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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水波一樣散去

空氣中仿佛懸浮著往年湮滅的鼻息,凝結了飄落的聲響。那般潮濕,細微,渺遠,暗淡。一個人走進祠堂,會被它包圍而來的寒氣、陰森所震懾——高而空洞的屋頂,粗壯光滑的柱子,梁上群獸的浮雕,豁開磚縫的牆壁,斜斜陡坡的天井,在霧氣漫散的冬天的早晨,它的氣息是腐爛的(時光的過去式),靜止的(讓人想起封凍的河水),向內心擴散(像擴充的句群),浸透全身(永久的記憶) 。在楓林小學,我所遭遇的早晨迷人而驚慌。

祠堂呈“回”字形,進門口是對稱的四小間教師辦公室,過了天井有個大教室,拐個小門,是兩個扁長的小教室。村路從東牆彎個直角,到了一片墓地,柿子樹噴泉一樣往高處湧,又翻卷而下,秋天,紅紅的柿子耀眼地晃——那是液體的燈籠,兩戶低窪的人家與菜地構成了被遺忘的(它處的)荒野。我坐在教室裏,稍微扭轉頭,可以看見路上挑擔的人,一群戴白帽送葬的人,邊走路邊織毛衣的婦女。西牆內是一畦菜蔬,油油的,一棵野桃樹翻過了牆頭。與祠堂形成對角的是兩棟混磚樓,鬆木的樓板,咚咚咚,腳步的節奏在廊裏回響,揚起的灰塵在陽光中撲朔迷離,閃爍。中間的空地是操場,通常被農家用於曬柴草、稻穀、鹹菜、紅薯渣,打豆夾,擺宴席。晚上的露天電影也在這裏放映,露水打濕了睫毛。那是我的胎盤。我的搖籃曲。我遺失的照片。我模糊的水漬後的顯影。奔跑的靈山臥了下來,它的曲線是我最初的素描。層層向上推移的山巒,像駿馬鼓起的肌肉,遠遠看去,茂密的杉林也成了油綠的絨毛。

在小學與公路的夾邊內,是一個廢棄的瓦廠。春天的紅花草點起大地的燈盞,在彌眼的翠綠中漫遊,壯闊無邊,從饒北河漫溢過來腥忪的氣息給人微醺。養蜂人就來了。瓦廠的空地擺滿了蜂箱。蜂箱是個立方體的木板小房,多年雨水的浸泡,木板留下了歲月的指紋。養蜂人來自上海,兩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個年輕的女子,說軟綿綿的普通話。男的清瘦高挑,愛穿蛋白色的襯衣,修長的喇叭褲,爆炸式的卷發。女的穿連衣裙,肌膚白淨。瓦廠有一排矮房,像養蜂人暫時停靠在異鄉的貨車,斜出的平台也成了旅途上的亭子。

站在平台上,視野收盡田野,山巒,河流,村舍。春天的雨水綿綿,花朵低著頭,讓我們感到大地是羞澀的。養蜂人會教村裏的年輕男女跳舞。仿佛是蜜蜂的音樂會。學舞的人很少,慌亂地被兩隻陌生的手移來摟去。圍觀的人就哈哈大笑。有一天,我上學路過我的鄰居家,看見鄰居的女兒被吊在梁上打。她叫華華,還不到二十歲,靠手織毛衣掙錢,有事沒事都往那兒跑,與養蜂人摟摟抱抱地跳舞。她哥用繩子抽,邊抽邊問:“上海佬有什麼好?飯都沒得吃,蜂蜜能當飯吃?你再去,就把你腿打斷。”華華不哭也不說話,但淚水嘩嘩嘩地噴湧。過了幾天,我又在平台上看到她,仿佛不曾被抽過。在我18歲那年,我讀到屠格涅夫的《初戀》,再次想起她。

