有棉花絆在頭上,就不合格。我拿起推剪像耕田一樣,一鼓作氣把他頭發剃光了,然後是用刮胡子刀把頭發樁子剮幹淨。我在老太爺頭上動刀,加上剛才刮胡子留下兩處“開口笑”心虛害怕,這麼大麵積要弄得光皮滑桃,難度較大。我想起父親說過一個故事:
從前一個小徒弟和老師傅學剃頭,老師傅要徒弟先在西瓜上練習剃刀,一會兒徒弟說要尿尿,師傅說去吧,徒弟說剃刀放哪裏?師傅說砍在西瓜上,“篤”一刀砍在西瓜上,出去尿尿。一會兒聽見外麵敲鑼打鼓玩龍的來了,小徒弟又說,師傅,我要外去看一下,師傅說去吧,徒弟說剃刀放在哪裏?師傅說砍在西瓜上,“篤”一聲剃刀砍在西瓜上,小徒弟又出去玩了。一天小師傅為師傅剃和尚頭,聽到外麵放鞭炮,小師傅又說,師傅,我要外去看一下,師傅說去吧,徒弟說剃刀放在哪裏?師傅說砍在西瓜上,“篤”一聲剃刀砍在師傅頭上,“哎喲喂!”師傅疼得叫了一聲……小師傅把師傅頭看成西瓜了……
我抖著膽子,像剮西瓜,輕手輕腳、幹淨利落,但還是有不小心的時候,心一亂手一抖劃了一個口子,曹光明沒有責怪,說交點學費……
我指導下,男老師互相理發,女老師為男老師理發,發展到學生在老師頭上、在學生頭上做文章,剃出和尚頭的就戴帽子,劃出小血口子不喊疼,學生個個小英雄似的。再後來流水作業,洗頭的洗頭,理發的理發,光臉的光臉,為女生剪短發的剪短發。興趣小組的學生理發技藝也上來了,又是免費的,普天同慶、個個高興。我的手藝也得到更多的人認可,連貧下中農也找來請我為他理發。學校又多了一筆勤工儉學的收入,沒有誰說是亂收費,反而作為傳遞愛心和新生事物受到關注、表揚。理發有了一點點外交的意味了,我喜滋滋的。
最有外交一味的是我指導便民服務興趣小組。我們原打算培養高年級學生動手能力、艱苦樸素的思想、勤儉節約的作風和感恩的心理,修補破爛、“化腐朽為神奇”。後來為學生家長——農民修補套鞋(膠鞋)靴子、鐵罐瓷盆、塑料涼鞋、尼龍襪子等等成為學校的特色。
那時經濟條件雖然有所好轉,生活用品的利用率還是高的。新膠鞋戳了個洞、搪瓷盆掉瓷的地方沙了一個眼、塑料涼鞋斷了一個爪子……舍不得扔掉,補補焊焊還能用,省得再花錢去買。學生把各家的破舊都拎了來,附近的群眾也親自把家裏的要補的破爛家夥送了來。
修補的工具都是我們自己做,“製造工具”是人的定義之一,我覺得做這些工具簡單。我小時候幫父親走家串戶修理過套鞋——下雨穿的膠鞋。我會用銼銼毛破的地方,再銼比破的地方略大些的膠皮。用的銼是我自己做的:選一塊大小適宜的長條形薄鐵皮,用洋釘(小鐵釘)密密麻麻地衝出小眼,類似於麻爐罩子的臉,毛的一麵為正麵,正麵朝上固定在大小正好的長條形木塊上就行了。摸上去很糙手,銼起膠皮來“吭哧吭哧”的,膠皮的細末屑子飛飛的,聽到節奏的韻味,人很興奮。膠水是買的,不是萬能膠,也不是502膠水,是專門用來修補套鞋的,現在修補自行車胎還用它。我們習慣用食指蘸點膠水,塗在銼過的地方,待幹不幹的時候貼合上去,敲敲打打掐掐就好了,放在水盆子裏驗一下,不滲水,能下水了,學生寒裏雨天上學、農民下地用不著赤腳了。我倡導學生把各家帶來做原料用而且不配對的破膠鞋配成雙,修補好送給買不起雨鞋的困難學生,在寒冷的雨天,他們的腳就不會凍成“紅蝦子”了。
修補塑料涼鞋的工具也是我們自己做的。修補涼鞋的工具最簡單:把一根鐵條的一頭釘進手握的木柄裏,把另一頭放在火裏燒紅,紅豔豔的像桃花,拿出來用錘子敲扁敲薄即可。修補涼鞋時,把敲扁的那頭插在蜂窩煤的炭爐子裏燒紅,拿出來在涼鞋破裂處燙化塑料進行焊接,再用玻璃按一按,就光滑完好如新了。這很容易做到,但很危險。燙到手是不稀奇的。有一次我拿著烙鐵正要去修補,一把手說,這邊擠了,伸不開手腳,我就站起來跨到對麵去,忘了自己手中的燒紅的烙鐵,一甩手,戳到我自己的眼睛,我聽到“嗤”的一聲,一陣白煙,我的眼皮上的一部分皮被烙鐵帶走了,對著鏡子翻開眼睛,眼仁都白了,幸虧眼睛眨得快。我一星期都沒有敢洗臉,天天塗上我自製的油——一年前把一窩剛過(生)下來的小老鼠放在瓶子裏,倒滿菜籽油,蓋好密封儲存,果真有一天起了大作用。很慶幸我的眼皮掉了疤子,長好皮,還看不出明顯的破綻,眼仁又轉白為黑,沒有成為疤眼子。無心插柳柳成蔭,我的“萬金油”踏進我的課堂,我的教學增加了濃濃的生存味、生活語文味,哄得孩子們烏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的。
