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方傳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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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秀的如花似玉,亭亭玉立,青春朝氣,一直沒有改變我的拒絕的心理:她應該過好日子,我千萬不能感情用事,一時糊塗,妨礙她的終生幸福,不能與她多接觸,咬咬牙,狠狠心就過去了。我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對象。
我給自己定個“政治”任務:皮鞋擦擦亮,上街找對象!
城之南的運河邊上住著一戶人家,有一位姑娘,我稱她周女,夏天她喜歡穿一身石榴紅的連衣裙,腳上一雙尖尖的中國紅的高跟皮鞋,雖然單眼皮但很有神采,長了一顆小虎牙很俏皮,我倒是滿意三分。她家旁邊是車樂汽車站,我有個發小,是挑河工被大擔子壓死的大篩子的弟弟,在站上買票,也看上她。但她卻是喜歡我。我問她原因,她說她喜歡我這樣大頭大腦的,不喜歡小頭小腦的。我說不能以貌取人,她說還喜歡我的文藝細胞。一度時期還是打得火熱,她到鄉下來看我,我也到她家去,她的父母也都認可。因自卑心理作怪,我總覺得有所高攀。我第一次到她家去有點緊張,跨過門檻時,前腳跨過門檻,後腳絆了一下,仗著年輕靈活,我前腳迅速跳起,一刹那,門檻被我踢飛到堂屋中間,周女全家人都在,愣在那看著我,好像說:毛腳女婿。其實是她家門檻不結實了,朽了,但我心裏就咯噔一下:“門檻太高?”
他家裏的人帶我很客氣,晚上就要我住在她家。
我和周女冬瓜田拉到西瓜田,沒話找話說,興致不減,仿佛要把一生的話全部說完,睡覺的時候零點向外了。河堤上汽車一會兒呼——,一會兒呼——,這麼近距離聽汽車的奔跑,就像從我的肩膀是開過去,震得我的床抖抖的,我怎麼也睡不著。大運河的輪船喇叭聲壯而又響,船上不知誰的指揮聲,嗡隆嗡隆的,聽起來很近但又感覺把我的心帶向遠方,舉目無親孤獨冷清。船上誰人對著喇叭時而唱起鄧麗君的歌曲來,“你說隔兩天來看我……把我的愛情還給我……”雖然癩貓聲似的卻趕不走一絲寂寞。聽著船走遠了,感覺夜的空曠遼闊。船上喇叭夜半歌唱,和夜色一起彌漫著,我睡不著,思緒萬千,腦子過電影,奇怪的是全回放我教書時的樂隊的學生夏夜乘涼我聽四方樂奏的情景……
第二天我到鎮上辦了點事,帶周女去高郵看電影前已經中午,我從褲子兩個插手口袋裏拿出兩隻李大爐家的黃燒餅,帶著我的體溫,軟軟的,上麵密密麻麻地綴上黑白芝麻,香香的,我們一人一隻。她說她不餓,不吃。我在電影院邊看電影邊無聲地低著頭悄悄地啃下肚(現在想想是我的不對,太搞笑了,我的表現那個女人都不能接受),電影什麼內容不清楚……
出了電影院,周女說她不嫌貧愛富,但終歸要有些經濟過日子。她說的一點也沒錯。而我第一次清醒:我的條件達不到合格的要求!接著我有些動搖,有點害怕,主動放棄了。
其實我不懂愛情,總是理想化的,老拿穿桃花裙子的陶枝秀做參照物。就像看《毛主席去安源》油畫看多了,天上滾著濃密的烏雲,毛主席夾著一把油傘步伐堅定的樣子,臉上露出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拯救全人類的堅毅,身旁跟隨者誌同道合的年輕美麗的楊開慧,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向往的有點心理變態。
多情應笑我。我還記著在女朋友家的“一夜情”。情歸何處?