養蜂人的菜蔬是用蜂蜜交換的。到了星期天,我就到田野割野蕎苗。他們最愛吃,炒炸豆泡、白菜心、鹹肉,煮魚,打羹湯,野蕎苗都是非常好的佐料。我端個小碗,還沒到家,就把蜂蜜吃完了。養蜂場是一個神秘的世界。那是我們的天堂,放了學,蜂擁而去。我們看他們刮糖,分房,抽漿,曬網。

深秋,他們被一輛大貨車帶走。空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死了的蜜蜂,破爛的蜂箱,與牆角裏的瓦桶瓦礫竹刀座架一起,扔進記憶的廢墟。村莊瞬間枯寂,瑟瑟的秋風給視野壓了一層深色的灰暗。田野瘦瘦,虛弱的寬大的景象讓我無由地感傷。我知道來年的春天他們還會來,而等待把一顆眺望的心掏空。

從祠堂的大教室,往裏,分別是一、二、三年級。薑鳳英坐在大教室的最後一排,不是因為她身子高,豆杆一樣,也不是因為成績差,而是她經常拉尿在身上。一下了課,我們就圍過去,看地上濕了沒有。她通常低下頭,臉色羞紅,突然哇地哭起來。班上沒人跟她說話。我們也看不到她說話。放了學,她拿起刀,繩,就去砍柴。我媽說,你跟鳳英一起去吧。我覺得很羞恥,哭鬧著不去。其實,她是心地很好的人。她砍的很快,還要幫我砍。我是動手能力過差的人。第二年,她爸打她也沒用,死活不上學。我初中剛畢業,她就嫁人了,在一個高山上,靠砍柴糊口。有一天她媽領著她到我家借米,挑擔籮筐,頭發亂得像草窩,鞋墊一樣細長的臉,還蠟黃。她把米挑出我的家門,也沒說一句話。

三年級我們開始有了英語課,卻沒英語老師。一個黃瓜臉的上村的人找到學校,說能上英語課。他走進教室,我們既興奮,又鄙視他——他是遊手好閑的人。他的女兒也插班過來。她叫徐美鳳,細白,頎長,穿一條水藍色的連衣裙,宛如一根細蔥。一年後,徐老師搬到我弄子的一間老房住,我經常去他家看連環畫。他因有海外關係從靈溪移民而來,躲避複雜的社會。我小學畢業以後,再也沒看過他一家。他仍生活在村裏。於我而言,他們成了不知去向的部分。生活能把一些人與事隱藏起來,像枝上的豆,我們看到的隻是殼。

全初圓老師是我童年的見證人。我師範畢業分在西山中學教書時,到她家玩,我說,我完全不知道我小時候長得怎麼樣。她說我有些胖,白淨,像個小瓷器。我記得我在冬天愛戴一頂長耳的棉帽,穿笨重的襖。有人叫我日本兵。至於長像,已經成了焦糊的膠片。全老師從一年級一直帶到我小學畢業,她也嫁到西山,離開楓林小學。我吃過午飯,就去她家,然後一起去學校。她的家是一棟徽派建築的大房子,過一扇門一個天井。後院有一棵柚樹,四月,粉碎的白花垂下來,雨滴也垂下來,正午的時光變得迷離多姿。她對我寵愛有加。她從不檢查我的作業,因為在上學的路上,已經問詢了。她有圓月一般飽滿的臉,披肩發,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酒窩。我向她寫過兩封信,第一封剛進師範,第二封進報社,內容大致相同,我說我每次回到楓林的時候,我會想起她。

與全老師住隔壁的,是我同班的粉良。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媽說,接生婆接下他,再接我。他是極其聰明的人,上課做盡惡作劇,成績卻好。他的毛筆字在下午全校師生集訓課上,被老師表揚。後來他去了石人中學讀書,我們再也沒有歡聚在一起。我聽他哥說,他全變了,學會喝酒抽煙,跟社會上的人打架。沒過幾年,他被判刑,罪名是敲詐勒索。一九九九年,我去深圳玩,在南山遇見他,他有些胖,穿一套高級西服,我們都百感交集。他說他坐了兩次牢,結了兩次婚。