5
1976年是不平常的一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地動山搖。暑假我們基本沒有休息,在家裏、學校裏搭建地震棚。開學不久,我們都在地震棚上課,廣播上又播送重大新聞,才說了幾句話,我們都哭下來了,學生也被我們感染得哭下來了——毛主席逝世了!真是晴天霹靂,山崩地裂!我們沒有思想準備,我們根本沒有想到毛主席會逝世,不是說毛主席萬壽無疆的嗎?毛主席就能死了嗎?他是我們的大救星,是我心中的紅太陽。毛主席死了我們怎麼辦?我們的國家怎麼辦,全世界還有三分之二未解放的勞苦大眾怎麼辦?蒼天垂淚,江河含悲。我們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我帶領學生學習廣播報紙上的悼念文章,寫懷念毛主席的悼念文章。關心時事政治,關心國家的前途命運。
又一特大新聞:打倒了四人幫!華主席領導全國人民繼承毛主席偉大遺誌,保衛無產階級紅色政權。我被抽調到公社參加揭批“四人幫”的學習培訓班一個星期,然後在全公社的的各個大隊的群眾大會宣講“四人幫”的滔天罪行……
回到學校之後,聽到了一件喜事:小桃枝的爸爸得到平反昭雪!雖然人不在了。經查明,小桃枝的父親是被反右擴大化錯劃的右派,勞動改造期間縱火案是冤假錯案——失火原因是拾草的農民的煙頭子大意起了火,那天風大,火勢蔓延,釀成火災……好了,冤魂終究得到安息了。
按照國家政策,陸老師1977年暑假回城,小桃枝隨母親遠走高飛。盡管我有點舍不得,陸老師母女也戀戀不舍,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總的說來是好事,是喜事,是揚眉吐氣的大事,好人終於見了天日,我祝福他們。
陸老師調走了,學生數又在不斷的增加,學校又缺老師了。學校準備招聘新的代課教師。
全國處在撥亂反正時期,招教師這是大事,需要公社文教派人下來考試。我的前任老丈人西揚茂盛找到我說,你二妹西揚生想來代課,怕考不上,請我幫助複習。我謙虛了一下。他以為我拿瞧,還放點糖在我鼻尖上——將來要是她願意,由你們自己做主。
平心而論,西揚生長得俏麗,身高一米六八,紮著兩條大辮子,西揚茂盛生出她來,屬於壞稻剝好米。她性格活潑開朗,穿衣服也襟飄帶舞的,曾是我的準小姨子,比她姐姐西揚轉小兩歲,也就是比我小兩歲,和我也算青梅竹馬,我對她沒有壞印象,我是願意幫助她的,對我有無情義是要看緣分的,但我心裏希望有好事。
考試隻考文科,我起了幾個早,帶了幾個晚,幫助她從基礎知識、文學常識、作文重點理了一遍……經過上級選拔考試,還算爭氣,比第二名多了一點五分,考取了,成了我的同仁。
出人意料的來報到上班的除了西揚生,還有曹北鬥。曹北鬥不是已經去了大隊做團支部書記了嗎?怎麼又到學校來當老師?後來楊校長告訴我,曹北鬥已經是公家的人,不用考試。聽說當民辦教師有轉正的可能,說明老師的地位提高了,他來當老師是個好的征兆。
6
學生數的猛增,原來的複式班要分開來,但房屋不夠。學生都分在地震棚裏上課。眼看冬天快要到了,地震棚隻能是臨時的,不是長久之計,必須要增加校舍,至少再砌三個教室。
楊校長負責批手續,跑建築材料,我們負責看材料、運材料。