一邊放棄,一邊尋找。
聽說紅光商店來了五朵金花——頂替的女店員,長相都不錯,依年齡排:老大長得如黑牡丹。老二圓臉、健康的身腰,是大事小事都能做的梔子花。老三秀外慧中像月季,給人甜美安靜的樣子。老四鴨蛋形的臉,身高一米七左右,有點古典美人坯子,好一朵黃色鬱金香。老五歲數最小,身材苗條,小小瓜子臉,有紅似白,款款走來,像出水芙蓉,光彩照人。我主動去“勾引”:裝買東西,今天幾分錢買支鉛筆,明天去買塊橡皮,我從不拿零錢,每次都一張“大團結”。那時十元錢是最大麵額的鈔票,要她們找錢,找錢也不數,也不說話,買完就走。五朵金花忍不住了,打聽我是什麼人。當地人認識我,說你們不知道啊?他就是才子某某某啦!說得幾位姑娘眼睛眨眨的。我以後再去買東西,她們就眼睛發亮,主動和我拉話。我想:上鉤了。
想不到我還會回耍手段,卑鄙。不過我心裏有數,不把苦她們吃,我家貧如寒窯,她們知情後我不會勉強的。我們搭上話之後就有來有往,我不知道她們哪個更適合,就個個都保持良好的關係,認她們為幹妹妹。
我們相聚都是打牌,觀察她們的品行。打牌都是晚上,每每硝煙彌漫、博弈酣戰至深夜。一次雷暴雨特大,我無法離開,她們讓出一張床,我隻得和幾個妹妹睡在一個宿舍,基本是床靠床。我像個賈寶玉或像個洪常青了。一人獨處時,禁不住想入非非,和她們混在一起心卻純潔得一塌糊塗,想到她們對我的信任和放心。仿佛我失去性別,生理功能盡廢。那一夜我兩眼大睜,思維清楚八達。我不知道她們有無全部入睡,是否希望還是懷疑要發生點故事?她們一有動靜我立即閉眼。她們先後時間不等地夜起小解,聽聲音都是尿在同一瓷盆裏的。白天我見過,盆底印著荷花藕葉,一對羽毛鮮亮的小鴨(鴛鴦)戲水。聽,開始一聲很清脆,像大珠小珠落玉盤,估計她們也嚇了一跳,怕把我吵醒,接著她們很注意尿的方向,都是擦沿尿,響聲很小,嗤——聲音再小全在我腦海裏,她們哪裏是尿在盆裏,好像是尿在我的腦子裏,難怪我們農村人罵尿尿是撒腦子呢。一會兒又起來一位妹妹,聲音嘻嘻地響,也是擦沿尿的,但畫麵感很強,加上我想象豐富,感覺尿在盆子打轉轉,盆子中央起了漩渦,我小時候在水裏長大,水流的漩渦我太熟悉了。再一個妹妹起來……最後好像盆子要滿了,不好擦沿尿了,也許尿急了,什麼也不問飛流直下三千尺,哈哈地響,滿盈盈的盆子裏被衝出個塘來,周圍的沫子鋪了一層,又一個個地像眨著眼睛破滅掉。我不知道她們有無害羞,好在我裝死——假睡著,沒有翻身打滾咳嗽影響她們的淋漓盡致一掃而空,或者她們和我生產隊裏的婦女想法一樣,我也是大姑娘,揚州耳朵聽不到。我本能地認為這樣做是對的。
今天卻有個段子說:某單位領導帶著秘書在外出差,走到某地天晚了,住宿客滿,隻有一家旅店還有一個房間一張床,沒辦法隻好同宿一床,睡覺前女秘書在床中間放了個枕頭就像學桌上的“三八線”,說夜裏不許爬過來,爬過來就是畜生!男領導咬牙不動聲色或堅持無動於衷。一夜過來,男領導自豪地說,我不是畜生吧!沒有想到女秘書兩眼看著他咬牙切齒地說:你連畜生都不如!