從我家門口去學校,一條是大路,一條是小路。上學走小路,放學走大路。

小路要經過一片田疇,一塊墓地,翻過矮牆就到了枝蘭家,再拐一條“2”字形的弄,陡坡下去直通學校。我經常迷惑於這條路途,它仿佛是熟悉的迷宮。它的景色繁雜而單一。它的四季迷眼,令一個少年恍惚。田疇向兩邊打開,像一把扇子。油綠的,延伸的,張揚的。秋天,稻田湧起泛濫的金黃,與山岡上枯萎的茅草、紅色的小楓樹、墨綠的油茶樹,連成一片。多年後,我在米勒的油畫中讀到了它。它是粗礪的,堆疊的,也是尖細的,內斂的。

不走大路上學是有理由的。出了我家的弄,是一個“丫”字形的村口,一年有那麼幾天,那兒擺上紫紅或深黑的棺材。通常棺材在深夜擺好,第二天清早到饒北河買了水,抬到山上。村口成了死者在村裏最後停留的驛站,像一個令他(她)留戀的寂寞的街市。我顛著小屁股,唱著兒歌,彎過弄口,突然看見一副棺材,我嘩啦地嚇哭了。仿佛我看到的不是棺材,而是死者。這樣的恐懼會伴隨我很長的時間。在我6歲那年,我看過死人。我叫二爺的鄰居死了,我媽說,向死去的老人上香會有福的。“金香。金香。”我媽喊二爺的媳婦,沒人應。房子是長條的廂房,很暗,稻草腐爛的氣味和黴黴的潮氣,混合在一起,讓我暈眩。我媽拉著我的手,推開厚厚的木門,剛要跨過高高的門檻,就看見一個人躺在搖椅上,身上蓋了一塊白布。我奪路而逃,一直哭到家裏。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早的記憶。我再也不敢看死人,包括我祖母祖父外祖母在我成年後相繼過世,我都不敢掀起他(她)們身上的白布。

和我一起上學的,還有我二哥(我奶媽的兒子)。一棵棗樹和一棵柚樹會耽擱我們簡短的時間——二哥猴子一樣爬樹,小書包不一會兒就鼓起來。棗落了,柚子的瓤也甜了。它們是李家的。我負責放風。在我11歲那年,我奶媽一家遷往沙溪。我去過多次,但都沒看到二哥,他常年在浙江做石匠。他建了一棟樓房,在國道邊上,被炸了半邊,沒炸的牆上有一行石灰水刷的字“一人違犯計劃生育株連全家”。奶媽說,是計生辦炸的,二哥做了“超生遊擊隊員”,好多年沒回家啦。在孩童時代,我吃得最多的水果就是柚。我家有兩棵。我奶奶坐在院子裏守著,從開花到最後一個柚落地。她是潑辣的人,沒人敢招惹。她坐在竹椅上,一邊納鞋一邊自言自語。枝蘭也會帶柚去學校。她一瓣一瓣地分好,一瓣賣一毛。

我們是前後座,她從來不收我的錢。我看著她從書包的夾層裏掏出來——最後一瓣。她是從小就懂得憂鬱的人,語文很好。她會自己做寫字板。在白紙上塗勻豬油,再鋪一張笛膜紙,字寫在笛膜紙上,字滿了,一掀,字就沒了,像隱身術。做算術是最好不過了。她會把神秘的寫字板送給我。我去鎮裏讀初中,我們再也沒同班。一九九二年她上饒師專畢業,成了我最要好的同學的愛人。