我我們白天上課,晚上看材料,誰沒有課誰就當小工,還帶著學生搬磚送瓦,既節約開支,又體驗生活。我們很自豪,沒有一分錢的加班費,也沒有吃公家做的一頓工作餐。我們心紅似火,紅到骨頭眼去了。楊校長和我們開會說,星期天去外縣的水泥預製廠裝運預製板和水泥梁,趙老師在家留守,其他老師都去,就不請雜工了,我們大家一致同意,嘻嘻哈哈地說:“一把手在家當一把手啦!哈哈哈……”
第二天我們各自帶了幹糧,弄了一條大木頭船,拉纖的拉纖,打篙的打篙,一路唱著撐船小調……到了地頭已經中午,吃了幹糧就齊心協力搬運水泥梁,像螃蟹過河七手八腳地一根一根朝船上抬,到了晚茶時分,終於搬完。天公不作美,天下起了雨,我們用麻繩把每根水泥梁鏈在一起就拔篙開船了。
根據分工,楊校長在船尾掌舵,曹北鬥在船頭打篙,我和西揚生在岸上拉纖,勁頭十足,有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因素。船行至南澄子河北岸公田廟東麵的新河口,拉纖不好拉了,陳校長叫我們上船,我是最後一個上船,船是重載子,一下子漾到河心,他們都站在兩頭的艙裏躲雨,我穿著長雨衣戴著海大棚子(鬥笠)拿著篙子站到中艙的水泥梁上去幫著撐船,河心太深,一撐船篙子都擔不到底,沒有想到船裏漏了半船水,船一晃我翻落下河,隨即鏈著的24根水泥梁也整體翻落下水,從我的頭頂上壓下去,打掉我的海大棚子,幸好海大棚子為我擋了一災。水泥梁上預留的釘掛瓦條子的鋼絲戳通雨衣嵌入我的肉中,我像隻甲魚,向下劃水快速地下沉,或像小英雄雨來逃避鬼子開槍,我不讓水泥梁傷到我,但還是與水泥梁一道葬身河底。我在河底迅速朝淤泥裏埋,然後我在淤泥裏像條泥鰍朝前拱,氣不夠了就在水肚裏(淤泥裏)換氣,哪裏是什麼換氣,就是一口一口地把泥漿水朝下噎,鎮定自己,延長時間,慢慢爬出水泥梁的重壓,雙腳和一隻手劃水,一手護著頭,穿山甲一樣地傾斜地向船的另一方向的水麵奪命求生。
選擇的方向是正確的,沒有與船相碰——我知道有人在水肚裏穿出水麵時求生心切撞到船底,頭撞暈了氣也不夠了,最後送命了。我在新河口的深水中露頂時,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想不到我還活著,楊校長已經想到為我開追悼會送花圈了。我遊到岸邊像個水鬼站起來,雨衣撕破的地方痕往外滲著血,說好聽些像福爾摩斯探案死裏逃生歸來。我頭上的海大棚子沒有了,長雨衣雖然劃坡幾個洞,但還穿在我身上,盡管天晚,還是能看出我來,但像一幅人物畫——曹衣出水。“曹衣出水”成了我的代名詞,他們說,你這麼長時間不上來,以為被海龍王招女婿去了,想不到你又爬上來了,24根水泥梁都壓不住你,還壓出個“曹衣出水”來,真是一奇!
說我胖我就喘,給我杆子我就爬。我不說我在水肚裏“喝過湯、灌過漿”(肚子灌得像鼓,全是泥漿水)。我也不說別的孬話,語氣樂觀地說:“龍王嫌我太瘦了——膀子像個釣魚竿,胸脯像塊搓衣板,幹小事我偷懶,做大事咱又不敢,還是把我原籍遣返。”說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想得起來。我故作輕鬆地說話時,想到張樂平《三毛流浪記》上的“三毛”去做童工,老板在他挺起來的胸脯子上像敲西瓜樣敲了敲,嫌其瘦。西揚生嚇得直抖,曹北鬥誇張地說我差點就重於泰山了,楊校長說24跟水泥梁陪葬太輕了。其實楊校長心裏一點也不輕鬆,我知道他的心事:在新河口水裏,周圍沒有人家,前不扒天後不扒地,喊個救命都不會有人聽見。24根水泥梁也是學校的財產,要是損失了楊校長還要受到批評。
我說把他撈上來。
楊校長說隻有一個人會遊泳——就是你。
我說我管水下,你負責水上。
太危險了。
我也想在西揚生麵前再英雄一下,說我可以的,六歲就在水裏混了,也是老運動員了,正好檢驗一下我的水下童子功,試試看,真金不怕火煉!
“蛟龍不怕水深!哈哈哈……”大家逗樂了。
他們也知道我從小就在水裏洗澡、取魚摸蝦了,也是個老江湖了!