幸好在我留宿的當晚還沒有這個段子。
我心有疑慮,因為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假如我沒有想好,不誠心要貨,是不能撕掉商標的,退貨時完好無損有個交代。聽父親說過,母親最看重他的品質之一是從來不會一步一個血印子,大概包括這些內容。
後來老五把老四推薦給我,有過單獨相處。約會時我撿到一隻死了的野八哥,我說為學校做個標本,她要扔掉,和她搶奪的時候,她順勢倒入我的懷中,薄紗裏麵的東西白如雪,歡如兔,一覽無餘,我又想起“袞雪”,在我的宿舍,孤男寡女、幹柴烈火,即使沒有愛情也會心動的。但我想,不能,我還沒有想好,推出懷抱後我就送她回住處,幾個妹妹眨眨眼睛神秘地微笑著。其實我是來退貨的,商標還在。
她們沒有把我電倒,不一定是我高尚得不食人間煙火,可能還是陶枝秀影子成了我找對象的絕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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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放八方佳人,憨笑往昔又東風。
我每天還是忙得樂嗬樂嗬的,借教書幫助學生尋找快樂,感受快樂,表演快樂,體驗快樂,創造快樂,發展快樂,收獲快樂,批發快樂。我是有字的書和無字的書一起教,天書地書生命的書一把下。和風一起風流,和浪一起浪漫,把詩、愛和行為藝術放進我的第五季度,生長著語文課堂之外詩意。
我的表現和成績,得到學校、家長和社會的承認。一個機會到了——國家出台表彰優秀教師的政策,從國務院到省市縣鄉鎮學校逐級相應製發文件,各級表彰一批好教師。教育局轉發上級文件規定:以往受到省以上表彰的同誌,本次不在推薦範圍之內。這句話“救”了我,經層層級級無記名投票,我出水了,當然和“袞雪”無關。我高興地感歎一句: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然不一定有我搗的豆芽菜,用農民的話說,數七數八數不到你大老鴨。曹北鬥把推薦表格給我,要我認真填寫,向高層次報。我理解成:一是他代表組織的希望,二是從親戚的角度的關愛,我很感謝他這次沒有大義滅親。為了不辜負他的希望,陶枝秀親自為我推薦材料特別是個人小結《把生命的琴弦撥響》把關……1989年被中華人民共和國人事部、教育委員會、教育總工會授予我全國優秀教師證書和全國優秀教師金質獎章。教師節我在鑼鼓喧天鞭炮奏樂聲中、少先隊員揮動的花束的祝福聲中走過黨校大禮堂的紅地毯。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首次命名全國優秀教師稱號,我獲得如此殊榮,簡直是母親父親的墳上冒青煙了。
頭上有了光環,我有“立地成佛”的感覺。教育局發出了向先進學習的通知,要我們分片對全市教師進行一次事跡演講,我演講的題目是《讓每個平常的日子充滿愛》。
我每到一處都很低調地說,我所講的是大家都做過的,今天在這裏代表大家說說心裏話。既然是代表大家的,本書,我就不再標榜了。反正每次自我感覺不錯。在上千人會場,同道們聽我演講,很安靜,幾乎針掉下來都能聽見。隻有一次,陶枝秀悄悄告訴我,有一位老師用懷疑的口氣嘰咕罵了一聲:“吹你媽媽什麼老牛B哎!”
陶枝秀愛著我的愛,一顆年輕的心,“一盞不會省油的燈”。
全鄉期終學生考試,她在二十裏鋪小學監考,發現一名學生昏倒。急救中了解到,她是餓昏的。學校老師介紹道:她叫袁小賢,是一個“不是孤兒勝似孤兒” 的學生,挨餓是經常的事,有時學校集體夥食就叫下她吃頓飯,回家就沒人管了,從小就這樣過來的。
怎麼會這樣的呢?
她的身世曲折:袁小賢老家原本安徽一個小山村,她出生時已有六個姐姐,一看又生個女的,老人重男輕女,家裏又窮,還要再生,決定不要這個孩子了,就用一條毛巾捂住她的嘴……以為她死了,準備拎出去埋了。哪知掀了毛巾一看還活著,家裏奶奶說,人隻能死一次,不能死二次,既然她又活過來,說明老天爺不讓她死,就讓她活吧。但又無能力養活她,決定送掉,就包包紮紮在天剛亮時扔到離家很遠的十字路口。
二十裏鋪有一戶光棍漢,整天在外“流屍”。有一天,搭上個單身女人。有了女人就算有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