吃多了柚子的人,也成了遊子。柚是命運的一個暗喻。是分離和飄蕩。

夏天的中午,班主任給了我重要的任務:誰也不許到河裏遊泳,必須在課桌上午休。離校二百米就是饒北河,茂盛的柳樹和槐樹,把河流包紮在田野的裂縫裏。我們都去那兒遊泳。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比河流吸引人的東西。在那個小村莊,饒北河是我們的樂園。我們把石頭一個一個地翻開,抓螃蟹,用飯粒釣蝦,到河堤的石縫摸胡子魚。

我吃了午飯慌慌地跑到教室,拿本練習冊,同學來一個就登記上。我們的課桌是長條的板凳式的,上下各睡一個。天井的陽光斜斜的,有點飄忽,粉塵慢慢往下旋,微風一吹,又浮上去,有睡意一般的迷幻。你可以看見桌子上裸露的小腿,瘦弱的身軀,打了補丁的襯衣,長長的口水,額上細碎的汗珠。他們小小的夢想和暫時的憂傷,是多麼無辜和美(我多麼幸福,我是其中之一)。描紅課還沒到的同學,會被老師安排在柱子旁罰站。餘奇山,曹正標,差不多每天都在柱子旁度過下午第一節課。餘奇山黑得像炭頭,打赤腳,站的時候,左腳搓右腳,右腳搓左腳,還噗哧地笑起來。

在校門口,通常有一輛自行車停在那兒。車把上搭一條髒髒的毛巾,印染手握鐮刀的勞動者的紅色圖案。後架用繩子繞兩回圈子綁個木箱,木箱是杉木板訂做的,原色而光滑,裏麵塞了個破棉襖,翻開襖的外襟,有一堆長方形的棒冰。綠豆的,一毛一根,白糖的,五分一根。很多同學因偷錢買棒冰而在家裏挨打。上課鈴響了,我們還圍在自行車邊上,不肯離去。為了一根棒冰,我會付出在太陽下烤半天的代價。星期六,我提一桶石灰水,摻上蓼粉,到水溝去毒魚。在水源堵一個壩,把水引向田裏,往小溝潑石灰水,在水尾裝上竹飯箕。水孱孱地弱下去,像人慢慢斷下去的呼吸。魚也搖著尾巴邊遊邊退,一直退到箕裏。魚有半根筷子那麼長,滾圓的是棍子魚,扁長的是紅光頭。我把魚賣給開瓦廠的徐國標,十條一毛錢。

整個夏天,我會被中耳炎所折磨。我的耳朵進了太陽照射的水,會發炎。先是隱隱地痛,頭被什麼箍得很緊,過了幾天,內耳有壓力,熱熱地脹,眼發暈。一發就一個多月。這種恐懼緊緊地伴隨我。有一年,村裏來了個耍把戲的安徽人,我媽花了一鬥米,向他求藥方。他在我家的矮牆找了一種短藤的葉片長絨毛的植物,對我媽說,把它搗出水,滴進耳內,滴七天就會愈合。我爺爺一看,氣呼呼地說,不就是貓耳朵草麼?!還去了一鬥米。我始終不敢在有太陽光的時候遊泳,直到現在。

大概是一九九三年吧,楓林小學遷到我家的後山上,在我家的菜地上建了一棟樓房。原小學買給私人。祠堂是全姓的族屋,不知如何處理。緊靠養蜂場的廁所買給一家診所。去年冬我抱女兒去打退燒針,我進廁所方便的時候,看見牆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墨水字“xxx是傅旭華的老婆”(傅旭華是我童年的名字,作為符號,封存在遺失的成績單) 。不知是哪年寫的,少說也有二十年啦。

細雨春燕飛

爸爸,這是什麼鳥呀?”在去池塘的路上,女兒問我。我說是燕子呀。“去歲辭巢別近鄰,今來空訝草堂新。花開對語應相問,不是村中舊主人。”我隨口吟詠唐代韋莊的《燕來》。“哦,這是燕子,我才第一次見識呢。”女兒似喃喃自語。她讀小學四年級了,很少回她祖母家,自是難以見識燕子的。近日得以假期,我們一家人去鄭坊老家,看看春色。