楊校長同意了。我一個猛子紮下去,摸到捆著水泥梁的麻繩,解下一頭,就冒到水麵吸一口氣喘幾口氣恢複點力量,又一個猛子紮下去,改下另一頭,慢慢把繩子理出來。我憑著記憶,把水泥梁在水下的狀況摸清楚,然後把繩子抽出來。我每一次潛入水中,隨時有豎著鑽下去,橫著浮上來的危險,比如腿抽筋,身體痙攣,比如水鬼要我接班頂崗,比如水猴子看中我這個“水貨”了。我仗著水肚裏有孤膽英雄的豪氣,有盲人摸象的好奇,有大海撈針的想象,有水中撈月的樂趣,有打撈現實裏的不現實的浪漫。好在水有浮力,在岸上我搬不動一根水泥梁,在水下容易多了,我像個大吊車了,就像《海港》工人唱的:大吊車,真厲害,它輕輕地一抓就起來。我對水泥梁冷笑一聲:水泥梁,是你壓住我還是我壓住你?咱們騎驢看賬本——走著瞧!我摸清一根就用繩子一頭扣住水泥梁的一頭,扣好之後把繩子一動,岸上就像拔河一樣朝上啦,我像個水下工作者,在水肚裏也沒閑著,抬住水泥梁的另一頭,在河底裏走,喂著點(像細奶奶拖著豬的那東西輕而易舉而又小心謹慎,我有些興奮),岸上的人朝上拖就容易些,也避免水泥梁之間的摩擦拉扯折斷。這樣拉動每一根水泥梁要從摸敵情到完好無缺地請上岸,我都紮三到五個猛子。我在水下眼睛是閉著的,即使睜眼什麼都看不到,但心裏全有數。慢慢地就一根一根地打撈上岸,每上岸一根,大家都一陣歡呼。
秋雨一會大一會兒小,涼氣鑽心。白天唱的“一條大河波浪寬”的新河口茫茫一片沒有盡頭的樣子,天上沒有星月,黑夜多麼遼闊……好在我們都情緒飽滿,和黑暗扭成一團,盡管肚子是空的,卻沒有一點畏懼和退卻。24根水泥梁全部上岸時,已經聽到遠處雞叫頭遍了。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英雄氣概,竟然在水下行走搬運這麼長時間沒有休息。
畢竟是秋天了,早涼晚涼加之下雨深夜更涼,我的牙齒上下直打架,可以感覺到嘴唇已經烏紫的了。小時候在河裏撈魚受凍經常這樣。兩腿也搖搖的,身體衰弱虛脫好像上高中時象征性長跑跑到半夜的樣子,輕飄飄的。我又一次紮下猛子,摸摸水肚裏我們翻入河中的隨身物品。
在翻船的時候,船就要底朝天砍過去了,我站在船中艙水泥梁上一道翻下水之後,楊校長他們是站在船兩頭艙裏的,上半身也撲到河麵上了,我在沉沒一刹那感到他們都翻下水了,船裏晃動的水反彈又歪到另一邊,他們又被拎回來,上半身也濕了。他們命大,我命更大。他們和我帶的東西全下水裏了,不像水泥梁鏈在一起那麼沉,肯定隨著水漂移了,我摸了一氣沒摸著,但摸了一條魚,憑手感是鯉魚,有半斤來重。心想這些家夥以為我光榮地來喂魚了,把它逮上來。西揚生說帶回去給一奇燒碗湯補補。楊校長見我摸到半大不大的鯉魚打趣地說:這麼小就想跳龍門啦,先回家吃奶去吧。曹北鬥拎著小鯉魚朝河中心一扔:回家吃奶去吧!放了。我們的隨身物品基本還在水肚子裏,我還想再下水去撈撈看,楊校長說不撈了,隨他去了,好在集體的財產沒有什麼損失,個人點小東西就算了。萬一到最後人沒勁了,下去上不來成了水葬品,真把命丟了問題大了,回家沒有交代了,有好些例子就是這樣。聽楊校長這一講,我也就沒過分逞能再下去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大家七手八腳刮掉船上的水,撕了點布條子堵住船漏,搬上水泥梁,並留下空隙,好及時刮水,拐過新河口,掌舵的掌舵,撐船的撐船,拉纖的拉纖,大家說笑著勝利大逃亡。我想到一句時興的話: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
回家我睡了一天半的時間,不是楊校長來叫我我都醒不來,渾身骨頭散了架,真希望就讓我睡到自然醒,但他們擔心我睡過去不再回來。也好,我還要去上課,伸了幾個懶腰跟楊校長走了。
學校很快砌好了,冬天也到了,學生全部從地震棚搬進新教室。年終總結,在全體社員大會上曹光明給我發獎:《毛澤東選集》一套四卷,沒有獎狀,隻在第一卷的扉頁上用鋼筆寫著:獎給先進教育工作者曹一奇同誌,注明年月日,蓋上公章。
捧在手上沉甸甸的,我歡喜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