????燕子在水溝邊的荒地嬉戲,一共有4隻。女兒撐一把綠傘,細雨蒙在傘布上,聳起毛茸茸的雨珠。我說:“爸爸小的時候,燕子很多,穀雨時節,稻田已插上了油油的秧苗,燕子在我們老屋的房梁上築巢,孵化小燕子。”

????那時,楓林村還沒有小洋房,都是老舊的泥屋,哪家的房梁上沒有燕巢呢。清明前後,饒北河兩岸的洋槐已然一片盎然,新綠的枝葉把整個河灘都遮蔽得滿眼青翠,稻田翻耕過後,水泱泱一片。桑樹下的矮牆上,薔薇翻過垣頭,冒出淡黃淡紅的花骨朵兒。燕子來了,四隻六隻,在某一個微雨清涼的早晨,唧唧唧,唧唧唧,斜斜地飛進青石的門框,在房梁的舊巢中,探頭探腦,鑽進鑽出。

????老屋是祖父年輕時修建的,有四個大開間一個大廳堂。我們一家人坐在廳堂吃飯,燕子在巢裏喂食。母燕飛進門,小燕們就撲楞楞地趴在巢邊,張開鵝黃色的小嘴,唧唧喳喳。母親說,等柳枝芽齊了,泥鰍孵完卵,小燕子的羽毛全黑了,它們會回它們的老家,老家再遠,它們也能飛過千山萬壑,覓得自己的舊窩。

????那時我還是在我女兒這個年齡,除了上學,都是在水溝裏捉泥鰍。門口有一條水渠,直通饒北河,暴雨過後,把水渠上遊堵死,把飯箕埋在水口,水孱弱下去,泥鰍邊遊邊退,退進了飯箕裏。一次,總能捉三兩斤。陽春天,我們就到稻田的入水口,壘一個小壩,把水放幹,把一條條圓身肚滾的泥鰍扒進魚簍裏。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泥鰍煮麵條已經是非常豐盛的美食。年少,不懂母親的苦楚,我常常抱怨母親在春荒做的每一頓晚餐,不是白菜燜飯就是芋頭燜飯。母親剛剛四十出頭,身子已微微佝僂,窄臉門,嘴唇幹焦,手指長而剛硬像棗樹的根,因肺熱每到深夜有長長的咳嗽。

????事實上,我在鄉間生活的時光,是較為短暫的,十六歲後,一直在城市裏讀書、工作,也隻是在春節前後回鄉間走走。近幾年,楓林村的老屋都消失了,沿老街修建的,都是四層五層的小洋樓。我的老屋也被幾個哥哥拆了,建了三棟新房,前院的三棵大樟樹砍了賣給了木雕廠,後院的一棵桃樹兩棵棗樹砍了當柴燒。饒北河右岸的農田大多荒廢了,到了春天,油綠的雜草一片連著一片。新修的樓房裏,隻有老人和孩子。去年,一個早年外出打工如今家業有成的人,回到楓林,看見大片撂荒的田,說,田是我們的命,不能虧待自己的命。他把田全部以流轉的方式承包,栽滿西瓜。沙地產的西瓜,特別甜,楓林西瓜一季響亮於江浙。

????父母年邁,我想以後隻要有時間,就會攜妻兒,回楓林小住。對父母而言,這是一種溫暖和慰藉。隻是我年輕時不懂這些。這次假期,我答應陪女兒去楓林釣魚。母親見了我,忙活好菜好飯。我說,還是我來燒飯吧。母親老了,走路是一步一步地移,蹲下身子在埠頭洗菜,要好長時間才能把手夠著水麵。連續幾日,都下著迷蒙細雨。母親說,多年沒看見燕子了,今年燕子來,可是一件喜事。